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地泽万物，各得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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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说要休息，盖聂又怎能真的安枕？
班大师已经睡下，鼾声并不大，盖聂替他掖好被子，抬腿出了门。
夜色凄清，寒凉之意透骨，再过半个时辰便可闻听鸡鸣。在鬼谷时，师父赵一身体不好，所以浅眠，每日起得格外早。盖聂便跟着师父同起，或吃早饭，或练习剑术。每当那时，老人就坐在谷中最大的一间竹舍外，看着日晷前的阴影轮转，静待草木枯荣，山河变色。收了卫庄为徒之后，他的境况愈甚，似乎再未踏实睡过。现在看来，赵一对自己的小徒弟始终防备，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躲过最后一击。
机关城破之前，盖聂与卫庄拔剑相向，虽说卫庄不肯承认是他手刃恩师，不过，赵一身上的伤口不能做假。只不过，当时他念及两人恩义，自然而然装聋作哑，乃至酿成后来那一场泼天大祸，才将他的美梦掐断——识人不清，这是赵一给他的断语，现在看来，老人并没说错。
不管怎么样的感情，始终敌不过权欲和时间，盖聂如今明了，也算是对得起卫庄的煞费苦心。
“盖先生。”麟儿推门出来，两人之间相隔半步，她随手推开走廊尽头的另一扇窗户。冷风打在身上，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翠色襦裙。
“张夫人有事？”盖聂退后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今独处，麟儿也褪去了矫饰的温柔，她掩嘴一笑，透出三分轻嘲：“又是孔丘那一套？”
盖聂不答，麟儿又道：“阴阳调和，也是儒家的教训，怎么盖先生跟自己师弟睡在桑海的时候就忘了呢？”
不知为何，见了盖聂这一副冷清的样子，麟儿忍不住替卫庄心酸，哪怕心头早就知道卫庄对眼前这个人做过什么，她还是固执地盼望着这两个人能有个好结果。哪知盖聂毫不辩驳，反而顺着她的话说：“张夫人此言不错，所以盖某决定待一切结束之时，迎娶墨家端木姑娘。”
“是么？”麟儿仰头眺望远处，一手搭着窗框，一手撩拨起散在肩上的长发。想起他刚才在此面色凝重，下意识知道他在想自家先生。只是不知在盖聂的梦里，那个人是师弟小庄，还是流沙的主人卫庄。 “可在我看来，盗跖的‘蓉姑娘’可比你的‘端木姑娘’更有诚意。”
“称呼只是细枝末节，对盖某并无意义。就像张夫人，成婚之后不是也未曾盘发吗？”盖聂冷言冷语，抛出个软钉子，让麟儿无从辩白。的确，嫁给张良之后，她仍旧不肯盘发，或许是因为没有亲人骨肉知晓，又或许是隐隐觉得不该改变旧时的形象。终于，麟儿一声轻叹，算是认输：“子房已经睡了，可我睡不着，总觉得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心里会不痛快。”
“关于墨家？”盖聂猜测。
麟儿一笑，“盖先生如今就只惦记墨家了。可惜，不是墨家。”
“那是儒家？”盖聂又猜。
麟儿摇头道：“盖先生当真觉得身为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就一定是儒家的人么？”
盖聂心头一震。并不是说他对于张良的真实身份有多惊异，其实从很早以前他就隐隐怀疑过对方与道家的关系，尤其是不久前张良还提到了赤松子的旧名。但他确实没想到麟儿会把张良的身份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张良的授意。
“怎么，盖先生觉得奇怪？”麟儿突然伸手去接外面刚刚开始飘落的雪花。
“盖某只是觉得此事机密，张夫人不该随意知会他人。”
“无妨。”麟儿合上双手。雪花在掌中融化，雪水顺着指缝流淌。“小圣贤庄都不在了，我夫君的身份没必要遮遮掩掩。更何况，道家的身份要比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安全得多。我夫君当年未受连累，今日自然也不会。”
