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地中有山

1、参军

　　一个王朝三百年的基业走到末路，确如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兴武三年朝廷上又换了一位小皇帝，小皇帝才三岁，由太后垂帘，大将军辅政。天下盗贼四起，反叛者络绎不绝。在这个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年代里，老百姓没有活路了。

　　“老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三娃子你要去吃那口皇粮，是拿命在换啊。”武家老太爷抽着旱烟袋，在石头上敲了敲烟灰说。

　　三娃子低着头，揉捏着手里的稻草，沉默了一会说：“爷，咱们没有活路了。我去投军还能换点钱给您买点米。等死也是死，不如拿命去搏一下，也不枉在这世间活了一回。”

　　武老太爷眼眶红了，啪嗒啪嗒的抽着烟袋。他心里舍不得这个孙子，老伴卧病在床，孩子们死的死逃的逃，这剩下这个孙子在身边照顾。村里子也不能住了，一会儿官府的人来征赋税徭役，一会儿土匪来打家劫舍，地里的三亩薄田也被地主老财抢走了。一家人断了口粮，这可咋活啊。

　　“爷，你别跟奶说我去当兵了，你就说我去找我爹了。”三娃子说。

　　“现在世道那么乱，你爹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奶奶也不一定信。再说你走了，以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连个给我们老两口送终的人都没有。你······”老爷子哽咽了下，说不下去了。

　　“爷，您老身体还那么硬实，一定能扛过这个乱世的。你也别担心我，等世道太平了，我还回来跟您学种地。要是能搏个富贵，我就接您一块享福去。您和我奶都要好好活下去，我还要让您享福呢。”三娃子飞快的用手擦了下眼睛，盯着噼啪作响的火堆，静默的蹲着。

　　爷孙俩沉默着，火堆映红了两人的脸庞。几天前三娃子在后山上凿了个石洞，把武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接到山上住着，躲避村里的纷乱。

　　第二天天一亮，三娃子收拾了包袱在门口给武老爷子磕了三个头，“爷，我走了，您和我奶保重身体，我一定会回来的。”

　　武老太爷拉着三娃子的胳膊，一直把他送到山下，“三娃子，你路上小心着，打仗的时候躲在人后面，别拿命跟人家拼。我和你奶就在家等你回来，一定得回来。”

　　“哎，爷，您就回去吧。我走了。”三娃子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去，武老爷子一直在后面喊：“记得回来啊······”直到人都看不见了，还舍不得回去，愣愣的站了半天才往家走去。

　　武三儿一大早出门，要到城里去报名当兵，村子离城十分远，走到傍晚天将黑还没走到。看来今夜要在野外过夜了，武三走到一条河边，喝了水又洗把脸，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在附近找了一块隐蔽的地方，有草有树有石头，看起来十分安全。武三看着喜欢，就在这处清理了乱石和杂草，拿出包袱里的地瓜生吃了。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武三很快就睡着了。

　　初秋的天气，夜里有些凉，武三心里有事又睡的不安稳，竟半道醒了。武三发了会呆，耳朵动了动，听到有人撩水的声音，顿时警觉心乍起。悄悄往四周望去，只见河中有一人正在洗澡。那人全身隐在水下，也看不清是男是女。等到那人洗了半晌才朝岸边走来，武三眯着眼睛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胸前鼓鼓囊囊，应该是个女人。武三羞得满脸通红，正想低头不看，眼角的余光却扫到那人身下的男性特征。武三立刻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那人到底是男是女啊。

　　武三屏气凝神也不敢动，等到那人上岸穿好衣服生火睡下，才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想，我得个乖乖，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种不男不女的人也能被他见识到。武三一夜没合眼，等到天亮，那人熄火上路了，他才敢从石头后面出来。

　　这要是那人发现武三窥视到自己的秘密，估计得杀了武三灭口。武三擦了把汗，抬头望望天色尚早，就到河里抓了几条鱼烤着吃了。等他吃饱喝足才拍了拍包袱继续上路。

　　运阳城里戒备森严，城头的守卫盔甲鲜明，过往的行人都要受到严格的检查。武三找人问了兵营的位置，赶到那时，看见招兵的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武三赶紧跑去排队，队伍慢悠悠的向前挪，一个不凑巧武三发现做完洗澡的那个人也在队伍前面排队。武三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确实今天早上穿着蓝袍子走的那个人。

