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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二十一 ...

  •   老太爷说……恋爱的学问深奥於相处而非相恋。他断定我被彰拿掐著,他不放手,我就逃不开。当时我弄不懂,只觉一阵清甜的愉悦,便不多计较。

      我知道我爱彰,他是了不起的人,比之所有身边的男性都耀眼发亮。就汉字而言,彰解作成功、卓越,他是天上的星,一年前我抱著汉语大字典窃笑,把他看得比星辰更光更美。现在我依旧爱他。跟枫分开後我料不到会这麽痛心,好一段日子脑筋都转不灵活,我不知道其实我很喜欢他。尤其他把“彰”字项鍊还给我时,我很伤心,要是当时他肯回头挽留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他爱我比我所知道的更深,只是他不懂宣之於口。

      躺在公园的乳绿色长椅上,我看到彰修逸的身影遮掩了半边的太阳,凉凉的阴底子,我感到笑意从眼里一直爬出来,爬满了一脸。

      「别哭了,傻瓜。」仙道取过纸巾给她印印泪洂,姆指轻轻抚过她肿红的眼睛,相川在他宽厚的掌下呜呜吸著鼻子,道:「对不起…」仙道握著她柔软的手,眼里充斥著和煦的闪光,微笑道:「怎麽说对不起呢?我很乐意当你的听众。」

      相川垂睫摇头,张口欲言,却又害怕惹起他的不快,仙道在她的手上重重一握,握得她隐约生疼。「以後遇上甚麽事都和我商量一下,好的坏的都应该跟我说。别再把事情往心里搁,我看见你一个人咬著牙根抵苦,难道可置於无事?」相川抬眼看他,青灯下,仙道惯性的嬉皮笑脸变得严肃,下弯的眉毛扯落到眼棂边,道:「我说爱你不是开口说白话。」相川缓缓垂下眼帘,靠在仙道的怀里静静听他的心跳声,很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的,跳著。

      我的童年过得很荒唐,不懂枪枝的用处,却喜欢开枪。不知道剁手指头的痛楚,却喜欢剁别人的手指。彰听了脸色一沉,断言为了他的手指头著想,绝对不会让我碰厨房的利刀。他告诉我他的童年跟普通小孩一样,家里养了几个姊姊,父母很惯他这一个独子。我想起老太爷,他是第一个惯坏我的人。

      「吃梨子吗?」相川把饭後的脏碗碟往桌边一推,顺手在茶儿的水果盘取了一颗梨子,浅黄皮子,果蒂下小小的黏著蜜。仙道摇头,相川自个儿削皮,却不慎削伤了手指,当下嘘一声呼痛,甩甩食指吮那泛血珠处。

      「给我。」仙道替她把梨子削完,递了过去,相川拿起刀子小块小块的割著吃,隔著灯盏,他的目光暧昧不明,在她的脸上徘徊不散。「吃一块,很甜。」她刺著梨子递到他的唇边,他还是摇头,道:「我迷信。」「哦?我没听说过。」相川瞅他一眼,微笑道:「吃梨子跟迷信有甚麽关系?」仙道笑著道:「我不说,你定要取笑的。」相川好奇心起,道:「我不笑就是了,快说。」仙道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因为…啊…不可以----分梨。」相川噗哧一笑,道:「偏你这麽迷信。」

      她把碗碟放在洗碗槽上,仙道在客厅里喊进去,道:「你手上有伤,待我洗就可以了。」相川也不理他,戴上手套开了水喉,水从铁喉管里哗啦哗啦的流。她拿起脏碗,心里著实怨恨煮一顿饭必须废这麽多的功夫。可是不煮又不成,天天上街吃馆子、吃地摊,先别理惊人的开支,她吃著吃著都要长舌瘌。这一点流川跟她却回然不像,她重视食物的品质,他却不。好几次相川上门拜访他,发现他的家里除了杯麪外没有别的食物,严重的营养不足。为此她跟流川吵了一顿,几经商议,他才同意在雪柜里加添鸡蛋。一星期後她满心愉悦打开雪柜检查用不用去加购一盒,却看见那些鸡蛋完封不动,一只也没少。『我忘记了。』她清楚记得当时流川狡黠的微微笑著,说不定他压根儿很享受看见她气得颈粗脸紫的蠢相。

      「想甚麽入了神?」仙道的手悄悄的缠上来,吓得相川倒抽一口空气,道:「没…没有。」他的十指围过她的腰扣紧,又把下巴挌在肩上,幽幽道:「我和流川比起来,是不是输蚀了?」相川嗔道:「没这回事,少来胡说八道。」

      仙道把她的脸一抬,让她看著镜子里的自己----苍白而惊慌。他的手从她柔荑的腰身挪到脖上,道:「我很清楚你的脑袋瓜儿的构造,你的想法都瞒不过我。要是你想回去流川的身边,趁早离开别要我太难过。」相川睁大一双妙目端视玻璃镜里的狼狈女人,顿时欣赏了她的滚大的杏瞳,黑的黑,白的白,颜色上亳无混杂。流川的眼也一样,线条优美,黑白分明,慌惶中有一种乱世的美丽。

