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缺》右夭

12、第 十 章

　　父母的突然来访，是意外，却又像是给自己敲了一记警钟。
　　正所谓量变是质变的必要累积，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林枫这个“冲动”，是思前想后的结果。他一直觉得程小蓓是不懂事的孩子。他虽然心疼她，却又怕她误会，是以一个劲地冷言冷语狠命打击。没想到程小蓓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越挫越勇，用超乎常人的耐力以及死缠烂打，硬是慢慢地在自己心里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两年了，从认识程小蓓到现在，两年了吧？两年不长，真的不长。却是她用尽心力的两年，是她最美丽的两年。
　　林枫苦笑着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拍拍额头，决定勉勉强强，接受了程小蓓了吧？
　　只是让人无语的是，虽然林枫终于决定要好好开始，程小蓓忽然变得躲躲闪闪扭扭捏捏，活像个把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一样。
　　不相信？
　　“小蓓，你要不要吃苹果？我们明天……你躲什么？”林枫端着一盘苹果出来，正想问程小蓓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但程小蓓一见着他像见了鬼，抱着抱枕缩成一团。就差没两眼泪汪汪放声尖叫：妈妈，有坏人——！
　　林枫差点没被气得厥过去，转念一想：要温柔，不能总像以前对她那样红眉毛绿眼睛。于是深吸一口气，硬是让扭曲的脸舒展开来，说小蓓来，吃点苹果。
　　程小蓓很警觉地看着苹果，又看看林枫，林枫又好气又好笑。
　　他勉强温柔地说你这干嘛呢，我又不会下药。程小蓓咬咬唇，看着他：“老师，我知道你那天是帮我解围，你……不用往心里去的。你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了，你现在这样，我不习惯。”
　　我现在哪样了！林枫差点没直接扑上去掐着程小蓓的脖子。他跟她说了多少遍了，他那天说下的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然而程小蓓却像认定了死理，认定了林枫之前是为她解围，而现在只是因为尴尬才忽然对她温柔。固执程度，跟从前她追着他说“喜欢”有的一拚！
　　叹口气，他准备换个话题：“小蓓，明天我陪你去医院作检查吧。”
　　程小蓓明显僵了一下，抱着枕头，看着电视的肥皂剧，装聋。
　　林枫记得几天前程小蓓自己去的医院检查，然后给他一份检查报告，报告上说……一切正常。但是好像这种检查要不断做吧？那……让他陪她一次也应该吧？
　　扶扶眼镜，林枫肯定了这应该是作为男友的责任，再次宣布：“小蓓，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吧。”可惜程小蓓眼睛都没抬一下。林枫不禁开始冒青筋，忽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一时冲动说自己是她男朋友，然后过这种活生生憋死自己的日子。他怀念从前可以毫无顾忌痛骂她的日子，那个多畅快啊！
　　“不用憋着自己的，”程小蓓不停地换着频道，“老师还是像以前那样好了。这样你也舒服些，我也自在些。”
　　何苦，为这一句话憋死自己，他不难受她看着都难受！看林枫刻意的温柔体贴，程小蓓觉得那就好像光滑柔韧的丝绸，缠着自己的心脏，一圈一圈又一圈，慢慢地勒紧。
　　究竟自己干嘛跑到他家来？不就是为了这样吗？为了这个毒舌男什么时候能温柔地说点好听的。怎么目的达到了，自己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我说了多少次，我是认真的！”林枫微微冒火，他不是圣人，哪那么好的脾气，“既然如此，孩子有我的一半，我有权关心他的健康。”
　　程小蓓扔下遥控器，看着林枫，眼中竟有些嘲讽。
　　“认真的？你真的想要为这个孩子负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这句子怎么这么熟？林枫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承诺，意味着我会好好照顾你还有孩子。”
　　真是刺耳的话……程小蓓忽然笑了一声，说老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句话？
　　林枫愣了一下：“你说吧。”
　　程小蓓拿起遥控器，如果，我没有怀上那个孩子，你所说的所有话是不是可以扔进废品回收站？
　　林枫又是一愣，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说什么傻话呢。而程小蓓的眼神则变得尖锐：“老师，这是我唯一的问题。”
　　没有……怀上孩子？
　　没有孩子的话，程小蓓依然是那个无法无天的程小蓓，她应该在念大学，跟其他大学生一样翘课、考试前开夜车、恋爱、打暑期工。林枫则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一个粉色懵懂。也许十多年之后，程小蓓会领着孩子和丈夫来看望林枫。一切，不过是叙旧与回忆中略显甜腻的一笔。如果再想起，顶多是会心一笑。
　　林枫陷入混乱，但还是淡然道：“不管怎么样，我认真的想跟你一起，希望可以照顾你，你也不要别扭了。小蓓你还太年轻了，很多事情太固执了。”
　　“老师，跟一个女生说‘和我交往吧’，真正的意义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程小蓓扯了扯嘴角，“不是你所谓的责任、承诺，而是真心！”
　　“真心喜欢对方，愿意把全身心交给对方，并愿意接受对方的爱。所谓责任、承诺不过是廉价的衍生物罢了。”
　　“你说要跟我在一起，那你，真的做好爱我的准备了吗？”
　　程小蓓的声音渐渐提高，语气也渐渐尖锐，到最后竟带着些许的颤抖。林枫被涮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程小蓓看着他，有些凄惨地一笑：“如果你所说的，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肚子里的这个连爸爸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的话，那算了！谢谢了！我受不起！”
　　林枫霍地站起身，大吼说程小蓓你说什么混帐话！
　　“我……没这个厚脸皮接受施舍！”程小蓓吼了一句，转身奔回房间，“砰”地关上门。
　　林枫被那响亮的甩门声震得一愣，随即火冒三尺高。他冲上去开门，可惜门被反锁了。他使劲地拧了几下，开始拍门说程小蓓你别成天耍小孩子性子，开门！
　　半天没反应，林枫叉着腰，大口喘着气。这生气也是一体力活，你看他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的模样，跟跑完两千米似的。他好容易平静了呼吸，决定去外面平静平静心情。