　　武三一边感叹真是无巧不成书，一边唏嘘那人真是胆子大。这样的人也敢往男人堆里扎。那人身量高挑偏瘦，行动间不见女气，脸上确是一副好相貌。

　　乱世里各方豪强都在积极招兵买马储备兵力，所以除了真的不适合打仗的人，大多数来参军的人都能顺利被招进去。

　　三十人一小队，被人带着在空地上集合，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到前面训话。啰啰嗦嗦的讲了一大堆，就是要求新兵服从命令，否则军法从事。后面，招兵的头头拿着名册点名，陆陆续续有人被带走。武三偷眼看到那蓝衣人还在原地站着，心想会不会和他分到一个军营里。自己虽然不想和他人亲近，但也想帮他掩饰一下“隐疾”。

　　武三一直盯着那人看，听到前面的人喊道：“郭佐嘉，那蓝衣人沉稳的应了一声，向前走去。”武三回神，又听到前面的人喊：“武三”，武三马上应了一声，在蓝衣人的身后跟着。蓝衣人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他一眼，武三只觉得那眼神乌黑明亮，如古潭无波却又深不可测。凤眼半垂，不怒自威。

　　武三心中一跳，冲那人点了点头，那人却转过头去没搭理他。武三在心中默念那人的名字：“郭佐嘉，真是好名字。难不成他还是个读书的。”

　　等众人分完营寨，一个矮胖憨厚的小子从武三身边路过，由于他抱着一大堆被褥之类的东西，遮挡住不少视线，一个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跤。武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说：“你没事吧，要不我帮你拿些吧。”也没等那人回应，武三就接过那人手上一半的东西。

　　那人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看武三那么自然爽快，也就笑着应下：“多谢这位兄弟了，俺叫鲁大壮，淮殷来的。兄弟你叫个啥，家是哪的？”

　　武三笑了一声说：“我叫武三，重平的，今年十七了。哎，你多大了？”

　　“俺今年十六，那俺叫你一声三哥。俺娘说让俺找个可靠的人交个兄弟，上阵杀敌不能少了兄弟。”鲁大壮憨憨的说。

　　武三哈哈一笑，说：“那成，以后我就是你三哥了。你想上阵杀敌啊？”

　　鲁大壮不好意思的说：“俺有一身蛮力气，俺不怕他们。”

　　两个人有说有笑向营寨中扎好的帐篷走去。帐篷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各自铺好床铺，有的开始闲聊互相认识着。帐篷里的床铺都是大通铺，武三和鲁大壮选了靠里面的床位。说话间就看见身着蓝衣的郭佐嘉抱着被褥进来，他长身玉立容貌俊秀，和周遭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郭佐嘉环顾一周，看来是要找个床位。武三见了，马上招手喊道：“郭兄弟，这里有个床位，到这来吧。”

　　郭佐嘉盯着他看了一会，见武三对着对着自己摆摆手，看来是叫自己的了。就抱着被褥走到武三旁边，也不多话自顾自的收拾床铺。武三也不恼，笑着说：“我叫武三，这位是我兄弟鲁大壮，以后咱们互相照应也好有个帮手。”

　　郭佐嘉拱手道：“在下郭佐嘉，荆州人士，今年十六。”见武三这般热情，郭佐嘉也不太好拂人脸面，再加上武三面善，让人安心的感觉。

　　三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但多数时候都是武三和鲁大壮再说，郭佐嘉只是安静的听着。夜里，帐篷里面更种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郭佐嘉不习惯这样的环境，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静静的躺着。武三睡在郭佐嘉和鲁大壮之间，侧躺着身子偷眼看郭佐嘉。

　　郭佐嘉知道武三盯着自己瞧，就背过身子。但时间长了，半边身子都僵硬了，只好转过身平躺着小声说：“你不累吗？为什么盯着我？”

　　武三在暗中笑了笑，伸手拉了拉郭佐嘉的被子帮他盖好说：“我觉得佐嘉举止不凡，所以想跟着学学，也让自己有点气度。”

　　郭佐嘉对他刚才的动作有些排斥，微讽道：“睡觉的姿势也有举止不凡的吗？”

　　武三点点头说：“当然，不信你看看周围那些人的睡姿，一个比一个难看。”

　　配合着震天的呼噜声，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些好笑。郭佐嘉轻轻一笑也不与他计较。

　　武三说：“知道你睡不着，我有个办法。”说着不知从哪揪出一把棉絮，搓成两个小团，递给郭佐嘉说：“拿着，塞在耳朵里，声音就会小点，总比没有强。”

　　郭佐嘉接过来塞进耳朵里，果然好很多。武三看他照做了，轻轻一笑，转身躺平。感受着身边人轻微的呼气声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