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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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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休息的侍卫们纷纷取出吃的喝的,两名侍卫从车上卸下一小捆干木柴,刨开雪,在冻土上铺开干燥柔软的草,点火。
烤着火,赵步光稍稍感觉好了些,要是有烤鸡吃就更好了,不过烤鸡没有,只有难以下咽的干面饼。她抬头看了看前路,山虽然不高,路却还很长。
“咱们休息半个时辰,就赶紧出发吧。”
车夫应了声。
天色阴沉沉的,赵步光怕还会再下雪,车夫已经说了,再让马车往上走一截,就得下来走路了。要是下起雪来,那路一定非常不好走。
赵步光歪着身子靠在赵乾德肩上,嘟哝道:“我睡会儿,出发时叫我。”
就着温暖明亮的篝火,赵步光沉沉睡了一觉,但起来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头疼,又是懊恼又是抱怨,这个忍冬的身体素质太差了,年纪这么轻,吹点雪风就受凉。但她忍着没说,钻进马车抱着已经快没火的半凉手炉,昏昏沉沉靠着赵乾德又开始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车外传来嘈杂的声音,赵步光被惊醒,掀开帷帘往外探出半个头:“怎么回事?”
“暴、暴风雪快来了,好像、好像有雪崩……”
马儿惊慌失措地扬起前蹄,马车被拖得前半截高高吊起,几乎一个瞬间,赵步光被甩进车里,头撞在赵乾德身上。
赵乾德托着她的背,拽着她的手想要跳下马车去。
手刚触碰到车门,赵步光就感觉到他浑身一阵僵硬,显是碰到了手掌的伤口。而就在那个瞬间,锋利的刀刃扎进赵乾德手背,血腥气让赵步光浑身一哆嗦。她脑中一片空白,看着赵乾德面色不改,拔出刀来飞掷出去。
外面响起一声惨叫。
“上当了……完了……”又一次车厢猛烈地翻滚把赵步光和赵乾德颠得在车中四处撞击。赵乾德拽过赵步光,紧紧扣在怀中。
赵步光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推了推,命令道:“下车,赶紧下车,从窗户下。”
话音未落,车厢开始翻滚,赵乾德根本无法接近车厢,两人被迫在车里随着车厢滚动。忽然失重的感觉让赵步光克制不住大叫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冲击得剧痛无比,眼泪失了控地冲出眼眶,毫无阻力的下降过程中,赵步光吓得什么都忘了,除了本能紧紧抓住赵乾德,那一刻什么都察觉不到,除了彼此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赵乾德一条胳膊紧紧拦着赵步光,另一只手把赵步光的头按在怀里。
剧烈的震动停下来。有好一阵赵步光耳朵里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她脸色青白,嘴唇不停翕动,艰难吞咽,发现手还抓着赵乾德的衣袖,赵乾德则缓慢睁开眼睛。不知道哪里不一样,赵步光却清楚感觉到了,赵乾德不一样了。
他不是傻子。
那种凡事了然于心,镇定的、胸有成竹的神情,激烈变动之后身体的应激反应是克制不住的,但二人离得这么近,她能感到,赵乾德不像她,他没有因为这场变故而小腿颤抖。几乎一瞬间赵步光就明白了,要么赵乾德一直在装傻,要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了,但绝不是现在,他显然对她很是熟悉,不然也不会一直保护她,而该赶紧推开她,寻求逃生之路。
“放、放开。”心悸使得赵步光心脏一阵阵发麻,她还不能自如地说话。
赵乾德眼珠动了动,“我出去看看。”
赵步光不置可否,松开抓着赵乾德的手,她看着赵乾德钻出半个身子去,想着他也许会像人猿泰山,出去之后再也不回来了。
随着赵乾德的动作,马车摇晃了一下,幅度不小。
赵乾德立刻退了回来,还把赵步光抱在了怀中,维持刚才的动作,他说:“不行,车厢现在挂在树枝上,只要我们移动,就可能掉下去。”
赵步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沙哑着嗓子,“我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你有逃生的本事,赶紧逃吧。”
赵乾德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黑沉沉的眼珠看着她。
“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况且,我身中奇毒,早晚是要死的。早点死在这里……”赵步光闭起眼睛,浑身一哆嗦,“大雪一埋,天然冰柜,少受点痛苦,其实也很好。”她忽然睁开眼狠狠瞪赵乾德,“还不滚!快滚啊!”说着发狠地推赵乾德,想让他出去,但车厢立刻又晃动起来,她不得不收敛动作,不客气地掐赵乾德流着血的手。
“那我走了。”
赵乾德的话让赵步光又是失望,又是欣慰。她扭过脸去,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整个人都向车的另一头移动,同时,赵乾德也了然地移动向车门。
他一只脚踏出了车子,半身还在车厢里,赵步光抱着肩膀坐在车里,她嘴唇嗫嚅,好像在默念什么,脸上带了不少伤。赵乾德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把绳子系在车门上,赵步光还在默祷。
