《保持飞翔的翅膀》微雨蔷薇

4、世界从此天光大亮

　　世界从此天光大亮
　　1
　　玫玫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消息，“好想死。”
　　宋卿给她回了一条，“先别死，先到我家来包粽子。”
　　不多久的工夫玫玫过来了，一脸的灰败。我和宋卿还有宋卿的婆婆正围着餐桌包粽子，宋卿拉着玫玫坐下，说：“跟我们一起学包粽子吧，我妈是高手，包教包会。”玫玫无精打采的，显然没有包粽子的心情，不过她还是坐了下来。
　　我和宋卿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所以宋卿的婆婆就专心教玫玫怎么包粽子。玫玫有些心不在焉，包了几个都散了，宋卿的婆婆倒是蛮有耐心，还在手把手教她，边说：“看你的手指头又细又长，这种手最巧的。”玫玫被夸得不好意思，学得认真了些，终于也能包得像模像样了。
　　粽子出锅后，宋卿的婆婆就离开了，屋子里余下我们三个人，玫玫抱怨道：“你们还算不算我朋友，我这么难过，你们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只顾着包粽子。”
　　我们这才问她：“怎么了，说说吧，是不是又跟婆婆闹别扭了？”看到玫玫黯然的深情，我们就知道猜对了。
　　玫玫跟她婆婆的关系向来不好，她常常跟我们诉说婆媳相处的种种不易。玫玫的婆婆多年寡居，一个人辛苦把儿子带大，对儿子有些过度依赖。玫玫跟老公结婚的时候没买房子，就跟婆婆住在一起。玫玫说，从她进了那个家门至今，感受到的一直是婆婆满满的敌意。
　　玫玫单位离家远，乘公交车要倒几次车，很不方便，每次喊老公早起送她上班，婆婆就会不高兴地嘟囔，“他单位近让他多睡会儿吧，你坐公交车就好了。”还要附加一通教育，“我们年轻的时候，几十里路都能骑自行车去，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肯吃苦。”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婆婆总是把儿子喜欢的菜放他面前，玫玫伸手过去夹这道菜，必然迎来婆婆不悦的目光，老公夹一筷子放到玫玫碗里，婆婆就要发作，“一家人吃饭不要夹来夹去的。这道菜是你最喜欢的，你多吃点。”
　　晚上婆婆喜欢让儿子陪着看电视，如果儿子不陪她而去卧室陪玫玫，她就要闹出点动静，有时候说电视不清晰，让儿子给调，有时候说颈椎不舒服，让儿子给按摩。
　　平时在家里，玫玫和老公稍微有点亲密的举动，比如拉拉手搂搂肩之类的，婆婆必然是不高兴的，她会酸溜溜地说：“我和宾宾爸年轻的时候，出去看个电影都要一前一后走，看到有些夫妻在人前搂搂抱抱的，就觉得轻浮。”
　　有一次玫玫的老公陪玫玫去看电影，而忘记了送母亲去参加一个老朋友聚会，老太太回来就大发雷霆，又是哭又是闹，还不吃饭，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把她的事情当回事儿。后来闹得血压高了，住了好几天院。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玫玫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没少跟老公抱怨，老公总是一脸无奈，总说让她忍忍，别跟长辈置气。后来玫玫实在忍不住了，就筹划着买房子，她说，她一定要跟老公搬出去单过，哪怕是买个鸡笼大的房子，条件再简陋，也比住在婆婆眼皮底下强。
　　“你们的新房子不是装修好了吗，你马上就要独立了，还有什么好苦恼的？是不是你婆婆不让搬呀？”在棕香四溢的屋里，我问玫玫。我想她婆婆对儿子那么依恋，肯定不想让儿子搬走，玫玫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跟她闹翻了。
　　玫玫却苦着脸摇摇头，“比不让搬更严重！”
　　“怎么呢？”宋卿问。
　　玫玫说：“今天一大早我起来就看到老太太在收拾东西，我问她干嘛，她说搬家。我说您要搬哪儿去呀？她说当然是我们家的新房子。她说她先搬过去暖暖房，之后我们再搬过去。她还把现在住的房子租出去了，租约都签好了。你们知道吗，我当场就崩溃了。我本来以为我省吃俭用买了房子就可以逃开，我本来以为不用再跟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可是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我就像一只傻呵呵的猴子，再怎么瞎折腾，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玫玫沮丧地捂着额头，“我是真的很崩溃，要死的心都有了。”
