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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三途有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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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成溯与南靖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不同到即使躲在同一棵树上,情状也有云泥之别。
风成溯默然隐于重重枝叶后,呼吸细微平稳,意定神闲;而南靖川垂头蹲在树枝上,模样活像一只猴。
“世人比喻不靠谱的言辞,常称之为‘鬼话’,像不灭烟这种阴气比鬼还重的,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算数啊?”南靖川嘟囔着,随手摘下片树叶,在手中摩挲片刻后娴熟地衔在了唇间。
风成溯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南靖川收到眼神讯号,僵硬一瞬,讪讪将树叶拈回手中。
“风哥近日待我越来越严苛了,男人果然都是得到了就不珍惜。”南靖川委屈地想。
“靖儿自从脱去道袍又纹了身,在苗疆放浪一阵后,举止真是愈发不像样了。”风成溯糟心地想。
两人正相互腹诽着,远处突然惊现一道人影,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狂奔。
“唐烟!”定睛一看,南靖川甩手将树叶扔了,正要开口喊话时,风成溯抬手压住他的肩膀。
“低声,小心。”风成溯告诫。
南靖川略沉吟,四下一扫,折下一截树枝充作飞刃,真气入掌,弹臂朝唐烟方向掷去。
唐烟此时暴躁的很,心中既有担忧又是气愤,化忧愤为力量,身形飞掠快如闪电。
突然迎面打来一枚暗器,唐烟心头顿时无名火起,看都不看就甩出一串暴雨梨花针,正面反击!
一截打招呼来的枯树枝哪经得住这,眨眼间四分五裂。暗器穿透树枝后劲道丝毫不减,悍然直扑掷出这树枝之人。
南靖川惊叫一声,连忙翻身躲避,只听耳边劲风嗖嗖略过,他堪堪一个梯云纵落下,立于另一根枝杈上回头看去时,方才蹲着的地方已钉上了寒光闪闪一排钢针。
“鬼上身了?这么凶!”南靖川登时大怒,拨开枝叶朝树下喝道。
唐烟一怔,仰头望去,看见了本该身处险境的南靖川和风成溯,眼神顿时就变了。
安安全全,毫发无损的南靖川和风成溯!
南靖川看起来还很有精神,怒气冲冲的!
唐烟如是想,一时间看南靖川的臭脸都有些可爱,与之对视片刻,眼神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温柔。
这种诡异的眼神把原要跳下来兴师问罪的南靖川给吓住了。
“鬼上身了......”南靖川又念叨一句,看向唐烟的表情愕然中透出嫌弃,犹疑转头问风成溯道:“他为什么像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生父母般看着我们?”
这回风成溯没有训斥南靖川胡说八道。
因为他也有些嫌弃这样模样的唐烟。
二人跃下树枝,唐烟三步并两步赶上前来,南靖川忙抬手喝止:“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站在三尺外说话!”
唐烟觉着这话不太对味,好像自己想对他怎么样似的,不过细枝末节这会儿没空追究,唐烟道:“不与你贫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马上离开。”
这倒是句实在话。
南靖川与风成溯对视一眼,均有此意。
毕竟告诉他们来这寻人的可是不灭烟,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哪个敢轻信不灭烟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俩要是敢,也不会在树上蹲着了。
三人当即决定先离开巴陵再说。
几乎前后相继,唐烟他们刚刚离开,一身风尘的司空仲平赶到了秋离的小院。
昨日南诏皇宫,不灭烟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司空仲平惊怒交加。
他绝不肯信不灭烟会这么轻易的死了,其中必然有诈!
江湖上多年前便有“烟影之所以不能相逢,因为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的传言,可始终只是小小的传言,唯一真正怀疑且费心追查的只有司空仲平。
他绝不允许浩气盟中混入这种别有用心之人!
先前唐家堡之役他几乎就要抓到对方的狐狸尾巴,甚至打伤了不灭烟,可紧接着天璇影回盟,又打乱了他的线索。还没等他再次理出头绪,不灭烟就这么突然的死了,简直岂有此理!
比起相信自己弄错了,他更倾向于是自己的逼迫让那人放弃了“不灭烟”这个身份。
不灭烟死了,还有天璇影。
他再次向盟主提出自己的怀疑,追问天璇影的消息,却从谢渊口中得知天璇影早已下落不明。自从那次取药离开后,浩气盟便再没收到过影的消息。谢渊已派人出去追查了一段时间,却只得到了些模糊的线索。
关于......影可能已经死了的线索。
这还是从恶人谷探出的风声,有人说烟影相逢,影被烟杀了。
司空仲平听了这事,脱口就是一句胡说八道!他不仅不信,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怀疑。谢渊无奈,只得告诉了他最后一点关于影的秘密——他有妻子,那人就隐居于巴陵县。
南诏皇宫的事还没彻底结束,司空仲平已快马加鞭寻到了巴陵,果然找到谢渊口中,影的妻子。
却是一具尸体。
“天下风云,昨是今非。予美亡此,不复来归。十丈软红,井废垣颓。三途有路,一意相随。”
院中一树桃花,落英缤纷,秋离倚坐在秋千架上,早已气绝多时。她一手垂悬,一手搭着膝,膝上按着一张寥寥数字的纸笺和代表天璇影的那枚七星令。
司空仲平站在院中,久久无言。
时至晌午,左邻右舍仍过着寻常日子,院内各自飘起袅袅炊烟,有花白头发脊背微驼的老人背着手从这座空寂的小院门口路过,脚步慢悠悠的,想是朝家去了......
