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古风]爱恨喜怒·贪痴狂癫》纪时stayre

8、第七章

　　第七章

　　“那么说吧，你们几个人聚在一块儿是怎么回事？”绿间押了口茶，波澜不惊道。
　　倘若我们将时间倒回一会儿再看。桃井流星大步踏进翠垣宫殿，翻白眼的模样没有丝毫文雅可言。青峰跟在身后也是犹犹豫豫前顾后盼。而第三个奔进来的黄濑更是一双眼睛从头至尾没离开过某人，冒着光的星星眼都要将人看穿了。赤司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不疾不徐。
　　这宫里有谁不知三公主桃井五月不是个省心的主？和黄濑凑一块儿，那也是不得安生了。
　　正阅读文书的绿间真太郎立刻攥紧了手中的幸运之物，开始求佛保佑。
　　“我要拜小青峰为师！”
　　“我要让这臭小子教我编花环！”
　　不约而同。
　　声音宏亮，气势十足，在这微不足道的地方，两人谁也不愿被抢了风头。
　　绿间脸色未变：“这倒正好，五月，你将黄濑领去，反正青峰也常常在你那儿。省得这小子成天在我这儿为非作歹。”
　　黄濑苦着一张小脸闷闷不语，赤司转而提议道：“去赤霄宫，大辉是我的人，我命他教你武功。但作为交换，凉太你要教五月编花环。”
　　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一旦闹起来也是鸡犬不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黄濑整个扑向赤司，少年颀长却单薄的身体像块软玉，偏高的体温透过衣料烙印在赤司身上，就连冬日里暖手的手炉也比不过。
　　“果然还是最喜欢小赤司了！”

　　快要入冬。北方的冬天总是刺骨的寒。眼瞅着满园花色殆尽，尚编起的花环第二天就染上一层枯涩的残边，手艺还未学精的三公主开始在寝宫里养起了盆栽。只可惜见不到光的小花小叶总是耷拉着脑袋，生机缺缺。
　　和五月公主相处了一阵的小凉太已不再对其抱有敌意，用绿间太子的话来说，这两人脾性根本如出一辙简直臭气相投，相熟是早晚的事。
　　桃井五月把种了一屋子排得井然有序的花花草草一个个取了名字，小绿，小赤，小黄，小青以此类推层出不穷。
　　每次三公主浇花时都要一个人喃喃自语上好半天，絮絮念叨着例如“小黄你什么时候才能开花”或是“小青你今天又比昨天高了好棒哦”。她甚至还请宫中的御医来看这一株株植物，银发老者弓着背也是啼笑皆非，说，揠苗助长不可行，更何况还是在这凛凛寒日中，三公主还是等来年春天百花齐放再说罢。
　　“小黄要死了！！！”那一日，三公主急得满屋子乱转，仔细去瞧，只见灿金的花瓣奄奄一息，全都萎成一团。
　　黄濑听了也是内心咯噔一下，都怪小桃子这取名的方式，总是让他错以为在唤自己。
　　不过他黄濑凉太生龙活虎才没有要死呢！
　　在一旁喝茶的赤司也禁不住咳了一下，桃井直接一个熊抱上来，被窝在女孩子软绵绵又波涛汹涌的那里，纵然是定力固若磐石的七皇子也免不了被挤得晕乎乎的。杯中的茶水翻来涌去洒湿衣襟。
　　“小征怎么办啊？小黄要死了要死了！好不容易才开花的！”
　　“莫不是昨日你浇水太多了？”赤司努力挣扎着钻出一双眼。
　　“昨日我看小黄好不容易露出花骨朵，想着多浇些水今天就能盛放了！谁知道！”三公主简直要哭成个泪人。
　　赤司轻笑：“我看兴许还来得及，之前在古书上看到过，浇水太多而致垂死的植物，立刻翻土换盆，置于阳光通风处，可能还有救。”
　　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公主即刻喜逐颜开。
　　“小桃子，我也来帮你！”被七皇子盯着读了好些时辰书籍的小少爷坐不住了，逮到个机会就想跑。
　　三公主所居的桃源宫，后院里种满了桃树，只是不逢时节，万物凋零百花残，唯剩干秃的树干在凛风中瑟瑟发颤。自那日起，黄濑每日进宫开始常驻赤霄宫，偶与赤司一道前往翠垣宫，或是被桃井拽来桃源宫。
　　他裹着一身蔷薇红的厚实冬衣，围了衣领处一圈的毛绒绒的羊毛像是纷扬落在肩头的雪花，小少爷那一头晃眼瞩目的金发堪比冬日里的阳光，让人看着就心生暖意。
　　黄濑的脸被冽风吹得红通通的，笨拙而又不甘示弱地跟在青峰大辉身后挥拳舞刀，因着前些年和灰崎一道早已扎稳了基本功，黄濑凉太的功夫在青峰的提点下可谓是突飞猛进。
　　只不过毕竟小孩身体没张开骨架软还不适合打打杀杀，但青峰看得出，再过上几年，黄濑定能成为栋梁之才。