　　买了一打啤酒，林枫坐在自家的天台上边喝边吹风。
　　已经年底了吗？到处都是松树、铃当、红色的圣诞老头儿和吃饱了撑的驯鹿。他忽然想起去年的圣诞节，程小蓓曾经用尽手段要自己陪她，哪怕是在便利店喝罐可乐。可惜去年的圣诞节，他林枫只是甩下四张英语模拟卷，然后把程小蓓关进房间里，自己在外面看电视。
　　有些头疼地抚抚眉角，林枫再一次在回忆起以前对程小蓓种种的时候接受良心的惩罚。林枫从小到大是个骄傲的孩子，脑筋好成绩好，家里条件也不错。不算天之骄子怎么着也差不到哪去。毒舌、刻薄是他一向风格，从未打算改。只是忽然，生命中将要真真切切走进一个女生，他才觉得自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应该细心、温柔、体贴。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林枫不冷言冷语实在很难。程小蓓……大概也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不堪，性情似乎也变了很多。
　　难对付啊……女人真难对付！
　　程小蓓的质问，实在是尖锐的让他无所适从。毕竟，他有信心去照顾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小孩子的未来，却没有信心，把“全身心”交给她。
　　他一直以为程小蓓的心病在于孩子，不知道自己如何抚养孩子长大。此时才猛然惊觉，程小蓓的心病还是在自己身上。他硬要承担下小孩的责任，自以为是责任，自以为自己是伟大。却没想起这个孩子对于程小蓓来说，也许根本是个恶梦，而他却是为了这个恶梦，许下承诺。
　　难怪她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自己，真是太伤人了。
　　爱她……自己能做到吗？或许自己是对她有感觉，但是那能算是爱吗？
　　小蓓啊小蓓，你第一次问出了这么有深度的问题，而我却无法回答你，老师很无能啊。

　　“小蓓你开门啊！你不开我可撞门了啊！”接近中午十一点，房间内依然毫无动静。林枫开始还道是程小蓓闹别扭，越想越不对劲，死劲敲门，却没有回应。
　　咬牙，就算被房东太太揍也没办法了！林枫退后一步，长腿一踢，把门踹开了。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户开着，冬日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满了房间。然而，没有人。林枫呆了半晌，神经质地拉开衣柜，一下子傻在那儿。
　　当初程小蓓带来的箱子……不见了。
　　她走了？负气出走了？她身上没钱、无处可去，还怀着孩子！定是昨天趁他出外的时候离开的！大半夜的一个女孩能去哪里？！
　　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混乱，林枫眼尖地看见书桌上压着一张纸条，连忙抽出来看。上面写着不怎么漂亮的俩字——林枫。
　　他迟疑了一下，展开了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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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
　　谢谢你说，愿意照顾我。不管怎么样，很谢谢你在知道我怀孕之后还愿意作这个决定。为你的关心，我要说声谢谢。可惜，我受不起。
　　从我认识你，我就开始绕着你转的日子。我的生活、梦想还有未来都是你的影子。我曾和你约定，如果考上重点大学，你会认真考虑跟我交往的问题。我做到了，而你却走了。我承认我为此颓废难过了一段时间，所以当初那些男生约我出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察觉他们准备灌醉我的时候，我也没往心里去。
　　那是一个恶梦似的晚上，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半夜做梦会都被吓醒。但是那个恶梦，并没有进行到最后，所以，那个孩子……根本不存在。
　　李昕考上了A大的医学部，就在这个城市。检查报告，是她拜托学校的学长伪造的。而我也并没有从别的地方逃难来找你，我也考上了A大。我更没有逃学翘课，你白天不在，我都有去上课。我也没有瞒着妈妈，她知道我来这里念书，知道我……来找你。
　　你父母上次来找你之前，其实早就打过电话来家里，是我接的。是我费了很大功夫拜托他们帮我“启发”你。
　　总而言之，一切皆是谎言。我曾经因为这个谎言成功了而沾沾自喜，害怕时，便以为是害怕这谎言被揭穿。现在才知道，我害怕的，是你的“责任心”。
　　我喜欢你，然而我不要一个为了“责任”而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我或许孩子气，却不是路边的小猫小狗，靠着怜悯亦可过活。看着你勉强自己温柔地对我，我忽然觉得，我宁愿你像从前那样冷嘲热讽，起码那是真实的情感。
　　对不起老师，我撒了个谎，却没有力气再去撒更多的谎来弥补它，也不想看你为谎言辛苦。
　　谢谢老师的照顾了，允许我最后一次写这最后的“爱的日记”给你。
　　林枫，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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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尾，还有一个心型，可惜是黑色的、实心的。就好像林枫现在的心一样，黑色的，紧缩着的。每一下跳动都抽动着全身的神经，咚咚、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林枫疯了一样抓着纸条冲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