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傅]白驹》闲阶拾花

101、【九十八】

　　皇上发现傅恒居然在走神，气得“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傅恒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时那表情分明是完全没听见皇上的话，皇上险些气死，“你！你好大的胆子！”
　　傅恒觉得心里空空的，头有有点沉，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皇上说什么，于是双手呈上兆惠的折子，平静的进言道，“皇上且暂息雷霆，这是军机处刚刚上呈的折子，西北请奏如何处置参与叛乱的回部小和卓。”他干脆再加一把火，不如就让皇上杀了他，这样就都省心了。
　　王普吓了一跳，偷偷的拽傅恒的袖子，“六爷……慎言呐……”
　　皇上一皱眉，“朕说过，这几日不准军机处给你递折子，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抗旨？”
　　傅恒却不理王普，也不回皇上的话，自顾自的说，“臣以为，当敕令小和卓上请罪表，然，我朝刚刚对准噶尔采取屠杀灭族政策，又有明令会追究所有叛乱者，回部难免心有芥蒂，如今统治回部的是大和卓，大小和卓两兄弟惯以武力解决争端，所以军事准备亦不可松懈。”
　　“傅恒！”皇上气得又是一拍桌子。
　　“臣在。”傅恒淡淡的应声。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皇上气得脸都红了。
　　“主子！”王普赶紧跪下来，“主子息怒啊，六爷他……”
　　“你出去吧。”傅恒忽然转头对王普说。
　　王普心头一跳，六爷这是不想活了？
　　“狗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分，出去！”皇上也怒喝，王普没办法，只好退了出去，出了门就直奔慈宁宫求救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皇上和傅恒，皇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傅恒，傅恒却不抬头，只双手托着那份奏折，一动不动的跪着。眼看着是关宫门的时辰了，内务府小太监来问，傅中堂是否留宿宫中，可才走到门口，就被养心殿的小太监拦了下来，“你不要命了？敢这个时候进去？”
　　“怎么回事？”那小太监便连忙向后退。
　　两个人走到远处，养心殿的值守太监小声说，“倩贵人死了，皇上这正跟傅中堂发脾气呢。”
　　“呦，倩贵人死了？”内务府的传话太监意外的说，“这正得宠呢，真是没福分，怎么死的？”
　　“可不是，”值守太监叹口气，“倩贵人小产大伤了身子，流出来的又是个男胎，伤心的不行，这不没拖住就去了。”
　　“哦，”传话太监点点头，这种事后宫里多了去了，他们也就茶余饭后的当个谈资，“这事跟傅中堂什么关系？皇上怎么跟傅中堂撒火呢？”
　　值守太监耸耸肩，“这谁知道。嗨，皇上哪次不是有火都朝傅中堂撒么，别人也抗不住啊。”
　　传话太监想想也是，“那今天？”
　　“你最好别进去，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谁进去都得拖出去砍头。”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内务府的传话太监缩了缩脖子，连连谢过便赶紧回了内务府，生怕让谁看见他来过。
　　大殿里，皇上看着傅恒一动不动的就那么跪了两刻钟，举着折子的手都没有低过一点，火气已经顶到了天灵盖，他几步下去，一把抓过折子，然后甩手又摔在傅恒身上，“你还想杀谁？”
　　傅恒这才缓缓放下手，却并不说话，他忍不住笑了笑，如果他现在顶皇上几句，皇上大约真的会杀了他吧。他在想要不要选几句顶上去，他这辈子还从没这么故意气着皇上，也挺新鲜，然而没顶过，不代表他不会。
　　“你笑什么？”皇上看见傅恒的笑容，心里不知怎么，竟被撞了一下似的。
　　傅恒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正要开口说话，王普却忽然进来说，“皇上，太后召见。”
　　皇上知道准是王普去通风报信，于是瞪了他一眼，便去了慈宁宫。
　　王普赶紧打水，给傅恒清理伤口，傅恒摆了摆手，“不用了。”
　　“这可不成，万一留下伤可怎么好？”