　　青峰大冬天也光着膀子立在院中扎马步，偶有细密洁白的雪片飞舞着覆了全身。黄濑看着冷得直发抖，寒气油然心生，牙齿也开始哆嗦。
　　“小青峰，你不冷吗？”他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
　　“这是一种修炼。”不冷才怪，青峰大辉紧咬着牙，口中呼出的袅袅雾气氤氲了视线。
　　“那我也要一起修炼！”顾不上冷，一心一意将青峰视作憧憬并想着有朝一日能将其赶超的黄濑凉太将大衣一扯，只凭着一股子冲劲奔到青峰身旁，学着对方样子赤裸上半身扎着马步处于这皑皑白雪之中。
　　放任一个九岁小孩在风雪交加的天气下扎马步一个时辰是什么后果？
　　黄濑凉太满脸潮红全身发烫地躺在赤司的寝宫里，温暖宽大的被褥，灿金镶边绛红印花的被子将小孩的身体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帐笼着。在断断续续呻吟了一两个时辰之后，黄濑总算熟睡了。
　　赤司没料到自己只不过去翠垣宫和绿间对弈了一盘棋，回来时，原本活蹦乱跳的小鬼已恹恹虚弱。他立即命人打水请御医，在向青峰问明了来龙去脉之后，九岁的七皇子也是被两个笨蛋气得七窍生烟。
　　“青峰大辉你是笨蛋吗？凉太年纪小不懂事，你竟然也任由着他胡闹！”
　　心怀愧疚的青峰并没有出言辩驳，身体素质极为出众的他自小也是经受层层磨练成长起来的，他以为在黄濑这个年纪冰天雪地扎马步也许是早了点，但绝对是个锻炼体质的好办法。
　　御医说黄濑染上风寒，只要等体内寒气逼除即可，开了几服药，按时服用，过不了几日，那个精神奕奕的小少爷又能回来了。
　　素日里只要有黄濑在的地方总是沸反盈天，和小宫女小太监全都打成一片，上树捉鱼斗蛐蛐，什么都会。认识这些日子以来，闹腾的孩子这么安静躺在被褥里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赤司淡淡凝视黄濑睡颜，姣好的眉眼，平时象牙白的脸色在此刻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明明静下来是这么讨人欢喜，一闹起来就让人头疼不止。赤司忍不住勾起一道弧。
　　一旁的侍女伸手想换下小少爷额上的脸帕，赤司拦下，轻声低语道：“这里我来，你去看看药煎好没。”
　　小侍女愣了一下才退下。
　　她在赤霄宫侍奉七皇子的时日也不算短，在这太傅家三公子来之前，小小年纪的七皇子几乎终日都是寡言稍笑。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不怒自威，几乎没人敢亲近他。几个宫女私下也会窃窃议论，大多得知七皇子母妃霄妃对这个儿子寄望极高，管教严格。
　　“真是可怜啊七皇子，明明还那么小。”
　　“可怜什么？他们贵为皇子，从小衣食无忧，念书识字总比养家糊口要轻松多了。”
　　却没料到，正是这样难以相处的赤司征十郎，竟然会露出那么温柔的眼神。
　　侍女离去后，赤司轻轻抚上少年如画眉目，粉润的唇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有些干裂，白，苍茫的白，触感却依旧是柔软的。赤司用手指沾了些清水小心翼翼抹在黄濑唇上。
　　他轻轻浅浅笑起来，俯下身去在黄濑湿润的唇上印上自己的。
　　和想象中一样美好。赤司心情大好地撩去黄濑因出汗而濡湿在鬓角处的金发。
　　端着药前脚刚迈进寝宫的侍女一下没了声息，悄悄退了出去。
　　半掩半虚的绛色纱帐只勾勒出七皇子俯下身的身影，虽看不出个所以然，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贸然闯进去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黄濑染上风寒，虽说太傅匆忙赶来欲将儿子接回家，赤司却婉拒，坚持让黄濑留在宫中直至完全康复。
　　“凉太生病大半是我的责任，御医也说过随意移动病人不助于恢复，待凉太好转，我定将亲自送回府上。”
　　太傅忙作揖：“怎敢劳烦七皇子，只怕是七皇子不知，小儿一生起病来，微臣全家老小都得围着他转，说来实在令人惭愧！”
　　赤司倒是兴趣骤增，眉峰一扬：“怎么说？”
　　难以启齿，太傅叹息着摇摇头：“凉太最怕的便是吃药，到时候他定会将这座赤霄宫弄得天翻地覆！”