赵步光脑子里在想,这一滚下去,也许真的就死了,她在现代的身体已经有别人住在里面,也许真的就没命了。傻子被放归山林,会像漂流的鲁滨逊一样在这山里生存下去,彻底摆脱皇家的纠缠吗?她好像特别二啊,什么大事都没干,还把命丢了。
当马车开始倾斜的时候,赵步光才敢睁开眼,她怕得掀开车帘看一眼外面的勇气都没有。以前觉得翻车从悬崖上滚下去一定很痛,毕竟不是一瞬间致命,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一点点倾斜都变得十分缓慢。
大概这是要她细细品味死亡的意思。
陡然间车子已经将赵步光颠翻滚到了车盖上,她把身体蜷起来,两手紧紧抱着头,准备好了下落。
瞬间赵步光就被车子滚动的巨响震得不得不放声大叫,手砸在车板上,她死也不松手,手指因为疼痛而一下一下跳动。
大概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坐在温暖跳跃的火堆边,一面享受火光带来的暖洋洋舒适感,一面靠着傻子打盹儿。可惜没吃烤鸡。
想到烤鸡赵步光因为恐惧而发干的口腔忽然又湿润了起来,她无言地睁开眼睛,想最后看一下自己死前的样子。
然而——
车厢忽然停止了下落。
悬挂在车门上的帷帘再次被掀开,探入沾满雪花和泥污的脸,赵乾德向赵步光伸出手,他说话的声音跟平时很不一样,像隆隆的低音炮。
“过来。”
赵步光撑着车板,一点点爬向赵乾德,握住他的手。
被赵乾德拉出车厢,赵步光才看见,他腰上系着的绳子挂在山壁上,山壁侧旁伸出的崎岖树枝已经断裂,那新鲜的断口提示她,挂住马车的就是那根树枝,但它已经不堪重负。
赵乾德出去探视的时候应该已经发现了,山壁上有个半大的山洞,恰好能容纳一个人,那地方也突出来一小块石头,能容得下脚。要是赵乾德没有失去神智,他是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的大秦将军,这根本难不倒他。
等站到了石壁上,赵乾德斩断绳子,车厢掉进深谷,被山体伸出的爪牙分割得支离破碎。耳畔响起赵乾德的声音:“去山洞里避一避,再想办法离开。”
赵步光顺从地跟着赵乾德进了山洞,只是个小小的山洞,潮湿阴冷,不是什么神仙洞府。
赵乾德把湿透的绷带解下来,丢在一边。赵步光在离他五六步远的石头上坐着,无聊地看着洞口,外面在飞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大概两个半月之前,我就醒了过来。其实,我一直都有意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从被圈禁在清凉殿之后,时间对我就失去了意义。父皇曾经威胁过母妃,说永远都不会放我出来,所以,一朝一夕的流逝,都没有什么关系。别人要打我骂我,我只能受着,这辈子总归就是这样了。”赵乾德从怀中摸出药瓶。
他还带了药瓶在身上,赵步光冷冷看着他。
药粉洒在伤口上,赵乾德从身上撕下布条来,熟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以牙齿咬着布条系紧。
“没想到二弟会来看我,装疯卖傻是我唯一的出路。”赵乾德终于抬起眼睛,认真看着赵步光,“要是不这样,这一辈子,我都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我有意骗你,我是迫不得已。”
“你不用对我解释……”
“虽然你不是我妹子。”
对了,因为觉得赵乾德是傻的,她对他说过不少真心话。赵步光再次感到自己的智商不够玩。
“任何时刻,我都不会抛下你。”赵乾德说。
“你不用对我报恩,我不是为了你。”
赵乾德抿紧嘴唇,低着头,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无论有什么原因,欺骗总是让人心生膈应的。赵乾德有赵乾德的考虑,赵步光当然能明白,但理解不能等同于认同。与其说赵乾德是傻子,不如说所有人都是傻子,被他骗得团团转。
接下去的时间赵乾德一直在里外打探逃生的路,但很快,天就黑了。赵乾德把外袍脱下来,铺在地上,让赵步光睡。
虽然赵步光对他生分了不少,还是没有拒绝赵乾德的好意,要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生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地面冰冷潮湿,直到半夜赵步光也没能睡着,她每次睁开眼,都能看见赵乾德的身影盘腿坐着,她不知道他睡着了没,但每当看到那个影子坚如磐石地坐着,就多一分安心。
“是不是很冷?”赵乾德忽然发问。
赵步光一张开嘴就磕了舌头,她的牙龈在无意识地打颤。
“有一点。”赵步光发音模糊。
赵乾德索性走了过去,扶着赵步光坐起来,摸到她冷冰冰的手,低头去脱她湿透的鞋袜。
饶是脑子不清醒的赵步光也结巴了起来,一边朝后缩:“你干什么……”
“你浑身都是湿的,尤其是脚,要是脚暖不起来,就不用睡了。”
当脚被握住,赵步光整个人话都不会说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赵乾德手受了伤,直接掀起自己的衣衫,把赵步光的脚贴在温热的腹肌上。
“这里只有我们俩,你不用担心……出去之后,我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黑暗里安慰的声音传来,加上她确实累得不行了,脚被捂暖之后,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