　　傅恒只擦净了脸上血迹，对王普一笑，“不打紧，说不准，皇上回头就将我赐死了。”
　　王普吓了一跳，“六爷，您别说气话呀，这满朝上下，您是最知皇上心的，要是连您都跟皇上置气，还有谁能体谅咱们主子了？”
　　傅恒摇了摇头，“王普，你说错了，我是最不明白皇上心的，我不明白。”
　　王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走了，大殿里只剩下傅恒一个人，他也渐渐冷静下来，便忽然想，也许真的是他错了，也许倩贵人的那个梦，真的是上天给的警示，他不该对准噶尔大屠杀，所以倩贵人死了，可若当真有报应，为何死的不是他？倩贵人与这事全无干系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报应在她身上。傅恒恍然想起，前几天他也确实差点病死，毫无征兆的便烧了起来，至今都还有遗症，莫非老天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么？傅恒抬手摸了摸眉间的伤，他害死倩贵人，挨皇上这一下，也是应当的。可若时光倒流，纵然知道是这个结果，傅恒依然会坚持屠杀。他捡起地上的折子，他方才对皇上说的，并不全是气话，依大小和卓的作风，为求自保很可能真的会兴兵叛乱，如果他们叛乱，那傅恒也绝不会手软。不论老天再给他多少次机会，他也只有这一个选项而已。
　　傅恒的气消下去了，便觉得方才那样气着皇上有点不该，既然是他的主张，那任何后果，他都应该去承担，只是倩贵人死了，他实在没有什么能赔给皇上的。
　　王普不能离开皇上太久，简单给傅恒处理了伤口，便追去了慈宁宫。傅恒没有皇上赦令，就一直跪在养心殿里，这一夜皇上都没有回来，他就那么跪了一夜。
　　第二天巳时过半，皇上才回了养心殿，一开大门，就看见傅恒躺在地上，皇上皱了皱眉，王普赶紧跑上去推了推傅恒，“六爷？六爷醒醒。”他们都以为傅恒是睡着了，可推了半天不见他醒过来，王普一摸傅恒额头，惊叫一声，“哎呦，好烫。”
　　皇上这才想起，傅恒的身子还没痊愈，连忙传了御医。不过这次烧得并不厉害，药喝下去，约半个时辰便醒了。傅恒睁眼看见王普，愣了愣，才想起昨晚的事，“我……睡着了？”傅恒轻声问，他觉得浑身无力，“皇上呢？”傅恒缓缓深呼吸，攒了点力气，勉强坐起来。皇上生气归生气，可事情他总还得办，兆惠的奏折也还得议。
　　“亏你还记着朕，你是嫌气得朕不够？”皇上这一开口，傅恒才发现原来皇上一直站在屋里，只是他现在视线模糊，除了最近的王普，远处人影都看不清楚。
　　“昨晚是奴才失言，皇上恕罪。”傅恒低头认错，皇上虽然还有气，可看着傅恒这个模样也发不出来了。
　　“兆惠的折子，奴才昨晚拟了回折，放在了桌子上。”
　　皇上皱眉，“朕看见了。”他走上来一把又将傅恒推倒，“你身子没好，朕叫你好好歇着你就是不听，如今病又给勾起来，不知要歇上几天。”
　　从前听皇上说这样的话，傅恒还会感动，可现在他知道，皇上只是随口说说，所以他也淡淡笑了笑，随口回答道，“奴才没什么大碍，睡一觉也就无妨了。”
　　皇上挥挥手，王普就退了出去，“你想这么熬死？你这是跟朕置气吗？”皇上用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傅恒眉间的伤口，“朕昨晚不该跟你发脾气，可你也不该顶着朕。”皇上的声音很轻，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傅恒微微偏头，避开了皇上的手指，他顿了顿，纵然知道不该，可每每听见皇上这样温声软语的对他说话，傅恒总是忍不住生出希冀，也许皇上对他，还是有一丝情意的，“倩贵人……确实是奴才的错，皇上生气也是应当的，可准噶尔屠灭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皇上是一国之主，生杀之间当有所取舍。”
　　“好了好了，”皇上摆手，“这些朕都明白，你歇着吧。”皇上刚刚失去了喜欢的女人，根本不想听这些，说完便走了。傅恒无奈的自嘲一笑，他又做了不该做的事，分明知道皇上对他不曾有情，却偏偏不肯放手。眼睛忽然有些热，傅恒抬起手压住双眼，不然泪水流出来，略略平静了一下，也不等烧退下去，便着人备轿出了宫，一上轿就吩咐轿夫，“去宝应寺。”
　　“着。”傅恒从前是不信佛的，所以除了每年陪着老佛爷去上香，几乎没去过寺庙，这一阵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往宝应寺跑，昂帮颇是不解，如今小主子还病着，竟又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