　　黄濑太傅此言可一点也不虚。小少爷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两夜，这两天里，由于昏睡，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喂药也是侍女们一点一点硬灌下去的。
　　第三天大清早，雾蒙蒙的天还未透亮，终于恢复了精气神的黄濑凉太一骨碌爬起来就是找吃的。赤司的寝宫就在黄濑所居之处的临边，睡眠尚浅的七皇子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推开黄濑房间的门，就被小鬼八爪鱼似的姿势抱得透不过气。
　　“小赤司！”清甜的嗓音全堙没在七皇子厚软的衣裳中，听起来闷闷的，“饿死了，有没有好吃的？”
　　饥肠辘辘。
　　听着黄濑肚子应景的叫声，赤司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你先下来。”声线伴着一丝喑哑。
　　黄濑乖乖听话松开了手，没有点灯的寝宫昏暗异常，透过薄薄一层窗纸漏进的微弱光线不足以让赤司看清面前人的脸。背着光的轮廓勉强镀上一层黯淡晕开的亮边，赤司伸手抚上对方的额心。微凉。
　　“天这么冷，你先回去躺好。”目光触及到黄濑身着的单衣，赤司立刻拉下了脸，“我马上命御膳房去做。”
　　“我要吃凉糕，莲花酥，豌豆黄，芸豆卷！”小孩动作伶俐往软绵绵的大床上一趴，一骨碌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还有如意卷，四喜饺，龙须面！”如数家珍地报上平日里最爱吃的佳肴，埋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琥珀般的金瞳。
　　原本已经拥堵在胸前的怒气一下就消却了，赤司生不起气来。
　　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黄濑凉太毫不顾及形象地吃了一脸渣滓。守夜的太监侍女一个个在赤霄宫和御膳房来回跑，送吃的都来不及。刚破晓的连砀城，雾白的月仍高挂，染着酡红的天边慢慢隐褪靛青开始泛出浅蓝，日光暗涌。
　　黄濑伸手抓着一个芙蓉糕就往嘴里塞，赤司握住他的手腕，徐徐地摇着头，制止。
　　“一下吃太撑，身体会受不住的，凉太，不能再吃了。”
　　黄濑歪了歪脑袋，竟咧嘴笑开：“那小赤司替我吃。”
　　这么说着，不由分说地，小少爷将芙蓉糕直接抵在了对方嘴边。
　　赤司惊讶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说些或做些什么，小少爷的下一句话就直戳心窝：“小赤司陪我一个早上了，一定也饿了，所以你替我吃吧。”
　　似曾相识嫣然笑。
　　赤司张嘴咬下一口芙蓉糕的同时，回忆起与黄濑初遇的那天。
　　不是在连砀城的那次偶遇，也不是令黄濑念念不忘的三年前上元节都水街一眼之缘，而是更早，兴许连黄濑都忘了的四五岁时的记忆。
　　那年。
　　七皇子听人说，黄濑太傅将自家三公子带进皇宫说是要给五皇子做陪读，却怎料堂堂一个太傅家公子，个性顽劣不说，还把这连砀城弄得乌烟瘴气。
　　那时尚年幼的七皇子赤司征十郎还与母亲霄妃同住，四五岁的孩子总是烂漫天真，爱玩是人之常情，哪怕是从小被严格养育长大的赤司也不能例外。听小太监们窃窃私语谈论着黄濑凉太这个名字，他免不了好奇。
　　“征十郎，念书时不专心！”霄妃凌厉的声音传来，“罚你将这篇文章抄写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裙袂飞摆，霄妃拂袖离去的背影让整座宫殿安静异常。她的容貌是极美的，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可那双如剪秋水的双瞳里却不起一丝涟漪，平静似死水，特别是在面对这个十月怀胎的儿子时，仿佛收敛起了一切的爱，表露出的永远是最严厉残酷的一面。
　　那年尚且四岁的七皇子，身体软软小小，明明连笔都拿不稳，却被迫泯灭童年终日受困于这个狭小逼仄的书桌前。侍女瞒着霄妃偷偷给七皇子送吃的时候，小孩还在兢兢业业地抄写，白皙柔嫩的小手都红肿了一片。
　　从小伴着七皇子成长的墨芜怎能见得小孩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眨两下眼，心疼的泪就掉了下来。
　　“七皇子，皇子，快停手，别写了！”
