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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双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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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子嗣绵薄,只有江善和江好两个孩子。
可如今,江善就躺在棺椁里,面容栩栩,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下一刻便能睁开眼,温柔的唤她‘好儿’。
再看看眼前的男子,白衣如雪,气质淡雅,在这漆黑无垠的陵墓里,宛若冷寂中独自盛开的雪莲,静雅而不惹尘埃,神情间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淡定与平静。他抬头,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那双眼睛通透明亮,仿佛埋葬了所有的古老与过去,愈发清澈。
“你是谁?”
薄薄的月光照在江好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男子捡起面具,宁静的面容隐隐有光泽流动,他将面具重新覆在脸上,连同那张与江善一模一样的面孔也隐藏在银质的光芒中,“我忘了。陵墓没有岁月,我也没有名字。”
说罢,琉璃般的眸子不再看江好,白衣轻盈,渐渐被远处的黑暗所吞没。
“你是江山。”
棺椁中忽然传来江善的声音。他缓缓的坐起,月白色的锦衣不染纤尘,仿佛永远这么柔和,这么洁净,像天边皎皎的月光,连同他眉宇间的沉重也幻化得无影无踪。
男子怔住,为他嘴里吐出的那四个字。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回头。
江善道:“一直以来,江家都有两个世子。相同的年岁,相同的样貌,一个养在府中平安长成,一个关在陵墓缓缓度日。”
男子握紧拳头,复又松开,俊秀的容貌之下藏着深切的痛恨,经年久月,无从追溯。就像陵墓千年的黑暗与不见天日,很多记忆也深不见底。
江善继续道:“养在府中的叫江善,关在陵墓的叫江山。双生子,原本是个极喜庆的事。可其中一个却不能存活在阳光之下。”
说到这,江善看向男子,脸上的歉意越来越明显。
当年,荣国遇到大旱,又逢老荣帝突然撒手人寰,朝纲不稳,内忧外患弄得民心惶惶。江家作为百年世家,自然要辅佐新帝登基。
然而老荣帝一生崇尚武力,皇子们战死得战死,夭折得夭折,只有冷宫中的一对孪生子留了下来。
江家寻到这对孪生子的时候,他们的母妃因忍受不了宦官的羞辱,一根白绫,早已没了呼吸。这对孪生子中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已无从得知。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时江家的丞相,也就是江好的爷爷,为防朝臣们各持一位皇子,争夺嫡庶之分,便悄悄命人将孪生子中的一位,送给山野里的一户人家养着。
另一个则立为皇储,也就是后来的先帝。
先帝年幼登基,一直聪慧过人,和帝后伉俪情深,很快便生下了太子。
故事到这儿,本应该结束了。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个从小在山野里长大的皇子,无意间得知了自己的身份,竟抛弃结发的妻子,娶了荣国有名的望族小姐,一路攻打到了皇城。
先帝战死,帝后殉情,唯独那尚在襁褓中的太子躲过一劫。
新帝登基后,为了不重蹈覆辙,第一件事就是诛杀所有的孪生子。而江山和江善的出生,也就在那个时候。
江丞相刚尝到初为人父的喜悦,便要面临骨肉分离的悲痛。江家在当年的事上铸成大错,如今却报应到两个幼子身上。
老丞相退位多年,在听到先帝去世和新帝篡位后,一病不起。病榻前,命人将一对孪生子抱到面前,颤巍巍的指着其中一个孩子,道:“我江家气数已尽,没有能力庇佑子女,如今为了保存家族,更要牵连无辜的孩子。我已老去,但江家不可覆灭。所有的罪孽都留给我一个人,我这把老骨肉经得起。只求从此以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宁,皇帝心中的戾气也能平复。”
江夫人不顾一切的夺下一个孩子,而另一个便永远的消失在了人前。
很多人都说,江家做事狠绝。连幼小的子嗣也能残害。江夫人自此以泪洗面,江丞相也发誓不再纳妾。这些秘闻关系到江家百年的声望,此刻被翻出,众人只觉得心惊胆寒。
男子目光平静无波,找不到一丝的波澜,仿佛深浓的岁月已将他的悲情击碎。
他的存在是江家不可触碰的禁忌。任他在陵墓里自生自灭,自我安好,哪怕是死去,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如果不是守陵人用龙奶喂他长大,用龙骨教他认字,用寒潭洗去他与生俱来的怨念,他怕是真的在仇恨与绝望中,一点点死去。没有人记得他。
就像那头龙一样。
它本是世上最高贵的种族,有着最坚实的皮肤和最威仪的身躯,却只能悄无声息的死去。年幼的他伤心的嚎啕,宽阔的陵墓响彻他的哭声,可惜除了风,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他明白了,原来无声无息的死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这条龙还有他记得。那自己呢?
等到自己死去的时候,是否还会有谁记得这么一个渺小而阴暗的生命?
“我不是什么江山。”
男子淡然回绝,一双眼睛沉静如水,仿佛世间万物映在那双眼中,不留痕迹。
江善皱眉,白如冠玉的面色仿佛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在月色的点缀下渐渐趋于透明,噗嗤一声,朱红色的唇瓣点上星星点点的血珠,将月白色的锦衣染上一株妖娆的红花。他用手扒着一旁的水晶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全力,江好知道,他的青虫蛊终是发作了。
江好要去搀扶他。
江善修长的手指横在她面前,阻止江好的靠近,“我大限将至。江家需要一个世子。好儿,他也是你哥哥,等我死后,你便带他回去吧。”
江好看了一眼远处的男子,又看了一眼呼吸艰难的江善,素衣裹着她单薄纤瘦的身子,巴掌大的脸此刻写满了愤怒。
“你当我费劲心思,把你运回陵墓是为了什么!即便是认亲,也要等治好你的蛊再说。我不管什么江家世子,江家存亡又与我何干!”
江善惊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忤逆的话!”
江好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躺回棺椁里,“我不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江家意味着什么。一个家族?一份荣耀?只是对于我来说,它能庇佑我。如果它不能庇佑我,那它的存在便毫无意义。”她从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私心。
江善猛烈的咳嗽,好像从未认识过她。
只有容锦轻笑,两道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带着笑意,弯弯的,清晰的照在她身上。江好,你果真坏得很有水准。
倒是易恒,自从进入陵墓后,几乎很少开口。
“这里有没有救命的药?”江好转过头,向男子问道。
男子沉吟一时,指着头上的星河浩瀚图,在那中央盛开着一株的奇花。花瓣呈淡紫色,越往根茎处紫色越浓,小臂粗的根茎深深地扎在穹顶之上,宛若绝壁中开出的美艳芳物。
江好道:“这是什么?”
“紫蕾。”男子沉声道:“铁壁生花,花开千年。她是毒。亦是药。”
江好奇道:“那我怎么上去?”
男子指着盘旋而上的阶梯,“只有这一条路。”
江好‘啊’了一声,“那得走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