“说说吧。”
西南小镇路边的茶肆里,南靖川一手搁在桌上,五指轮番叩击桌面发出咄咄咄的响声,晲着唐烟问道。
唐烟老实答:“不知从何说起。”
南靖川啧了一声:“那我来问。”
“你杀了天璇影?”
唐烟马上摇头:“我没有。”
“果然如此,我就说烟嘴里没真话。”南靖川点点头:“他说的那个影的宅子,有什么坑等我们去踩?”
“司空仲平在找影,很快会追查到那里......”唐烟回答,看南靖川一副了然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知道这是骗局?”
“不然呢?要不是有什么阴险企图,烟干嘛给我指路?”南靖川奇道:“为了恶人谷兄弟情吗?”
恶人谷有那玩意儿?
我看你这位小兄弟是还没遭受过江湖的毒打!
唐烟怔怔道:“我还以为......”他话说一半,渐渐收了声。因为南靖川刚才的话,确实是那个道理。
南靖川接着唐烟的话说道:“你以为天真无邪的我们当即就中了计,忙十万火急奔回来救人?”说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你这个以己度人的毛病得改。”
唐烟扁嘴,感觉自己被骂了,可气人的是一时还不好意思反击。
南靖川接着问:“不灭烟与你是什么关系?”
唐烟蹙眉沉默了片刻,为难道:“不能说。”
“不能说的关系啊......”这下南靖川也沉默了,半晌也露出个为难的神色来:“这事繁荧知道吗?”
唐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知道啊。”
说完看着南靖川的表情,觉出不对来。
“不是那种不能说的关系!”唐烟怒道:“就是不能说而已。”
南靖川点点头:“不能说。”
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真是岂有此理!
唐烟砰的拍了下桌子,却不知说什么,只得又将双臂叠在桌沿上,气鼓鼓的好似一只河豚。
想反驳,此不能说非彼不能说,可这要怎么说?都怪小时候不肯好好读书,以至如今总也词不达意,被南靖川这等恶道在嘴皮子上戏弄。
“不能说就不要说了。”风成溯淡淡说道。
唐烟抬眼,对上风成溯平平静静的眼神,心里那点气忽就没了,倒是一股愧疚之情涌了上来。
这些日子关于唐影的事情,他以朋友的身份享受了两人诸多帮助,却总报以种种防备隐瞒,今日还连累了他们被唐影算计。
可他们不以为意,南靖川依旧开着玩笑,风成溯还要替他解围。
这样一想,唐烟不禁又动容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南靖川先嚷嚷开了。
“又来!你又来!你这个渗人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南靖川话里全是嫌弃:“你和不灭烟的关系不会是你被他敲了脑壳吧?然后终于发觉江湖险恶,还是我们对你最好了?”
“我......”唐烟深吸一口气:“不与你斗嘴!”
他不理南靖川的浑话,思量片刻后看向两人,正色道:“并不是有意要瞒你们,可这次的事我有不能说的苦衷。如今不灭烟和天璇影就算是都死了,自然不是我杀的,但我与他......他们,的确关系匪浅,这关系......就是我不能说的地方。”
风成溯搁下手里喝空了的茶杯,南靖川立刻乖觉地给他续上,边倒茶边说:“风哥说了,不能说就不要说了。”
“可我......”唐烟抿唇,可他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南靖川摆摆手,揶揄道:“你想说我还不定想听呢,又不给你说媒,把你打探那么清楚干什么。”
风成溯赞同地点了下头,南靖川当即心花怒放,朝他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撇开之前话题,风成溯问唐烟:“准备回苗疆吗?”
唐烟点头:“自然。”繁荧还在苗疆大祭坛呢。
“那我们又同路了。”南靖川拍拍唐烟的肩膀。
“你们也要去苗疆?”唐烟问。
“南诏皇宫是我在谷中最后一场任务,如今我要和风哥一同归隐山林去了。”南靖川笑道:“今后我们就苗疆住一年,小遥峰住一年,来回路上再用一年。如此打个十几二十次的来回,就白头到老了。”
白头到老。
唐烟心里怦然一动。
他也可以苗疆住一年,看看犀牛;唐家堡再住一年,看看熊猫。这两处离得近,到与繁荧白头偕老,能打上二三十个来回。
若能如此,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