　　“可是……晚些母妃定会责罚我的。”小孩一双赤红色的眼眸里水波荡漾，清澈如湖水，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那好歹也先吃点东西，想必您定是饿坏了。”墨芜将一碟七皇子最爱吃的芙蓉糕递到其面前，“霄妃娘娘方才被宣去皇上那儿了，您不说，墨芜不说，没人会知道，皇子，您快趁热吃吧。”
　　饿着肚子的小孩咽了咽口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像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伸手去拿碟子里的芙蓉糕。
　　几乎是同一时刻。
　　砰——
　　门被粗鲁地撞开，一团灿金色像是掺和着外界无穷无尽的阳光一下涌漫了整个屋子，明亮到晃眼。
　　傻了眼的七皇子怔在原地，看着那抹金色手忙脚乱地蹿来蹿去，最后冲到他面前夺走了那碟芙蓉糕大快朵颐起来。
　　“你是什么人？！”墨芜先从震惊中平复，“随便闯入霄妃娘娘的宫殿来，这是不要命了么？！”聪明的侍女粗粗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孩子，看模样也不过四五岁，身着算不上富贵华丽，倒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定不是普通的野孩子，莫非是哪个没见过的小皇子？
　　“我叫黄濑凉太，今天第一次进宫。”嘴里塞满了糕点，说起来话来含糊不清，双颊鼓鼓囊囊的模样像个正在吃东西的小仓鼠，“但是迷路了，不小心来到了这里，我好饿啊，这个真好吃，叫什么？”
　　黄濑凉太？莫不是黄濑太傅家的三公子？那个将皇宫弄得人仰马翻的小霸王？
　　墨芜慌得瑟了瑟肩膀，想着要赶紧将这瘟神送走才好。
　　七皇子却并非这么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同龄的孩子，忍不住被吸引。
　　母妃教导用膳时要保持安静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母妃教导进门前要先敲门有规有矩，可他的行为却与母妃说的截然相反。他就是今天大家议论的黄濑凉太啊。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四岁的小凉太疑惑地眨闪着金色的眼，一会后，像是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你是不是也饿了？要一起吃吗？”
　　他这么说着，直接用小手将芙蓉糕递到他嘴边。
　　忘记了去反驳这本来就是给我吃的，赤司完全因他晃了神，像太阳一样的颜色，就连眼睛，也是美丽的金色。在怔愣之下，他一翕一合着嘴唇，声若蚊呐：“……是金色的。”
　　就趁着这一点缝隙，黄濑直接将芙蓉糕塞进了赤司嘴里，因着墨芜细心，将糕点一块一块细心切好，否则四岁的孩子恐是要噎着。
　　绵甜而酥软，还有木芙蓉的清香馥郁融在口中。
　　“好吃吗？”黄濑调皮地眨了眨眼，嘴角的弧线弯弯的，冲他扬起下颚的动作看起来可爱极了，“还要不要吃？”
　　佳人微笑，眼波横注。
　　赤司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全身都是金色的人。
　　再见他是六岁，上元节那夜瞒着母妃偷偷出了宫，孰能料到在都水街上猜灯谜时遇见了他。看样子长高了些，行为举止倒是看不出变化。那天明明有那么多人，整条街上笑语沓沓，蜩螗沸羹。偏偏他感受到一阵炙热的视线，偏偏他回了头，偏偏他望见一束金色的光束。
　　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赤司轻笑，他还会记得我吗？
　　“小赤司在发什么呆？”小少爷伸手在七皇子面前晃了又晃，“芙蓉糕好吃吗？我小时候被爹爹带进宫的时候吃过一次，那时候我肚子好饿，觉得芙蓉糕简直是人间最美味的食物！”
　　像穿越亿万光年才传达到耳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磕在心上。
　　四岁的黄濑，六岁的黄濑，九岁的黄濑，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在眼前交迭重合。
　　赤司赤色的瞳孔里泛起温柔的波澜，他想笑，鼻头却微酸，喉头一哽，温润的声音也不自觉沾了点湿意。
　　“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