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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恍然不知情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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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奴才刚去问了门房,说是少福晋坐马车出去了,应该是去曹府了,因为门房说昨日曹府的小厮送来一份请帖给少福晋的。”达哈苏瞧着容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这几日他的差可不怎么好当,大少爷心情不怎么好,一会儿嫌茶烫了,一会儿又嫌茶凉了,吃个饺子还嫌个头不一般大给撤了,害得这两日厨房都用尺子量着做饺子。
达哈苏又打量了一眼望着紫澜苑空荡荡院子的容若,心道,“这脸色阴得都下得下雨来了,看来今天我可得谨慎着点儿了!”他苦着脸望着紫澜苑,心里哀叹道,“少福晋啊,您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府里多好啊,这些日子大少爷每回见着您在院儿里,那一个心花怒放,您这一消失,可苦了我达哈苏了啊……哼,归根到底,还是那挨千刀的曹府,隔三岔五地送请帖,就不能安生些么?!”
容若忽然转身,看到身边拧着张脸的达哈苏,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达哈苏迅速变脸,打着哈哈。
“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了。”容若转身下了揽月楼。
容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这几日他心绪不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躁,天气让他心烦,琐事让他心烦,就连看书也不能让他心静。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心浮气躁的!”容若自我反省着,他就这样一边走一边神游着,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曹寅抱住卢蕊时惊艳的表情,品茶时二人兴奋对答的神情,和卢蕊在紫澜苑院子里弹琴、看书、嬉闹的场景,到最后,眼前仿佛都是卢蕊颦、嗔、笑、怒的生动小脸。
容若猛然甩头,定睛一看,不由得止住脚步,原来他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曹府门口,容若伫立犹豫片刻,正欲转身折返,曹府的门房看到容若,满脸堆笑跑过来道,“纳兰少爷,您是来找我家爷吗?他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我,回头我替您知会我们爷。”
“你们爷一早就出去了?”容若转念问道,“那府上今日可有什么访客?”
“今儿肯定没有!”门房肯定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儿,我改天再来吧!”容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曹府,转身往回走。快到门口时,远远看到门口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是子清府上的马车,怎么在这儿?”容若疑惑地快步走过去,忽然又停住脚步,隐在明府围墙的拐角处。只见马车背后闪出一名男子,快步走到马车前面,撩起门帘,微笑着伸手扶住从车厢里躬身出来的女子。
容若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胸中冒起一股无名火,“居然是他们!曹子清,你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难道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也不懂‘朋友妻不可戏’吗?还有你,一个已婚妇女,不梳两把头却披头散发还衣着暴露,这是想红杏出墙吗?!”容若心里忿忿道,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极力克制着不冲出去暴揍曹寅一通。
“冷静!冷静”他使劲深呼吸。
曹寅目送卢蕊进去后,也上马转身离去了,容若待曹寅走远后,怒冲冲地直奔紫澜苑准备兴师问罪,卢蕊刚进屋坐下还未来得及更换衣服,就见容若疾步进了她的房间。
“怎么是你?”卢蕊惊喜得一下站起来,容若自打结婚那日还从没进过这房间。
“不然你以为是谁?”容若阴着脸反问道。
“你从来不曾来我房里,我以为是柳月呢。”卢蕊瞧着容若脸色有些不好,复又关切问道,“你是不是身子不适啊?我瞧着你脸色不怎么好,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没什么大碍,不用费事了。”容若盯着卢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里面坦荡荡的满满是对他的关切之意,顿时怒气就消了大半,故作无意道,“今日怎么这番打扮?倒像个刚及笄的少女了。”
“哎呀,我马上去换!”卢蕊叫着转身欲走。
容若一把拉住她,“无妨,我瞧着也挺……”谁知容若这一拉手劲有些大而卢蕊脚下又一打滑,话未说完,“啊”一声惊呼,容若顿时感觉怀里软玉温香,鼻尖隐隐一股幽幽的玫瑰花香,房间里一阵寂静无声,两人只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剧烈的心跳声。
“不好意思,脚滑了一下。”卢蕊回神后立刻退开两步,满脸羞红地解释道,心里大叫,“天哪!太丢人了,可千万别误会我是投怀送抱啊,那我可真是没法活了!”
“嗯,没事就好……”容若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四指抚触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温润细腻的触感。
“嗯哼,嗯哼。”他咳嗽两声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卢蕊见状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容若喝了一口后,随意问道,“你……不太习惯满人打扮么?”
“也还好,入乡随俗的道理我懂的,平日里就是在自个儿院子里穿穿的。”卢蕊见容若一直打量着她这一身装束,不好意思道,“我今儿个打扮是有些不合身份,原是曹夫人邀我今日去七里泊游湖,我就想着曹夫人也是汉人,穿汉服显得亲切,而且……”卢蕊低头小声道,“也显得年轻漂亮!”