此话不假。当日私通墨家叛逆之名悉数落在了二当家颜路的身上，身为掌门的伏念只是算上个不查之罪，甚至受举荐前往咸阳为众公子授课。张良就更是简单，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毫发无损地离开小圣贤庄。
“都说我夫君智计无双，可他当初并没耍什么手段。颜路为人低调，一向神秘，而我夫君为人张扬，是青年才俊。在外人看来，能与叛逆媾合之人，绝不会是那些看上去就简单易懂的人。与其说我夫君圆滑，不如说是颜路自己害死了自己。何况，他的确与墨家有私，就算被抓去拷问，也算不得无辜。”
“所以他才杀了颜路，然后伪造成自尽而亡的假象？”说是假象，因为二当家割断脖颈的样貌太不符合本人的性格，而官府判定对方自尽的缘故则是当世能胜过他剑术的人不多。盖聂想起当日在小圣贤庄看到的尸体，不由产生几分悲悯。
麟儿却立即摇头道：“我夫君虽然擅长谋划，但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师兄下手。颜路的死的确与他无关。”
“此话当真？”盖聂不禁皱眉，他倒是没想过这个结果。
“当然当真。”麟儿盯着窗外的远山，目光也渐渐变得渺远。“何况，死者长已矣，没必要再提，盖先生也不是个会困囿于过去的人，对么？”
盖聂不答。
麟儿合上窗户，转身与他相对。“我之所以来见你，是有一件事要说。不过，不是墨家，也不是儒家，而是道家，所以我才要避开子房。这件事，我连他都没有告诉。”
道家一向高深莫测，一派天宗，一派人宗。天宗不问世事久已，世人所知仅仅是前任掌门赤松子卸任，将掌门之位交给了年仅十八的师妹晓梦，但盖聂从不相信此人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姑娘。另有人宗，乃是逍遥子那一派，和天宗比起来，他们涉世就深得多了。这一次前来咸阳，也是张良和逍遥子的提议，要说牵连，盖聂猜测这两人关系更甚。
“想必，盖先生知道道家内部的错综复杂，那我就直入主题了。此次，墨家的前人巨子天明请晓梦前来，不是为了墨家，而是为了你们。”
“我们？”盖聂问道，“不知张夫人说的这个‘你们’，指的是谁？”
“自然是鬼谷纵横。”麟儿模仿着晓梦的声音，冷冰冰道，“他死了多年，那两个不肖的徒弟也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什么！”盖聂哪里想到对方竟然提及亡师，一时不察，冷不丁头上冒出几滴冷汗。
“怎么，盖先生也紧张了？”见到天下第一剑这副模样，可真是三生有幸。麟儿又将窗子打开，鸡鸣几声，街市上也开始有动静。“我不知这位晓梦与赵一先生有什么关系，但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两人颇为熟识。如此一来，就是鬼谷的家事，似乎与子房和墨家的‘大业’无关。”
“张夫人所言不错，但是对于此人我毫无头绪。”
“那为什么不去找另一个？”麟儿探出半个身子，指着几十丈外的后院道，“我不相信盖先生感觉不到。”
感觉。
盖聂从不相信感觉，他只相信日积月累而留存下的经验。可这一次，他分明知道：卫庄就在江山传里，就在那间屋舍中，或许此刻和衣而眠，或许正在案牍上写着什么。以前在鬼谷时，卫庄常常夜读，他便总是那个在对方熟睡后抱他到铺塌上的人。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盖聂问。
麟儿摇头，“卫先生既然在咸阳开了这座江山传，就证明他已经不想再过过去的日子，而我，我嫁给了张良，既不是夏弄玉，也不是墨玉麒麟，我是张夫人，我会陪着子房做他想做的事。可这件事必定搅动咸阳的平静，或许还会打乱他的生活。既然我选择子房，那就是背叛了他，与其见面尴尬，还不如永不相见。”
“那你为何将此事告诉我？没有了卫庄，我的死活并不值得夫人关心。”
麟儿仍旧摇头，“因为我知道你恨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你迟早会找到他。但我希望，你能不取他的性命，这就算是我今日送你情报的酬劳。” 麟儿眼中遍布期许，轻声问：“盖先生，你接受么？”
还未等他回答，“咚咚咚——”几声鞋子叩击台阶的声音便随着阵阵犬吠声响起。新的一天，新的客人，那是江山传永远不缺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地泽万物，各得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