      相川无法回答她是不是把心拴在流川身上,因为她搞不明白为甚麽跟流川的恋爱往往连系著缄默和动粗,当时深切挂念仙道的风度与温柔,现在却时刻想起流川极孩子气的个性。她想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话去解释她的心意怎麽周旋在两个男人的身上,总不安定下来,只有苦笑承认自己用情不专,伤了流川,损了仙道,也害了自己。

      「本来跟我交往的人是你,只有你不叫我伤心。我跟他交往时吵吵闹闹不知共多少回,每一回都很难受,我自私,他冷情,我们的性格不合,分了也好。」可是不专也有个限度,再寻寻觅觅下去,终於只会两手化作空。相川看见镜子里的她索索发抖,每说一句,脸上就添一分青。仙道的指尖上的冰凉从她的脸颊边渗进去,彷佛形成一股冷冷的水,随著血管流进心室里,全身上下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子。

      流川坐在偌大空寂的体育馆里,旁人都走了,他始终不愿意回家。

      跟相川的第二次碰面是在这里,那根无花巧的烫直长辫,合上眼睛回想依然历历在目,连带篮球的砰砰撞地声和她回眸一笑时喊他『流川枫』的清脆柔嗓也真实地回响著,真实的要他禁不住张开眼睛,看见睛子攀著铁门亭亭玉立的站直了身,灯管下她的脸孔白得缺了颜色,额上掺著线线珠汗,冷的咸水。流川愣愣看著她----一个普通的漂亮的少女,尽管脸苍唇白,微微往上捎的眼仍然不避嫌疑的透露一腔少女痴恋。

      她要说了,他连跳跑的意思都没有。

      「好喜欢流川君。」跟那个女人的侄女一样,他彷佛看见睛子的眉影与她的侄女的目棂融融合合。升上国二後,他数不清收过多少情书、听过多少表白,统统都了无新意。

      睛子弯膝坐在他的身旁,空著失神的黑棂,静静听他把一字一句刺在心里:「我不喜欢你。」他抱著篮球躺卧在地,闷闷地撩拨他汗湿了贴在高额上的浏海。相川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一次也没有,难道她真的对他厌烦如厮,连欺瞒哄骗都不屑吗?「你不是莹子。」他在睛子面前示了弱,他掏心剖骨地想念相川,只有练球时心无旁贷,能稍稍的抑压下去,可他不能二十四小时都打篮球,他会累。

      「相川和仙道复合了。」睛子的双眼浮著水,高声说道:「我不相信你没听到小道消息!为甚麽你要这麽迷恋她?她有甚麽好?」流川转过头去瞟她一眼,道:「我不知道。」

      她说得对,相川有甚麽好?为甚麽他要这样不可自拔的挂念她?他存心作践自己嚒?流川又看了看睛子,她流泪的样子跟相川一样,两行水珠串串滑落,所异之处是睛子的眼泪没有坠到他的胃里,不能驱使他回心转意。

      「她跟谁在一起我管不上,我们分手了。」流川丢开篮球就要离开,睛子引起他太多的联想,已经够他承受了,苦头向来犯不著自找。他突然轻轻咳嗽一声,咽喉焯焯的痕痒,身体微微发烫,怕是患上感冒,这次他得好好看顾自己,相川再也不会彻夜不眠坐在他的床前替他更换冷毛巾了。

      「你别走!流川,我全心全意喜欢你…我心里只容下了你,难道这样还比不上一个三心两意的女人吗?」睛子牢牢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流川渐渐的不耐烦,挥开她的手,冷冷道:「你闹够了,疯子。」

      有些时候,彻底的冷漠比眷眷回顾的同情来得好。

      彻底地伤了她,图她完完全全地死心,那是一瞬间的痛,好比腰斩极刑,即使剧痛的惨叫哀呼,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一秒後她就死了,不会再痛。

      他骂了句『疯子』,狠狠的不留半分馀地,希望明天睛子会爽性地心死。

      流川明白眷眷回顾的苦楚。他常常回想,要是分手当天相川果敢决断,不流半点眼泪,或许他的痛也会果敢决断,决不致拉拉拖拖,像心头按上一根瑟琶弦,倏然扬指弹奏,不断重覆,痛得亳无预兆。

      他生来不懂表达自己,那个女人曾经指著他的额子竭斯底里的尖叫:『光会板著一张死气活样的脸,活像前生我亏欠了你。』相川也存在同样的想法吗?尽管他真的很爱她,可是他无法确确切切的转达,他不懂时刻让她心花怒放,这是他的遗憾。“我爱你”听得太多终究会变厌变倦,他期望每一次说爱她时,相川的眼都含著滟滟的笑。

      流川躺在床上拉紧被毡,鼻尖冷得发酸,突然怀念起一个月前的白粥酱菜。那个熬粥的人,却已经永远不回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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