“呵呵”容若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是和子清的夫人游湖去了。”
“是,也不是。”卢蕊解释道,“本来是曹夫人邀我去游湖,可是到了那儿,曹大人说曹夫人身体不适回去了,所以后来是曹大人陪我游的湖。”
“噢……是这样!”容若见卢蕊说得波澜不惊,心下暗舒一口气,但看到她穿着汉服玲珑有致的体态和娇羞明媚的脸庞时,又板起脸郑重说道,“还有,你既嫁入明府,平日在自个儿院子里随意一点也就罢了,外出见客什么的还是应当穿满人服饰庄重一些。”
“我知道了。”卢蕊自知理亏,低头应道。
容若一面喝茶,一面悠闲地环视整个房间,发现这个原是他自个儿住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如今因调整了内饰竟有些改头换面的感觉,多了些许脂粉气,墙角花几上的文竹换成了紫罗兰,百宝格上多了许多花草动物的摆件,月亮门上也加了一道珠帘。
“虽然与原先风格迥异,倒也还雅致。”容若心里想着,起身拈着茶杯,踱着步子,细细鉴赏起来,“这屋子是你命人布置的?”
“嗯,是啊,那个……我想着反正我一个人住,稍稍改动一下也无妨,呵呵”卢蕊陪着笑。
“倒也雅致!”容若穿过月亮门,环视一圈,床帐换成了浅紫色百蝶穿花纱帐,被子也换成了同色锦被,靠窗琴几上放着一张古筝,书桌上随意放着几本书,容若走近一看,桌上还铺着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一幅写意暮春图,落英缤纷间,有一女子广袖长裙遗世独立的背影,画右上角的空白处还填了一阕词。
“哎呀,这个你别看,我胡乱涂鸦的!”卢蕊见容若走近去看她的画,急忙窜过去想抽走画纸,两颊飞红。
容若按住宣纸,笑道:“这画画得很是不错,好画应当共赏啊!”说着,细细打量着卢蕊的画作,温润的嗓音轻轻念诵着画上所提的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嘴角不觉噙起一抹浅笑,略带些促狭地转头看一眼已满脸羞红的卢蕊。
卢蕊被他一眼看得仿佛知晓了自己的心事一般,大窘,急着上前掰容若按着画作的手,“哎呀,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赖,都不经别人同意就随便看别人的东西,快还给我,我要收起来了!”
“我觉得这画很是写意,配上小山的《临江仙》,可谓相映成趣,只不过……”容若瞥见卢蕊似滴血的耳垂,忙转移话题,收起笑容,一本正经说道。
“只不过什么?”卢蕊瞧了一眼画作,挑衅似地仰起头,这画作可是她近日画的颇为得意的一幅。
“只不过尚有些美中不足。”容若轻点那阙词,“这字略显粗放了些,与词画的意境有些出入,若能改用卫夫人的簪花小楷题,那便是完美了,你瞧我说的可有些道理?”
听容若这么一说,卢蕊不觉又是脸上一赧,是了,他一针见血地看出了问题所在:卢蕊,或者说穿越前的沈宛,国画、素描什么的在学校时都很有些小名气,按理说毛笔与国画相通的,应该也写得不错才是,可偏偏她是个异数,讨厌临枯燥的帖子,所以那手毛笔字,至多算得上工整。
“卫夫人小楷我只听过,但不会写,我的毛笔字写成这样已经是我的最高水平了。”卢蕊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若愿意,我可以教你!”容若取过一张宣纸,拿起笔架上的一只毛笔,优雅地蘸了墨汁,拉过卢蕊的手,将笔置于她手心,复又握住她的手,轻缓地在宣纸上滑动,“练字务必要凝神静气,写簪花小楷讲究舒展疏朗,你瞧,这样……”
容若一边手把手写着,一边在卢蕊耳边轻轻讲解着,卢蕊只觉得耳边被容若喝出的气弄得痒痒的,又不敢动,心如擂鼓似地咚咚跳着,就这样恍若隔了一个世纪之久,容若道了声“好了”,她才回过神来,只见宣纸上已跃然一阕娟秀而不失洒脱的《临江仙》。
“哇,写得真好看!”卢蕊由衷赞道。
容若微舒一口气,右手犹带着卢蕊体温的手汗微沁,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微微握拳,细看自己的那阙词,自嘲地摇摇头,暗道,“我竟写出这般失水准的字来,可见凝神静气……唉……”
“这些是你平日看的么?”容若心情复杂地避开卢蕊崇拜的眼光,却又颇有些暗自欢喜地嘴角噙笑,翻看着书桌上散放着的山海志、诗经、漱玉集、乐章集、三国志等书籍,想着她龇牙咧嘴抓兔子的模样,不由笑道,“倒看不出还是个女秀才呢!”
“呵呵,你就别取笑我了,每日闲着太无聊,乱翻翻的。”卢蕊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你喜欢易安居士的词?”容若翻着漱玉集问道。
“嗯,她的词很是清新婉约,我喜欢。”卢蕊其实心里还想说,她也很羡慕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之间兴趣相投琴瑟和弦的感情。
“柳七的词我也喜欢,真性情也!”容若叹道。
“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东坡居士的词,其文如汪洋次肆,豪迈奔放!”卢蕊满脸崇拜,假咳两声,粗着嗓子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哈哈哈……”看着她故作英雄豪迈的架势,容若忍俊不禁:“果然还是这样子比较称你,你要读花间词我倒是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模样了。”
卢蕊一掐大腿让大眼睛泛出一层泪花,然后捏着嗓子故作娇柔状,细声慢语吟着,“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到最后一句卢蕊改用京剧花旦唱腔,翘着兰花指指着容若,拖着颤巍巍的尾音唱到:“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哈哈哈哈……”容若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到底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哈,当然是打我娘肚子里蹦出来的喽,我又不是石猴子!”
“你既喜欢东坡居士的词,我倒是收罗得还算齐全,得空你来我书房取阅便是。”容若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