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七岁》冰室雪女

1、全一章

　　“小北，别跑来跑去的！啊、不要随便拿爷爷的东西！”

　　“猪猪~我要玩猪猪~”

　　“小北，听话，把爷爷的猪猪放下，我就带你去公园玩！”

　　“好耶！我要去！哥哥快点带我去公园玩！”七岁的小北听到哥哥说要带他去公园玩，顿时高兴的不得了，但却仍然不愿放下手中的小猪布偶，他似乎很中意这只被爷爷在柜子里放了几十年的布偶。

　　“你要把猪猪放回柜子里，我才带你去公园。”陆东说着，伸手要去拿小北手里的布偶。

　　只是小北撅着小嘴将布偶抱得紧紧的，躲闪着不让哥哥拿走，嘴里发出不愿意的抗议声，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此时正恳求似的盯着哥哥看。

　　陆东无奈，只能让着弟弟的任性，这只布偶算是爷爷的遗物了，爷爷生前也很喜爱它，总是时不时的拿出来捧在手里，陆东是搞不明白这只已有几十年历史，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旧布偶到底有什么乐趣所在，值得让爷孙两代人都愿意捧着它。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你要好好保护猪猪，千万别弄丢了，知道了吗？”

　　“嗯嗯！”小北立即头点的跟打鼓似的。

　　***

　　“哥哥我要玩滑滑梯！”

　　“好好，我带你上去，把猪猪给我，我先帮你拿着。”

　　“不，我要带着猪猪一起滑下去！”

　　“好好，一起滑下去。”

　　小北放声笑着，从滑梯上滑下去的同时他手里的布偶就飞了出去，猪猪一跟头栽进下面的沙堆里。

　　陆东无奈扶额，跑过去将布偶捡起来，小北已经和其他孩子玩在一起，早忘了他的猪猪了。

　　“你还真是个见异思迁的孩子。”

　　风吹得公园里的枫叶沙沙作响，陆东走到一棵枫树下，在一张木椅上坐下来，然后帮布偶拍掉身上的沙子。

　　粉红色的小猪颜色已经暗了许多，如果忽视左一块的补丁右一条的缝线，它应该还是挺可爱的。

　　陆东盯着布偶肚子上的“南”字，是用红线缝上去的，想到爷爷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南字，陆东暗想这布偶一定是当年他和奶奶的定情信物，也难怪爷爷珍藏了这么多年。

　　陆东正感慨爷爷他们也有浪漫的一面，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慢慢走来。

　　陆东发现这位陌生的白发老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里的布偶上，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颤抖，老人驼着背腿脚不便地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终于将目光移向了陆东。

　　老人的眼神里闪烁着难以平静的波澜，像是见到了多年没见的老友，充满激动，充满热情，这是现在的陆东所无法理解的感情。

　　“陆向南……”

　　老人缓缓开口颤抖地念了个名字，陆东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爷爷的名字。

　　“您认识我爷爷？”陆东连忙站起身，把位子让给老人坐下。

　　老人的表情有一瞬的微愣，随后他坐下来，将拐杖靠在椅子边上，右手轻轻摆弄左手腕上红绳编的手链，笑的很慈祥。“原来你是陆向南的孙子啊，你是叫……”

　　“我叫陆东。”

　　“陆东……瞧我年纪大了，都老眼昏花了，还以为见到你爷爷了。”

　　陆东发现老人还在盯着自己手里的布偶看，生怕他误会什么，陆东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说：“这是我弟弟的玩具啦，他就在那边和人家玩呢。”

　　老人抬起头看着陆东，眼里的波澜仍然没有平静，许久他才开口说：“你和你家爷爷长的真像，真是好怀念呢，可惜你家爷爷已经不在了……”

　　陆东-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位老人该不会是……

　　“老爷爷，您是不是姓朱？以前跟我爷爷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老人将眼缝睁大了些许，他没想到陆向南的孙子会知道他。

　　“对，是我。”

　　“我爷爷有提起过您，我还曾见过爷爷和您年轻时拍的合影，上面有写您的名字，刚才突然想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了当年的他，那只缝着他名字的布偶将老人年轻时候的记忆全部勾勒了出来……

　　***

　　我坠入了爱河，那一年，我十七岁。

　　那时候战争四起，人民日子都过的很辛苦，四合院里的人搬进搬出，忙忙碌碌。

　　我打开窗户，对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发呆。

　　他叫陆向南，和我同龄，他是和他父母一起从乡下搬过来的，我住的四合院里刚搬走一户人家，现在正好有房空着，他们就住了进去。

　　他就住在我家对面。

　　由于年纪相同，我和他很快就要好了起来。

　　他很会干活，力气也大，劈柴烧饭洗衣都会，还会帮院子里其他人家的柴也一起劈了，很勤快人也聪明，大人小孩都很喜欢他。

　　他和我不同，他比我强很多。

　　“向南，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和你一样能干呢？”

　　“能干？我只是做我喜欢做的事情罢了。”

　　我很胆小，遇事还会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总是做不成事情，我就想有朝一日能变得和他一样能干，而他就是我的指明灯，我的好榜样。