　　玫玫的话音刚落，宋卿家里的电话响了，是宋卿的婆婆打过来的，嘱咐宋卿等粽子晾凉了之后再冻到冰箱里。玫玫叹口气说道：“我怎么就没遇到这么好的婆婆。宋卿我真羡慕你，你看你婆婆对你多好。”
　　宋卿笑了，对玫玫说：“其实谁家的勺子都会碰到锅沿，我和我婆婆也有过腥风血雨的过往。”
　　2
　　宋卿跟我们讲起了去年发生在她和婆婆之间的一件事。
　　宋卿的婆婆一直是单独住的，去年因为做了一个眼部手术，康复期视物模糊，看不清东西，宋卿和老公觉得不放心，就把婆婆接过来同住，方便照顾她。
　　婆婆搬过来的第一天，宋卿的老公去上班，宋卿则请了假在家照顾老人。因为视物不清，宋卿的婆婆一直在卧室呆着，宋卿则在客厅里做家务。那天快递小哥来送了一趟东西，宋卿愉快地签收了。小哥走后宋卿就在客厅里边择菜边听一个讲座，那个讲座是一个中年男专家讲的，很有意思，宋卿边听别笑。因为怕影响婆婆休息，她特意把讲座的声音调得很低，可是没想到，休养中的婆婆，却躲在卧室门后悄悄地注意门外的动静。那天宋卿的老公一回家，婆婆马上把他拉进卧室，她看不清人，也不晓得宋卿就站在老公的身后，她对儿子说：“你不在家，有男人到家里来过，待了好久，一直和宋卿说说笑笑的。儿子，你老婆不是个省油的灯呀，我还在这个家里住着，她就敢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
　　听了宋卿的讲述，我和玫玫一齐问道：“你当时什么反应？”
　　宋卿笑起来，“还能是什么反应，当然是生气，简直哭笑不得。后来我老公从婆婆卧室出来，充满歉意地跟我说‘别在意啊，妈妈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所以疑神疑鬼的’。”
　　玫玫扁扁嘴，“哼，男人都是这么替他妈说话的，似乎年龄大就是可以被原谅的万能借口，她们年龄大，所以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不讲道理，可以不管不顾，她们年龄大，做小辈的就要无条件宽容忍让她们。”
　　听完玫玫的牢骚，我问宋卿，“你后来怎么做的？”
　　宋卿比起直性子的玫玫，一直是比较冷静克制的。她说：“因为跟老公感情好，我不想让他为难，就极力把火气压下去了。我冷静的想了想，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我婆婆也不例外。她这个人勤快能干，比一般的老人独立，有很多优点。她的缺点就是喜欢疑神疑鬼，喜欢自己在脑子里编织电视剧的剧情。我想，算了，她正生着病，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我就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不跟她计较了。第二天，我依然请假在家照顾她，我把她带到客厅来，打开昨天那个讲座，请她跟我一起听，后来她听着听着也笑了。”
　　“后来呢？”玫玫问。
　　宋卿笑道：“后来她眼睛好了，就搬回去了，那天的事情，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就这样翻篇了。再后来，你也看到了，我婆婆经常往这边送好吃的，今天还专程过来教我们包粽子。”
　　玫玫沉默不语。宋卿对她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知道你再也不想跟婆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可是事实是，她不想离开儿子，你老公又是个孝子，不忍心违拗母亲。你呢，一定也不想让你老公为难。”
　　“可是我该怎么办？”玫玫捂着头说。
　　“你婆婆脾气是有些古怪，但是这是可以理解的。”宋卿帮玫玫分析，“你看，一个单身母亲，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养大儿子，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可是儿子大了，忽然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分走儿子爱的入侵者，她本能的反应就是防御，就是紧紧抓住儿子不放手。而你呢，玫玫，你是不是也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个竞争者的姿态？”
　　玫玫点点头，“可能吧，我有时候是跟她很敌对，她霸着我老公不放手，我心里当然愤愤不平。”
　　宋卿说：“玫玫，试着放下跟她争夺的姿态，主动关心她，让她觉得，你比她儿子还关心她，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玫玫撅起嘴，“凭什么呀，她那样对我，我还得主动对她好？”
　　宋卿说：“你不想跟老公分开吧？你现在也没办法跟老公单独住吧？既然无处可逃，就试试我说的，没准管用。”
　　玫玫噘着嘴不吭声了。宋卿又说：“以后别动不动在朋友圈发‘好想死’了，吓人一跳。”
　　3
　　几个月后我和宋卿见到玫玫，发现她神清气爽的。
　　“怎么，跟婆婆关系好起来了？”我问她。
　　她说：“还是会有矛盾，不过比起过去好很多，最起码在一起生活不觉得别扭了。”
　　我们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跟我说起她的改变。
　　那天听了宋卿一番点拨之后，玫玫开始主动跟婆婆亲近。婆婆做饭，玫玫蹭到她身边，“妈，你教我您和S（玫玫老公）最喜欢吃的菜吧。我学会了做给你们吃。”婆婆诧异地看她一眼，虽然没点头说教她，但是放慢了做各道工序的速度，让她在一旁观看。
　　晚上，婆婆让老公陪着看电视，玫玫赶紧凑上去，“妈，我跟你一起看。”婆婆起初不适应，后来时间长了，婆媳两人开始热烈地讨论电视剧的情节，讨论得不亦乐乎，玫玫老公都插不上嘴。
　　婆婆要去参加老朋友聚会，玫玫马上给她买来新衣服，“妈，您一定得打扮得最漂亮，把其她阿姨都比下去。妈，您换好了衣服我送您过去。”婆婆穿上玫玫精选挑选的新衣服，嘴角露出了不经意的笑容。
　　玫玫陪着不爱运动的婆婆去老年活动中心跳舞，回家后还跟她练习，她当年学舞蹈的那点底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玫玫渐渐地发现婆婆有好些优点，比如做饭超好吃，心灵手巧爱干净，学什么东西特别认真。她开始学着赞美婆婆，“妈，您做的菜把五星级酒店大厨都盖了。妈，你熨过的衣服比洗衣店烫得强多了。”婆婆嘴上说，“你们就是贫嘴骗我开心。”不过脸上真的露出开心的笑容。
　　玫玫拍着宋卿的肩膀，“别说，你的办法真挺管用的。我现在跟婆婆关系好了，觉得自己的生活都亮堂了。”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我没事儿躺着看朋友圈，忽然看到玫玫发的消息，“妈妈，我舍不得您。”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打电话给玫玫，问她出什么事了。
　　玫玫告诉我，“我婆婆要搬走了？”
　　“为什么？”我问，“你们又闹别扭了？”
　　“没有，”玫玫说，“我婆婆在老年活动中心遇上一个老头，两个人情投意合，我婆婆要跟老头一起生活了。”
　　“也就是说，你要独立了，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了。”我说。
　　“以前一直盼着独立生活。可是现在她要搬走，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舍不得。可能是在一起太久，彼此习惯了。”玫玫的声音里有实实在在的伤感，她说，“那天我婆婆过生日，我喝了点酒，红着脸跟她说，妈妈，您儿子娶了我，您没失去他，家里还多了一个媳妇爱您。我第一次说那么煽情的话，婆婆当场就掉眼泪了，我也哭了。”
　　我安慰她，“别这么伤感，老人找到老伴是应该祝福的事情。”
　　玫玫那边说：“嗯，我也是真心支持婆婆再婚，她的世界里不光有儿子媳妇，还应该有个老伴儿疼她。我就是舍不得她。不过我婆婆说了，她每个周末都会过来给我们改善生活，说她会过来做我喜欢吃的菜。”
　　放下电话，我为玫玫感到开心，之前她那么困惑和痛苦，其实还是没有尝试着拿出真心、做出让步。她实心实意对婆婆好了，关系就悄然改变了，她的世界就亮堂了，她婆婆的世界也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