　　他不介意我的这些缺点，在我害怕的时候他会牵着我的手，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耐心等待我，我做错了选择他就会指正我。

　　我常常跟他在一起，喜欢看他干活的样子，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了在他身后，依靠着他的强大，注视着他，追逐他高大可靠的身影……等我回过神来时，我的视线早已被他吸引住，整颗心都被牵了过去，无法自拔。

　　我坠入了爱河。

　　可我还是那个胆小的我，我不敢将心中的爱慕表达出来，那个时候的思想很封建，社会不接受也不会允许我们这种不正常的爱存在，若是将那份爱慕暴露出来，得到的也只会是相互伤害，我和他的关系会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我很害怕，我不想看见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我选择了闭口不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说不说爱都无所谓。

　　“于心，为什么你老是在意别人的想法呢？”

　　“诶？因为，要是做错了会被别人说的……”

　　“就让他们说去吧！你做你喜欢的事就好，别管他们！”

　　我知道，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可是我不能，我仍是那样胆小，我必须得考虑很多事情，考虑我的事，考虑你的事，考虑家人的事，在这封建的社会中，我没有什么任性的要求，我只求我们的一生风平浪静，这样就好。

　　我开始习惯每天晚上打开窗户，眺望对面的那扇窗，看到他的身影印在窗户上，来来去去，忽大忽小，我欣然笑着。

　　偶尔，他也会打开窗户，看到对面的我，他朝我微笑，挥手，我也笑笑对他挥手，两人都靠在窗户边上，面对面看着彼此，那一刻，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我和他。

　　那天，我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个粉红猪的布偶，粉红猪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红色编绳，非常可爱。

　　像是要将我自己融入这只布偶一样，我用红线一针一针在它肚子上缝了一个“南”字，然后把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他。

　　我很激动，那是我第一次送他礼物，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这只布偶的含义，擅自缝了个字上去，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他接过了那只布偶，我很紧张，他所展露的表情，我都不敢抬头看。

　　我只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头，然后听见他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一刻，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愣愣地看着他的笑脸，再傻傻地陪他一起笑。

　　他不知道，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

　　“你看这只小猪猪，笑起来的样子真傻。”他看着我说：“真的好傻啊，就像你一样，真傻。”

　　那时候的我，未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他又解下布偶脖子上的红色编绳，把它绑在了我的左手腕上，他说，这个布偶就是我，而他，就是这根红色编绳，我们相互约定，守护这份礼物，守护各自的一生。

　　我的心里暖意横流，不停摸着手腕上的编绳。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但是很快，安稳的日子走到了尽头，战争愈打愈激烈，眼看鬼子就要打进城来，大家连夜仓皇而逃，我和他跟着大人们一起向别村逃去，一路上众多坎坷，结果竟是随着一颗榴弹从天而降，一切都在爆炸声中化为了乌有。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和他已经身在别村里，整个队伍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们的家人都在那场战争中死了。

　　自那之后，他变了。

　　也许，我也变了。

　　“于心，不管将来如何，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为什么突然间说这个？”

　　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开口说：“我要走了，回乡下去，然后结婚，我要生许多小孩，强大我们中国。”

　　我看不到他当时的表情，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嗯。”许久，像是对现实妥协般，我轻轻回应一声，内心出奇的平静。

　　“果然这只布偶长的很像你，真傻啊……于心，和我作个约定吧，这只布偶为证，不管将来如何，你也一定要过的幸福。”

　　我擦掉眼角的泪珠，尽量忍住颤抖的声音：“嗯，我和你约定，我会过的很幸福。”

　　后来他就离开了，我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而我之后通过相亲结了婚，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一晃就是六十年。

　　***

　　“虽然我爷爷已经去世，但他一直都过的很好，他的子女很多，我们都很孝顺他，最后他走的也很安详，我相信他在下面也一样会过的很好。”陆东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疑惑起来：“只不过，他临走的时候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老人抬头看向少年，眼神里充满了在意。

　　陆东捧起陈旧的布偶，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说：“当时我爷爷就捧着这只布偶，说‘他真傻啊，真的好傻，可我还是喜欢上了他’，爷爷竟然会对一只布偶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是爱的告白一样，让我很吃惊。”

　　微风徐徐吹过，枫叶再次沙沙作响，随风飘落，枫树下，老人颤抖地摸着手腕上的编绳，潸然泪下。

　　我曾经坠入过爱河，那一年，我十七岁。

　　“朱爷爷？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人抹去脸上的泪痕，却仍然隐藏不住内心的悲伤，还有后悔，都从眼神中流露了出来，他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天边，在那天空的尽头……

　　许久，他撑起拐杖，眯起眼睛对少年说：“陆东啊，今天你来陪我约会吧！”

　　“诶？朱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我也要和哥哥约会！”小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也来参和一脚。

　　“哈哈，是我先约的，你哥哥呀得先和我约会！”

　　“不要！哥哥是我的！他要先跟我约会！”

　　“你要是不快点行动，我可要抢走你的哥哥了哟！”

　　“哥哥~~”

　　“你们一大一小的都在胡说什么呢！”

　　公园里，三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