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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唐朝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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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之界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睡许久,胸前麒麟发出的红光终于将张起灵唤醒,稍事活动一下筋骨,他便从火精神树上摘下唯一结出的神果进了终极之门。
从轮回镜中得知这一世吴邪的所在地后,张起灵方要转身离去,忽然发现轮回镜后方通往冥府的过道上,竟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慢慢向自己这边飘来,及至飘到近前,他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只猕猴的魂魄。
之后,猕猴魂魄就跟随张起灵一路来到人间,见它其实并无恶意,张起灵便没把它从身边赶走。
直到这日,当它跟张起灵来到距目的地长安还有三百多里远的西定国时,它突然驻足将张起灵拦住,并开始手舞足蹈的跟他比划、跪拜,整个过程焦急中充满恳求,幸而最终张起灵弄明白它是有求于己,便在它的带领下跟它来到一处秘谷。
随后,张起灵从一小抔黄土下挖出它的真身,待亲眼见到这只猕猴魂归□□还阳,张起灵已能确认它就是当年被神农葬于此处的那只猕猴。原来,神农当年研制的长生药并非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小猴子重活过来后显得兴奋异常,对救了它的张起灵更是跪了又跪,拜了又拜,直恨不得要扑将到他怀里才肯罢休。只是,由于‘死前’曾误食过半颗慧参果,致使它此时灵智已开,自觉一身尘土会弄脏张起灵的袍子,遂这才委屈着让自己陪张起灵一同徒步穿山。
少时,一人一猴来到一处溪边。待张起灵汲完水,小猴子二话不说就跳进溪中将厚厚的一身黄泥巴洗了个干净,等到春末暖烘烘的太阳将自己漂亮的毛发完全晒干后,它便在张起灵的肩上安了家。
多少年来,进出青铜门寻找吴邪的路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行,而今却突然多出只粘人的猴子相伴,张起灵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便就对它格外宠溺了些。
日月当空则社稷,无字碑头莫评议。
公元685年,唐,长安城内。
当张起灵带着小猴子寻到这一世吴邪的时候,他正弹着琴为唱着乐府诗的小花伴奏,旁边还坐着专心听曲儿的胖子。
胖子,本名王月半,与小花、吴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比二人稍长几岁,平时最爱听小花唱的乐府诗,前年刚荣升为宫廷左右卫禁军副总领,协从总领一同负责大内安全。
小花,本名解语花,是吴爹从小收养的义子,孤儿一枚,天生一副好嗓且音律造诣极高,又是吴爹管下乐队的主唱,最擅长唱的便是乐府诗。
吴爹,本名吴殇,吴邪之父,宫廷乐师一枚,现任宫中二级乐官,掌管一支名为“燕乐”的宫制管弦乐乐队。
寒症,这双令张起灵痛恨了好几世的字眼,此时却让他突然对它有了几分感激之情。正是因为有它,他才得以以一个合理的理由,迅速融入到青梅竹马的三人之中。
自张起灵加入三人后,胖子依旧不改跟谁都爱臭贫逗乐的毛病,可小花不知为何却总是对张起灵忌惮得很。而张起灵似乎也跟小花一样,每当看到小花私下里与吴邪相处甚欢时,那双平日里总是淡如止水的黑眸便会有某种不一样的情绪在波动,次次都会让寒症还未发作的吴邪在看见后下意识地就有些畏寒。
不仅如此,就连他带来的那只猴子也跟它的主人是一个性子,除张起灵外,它只亲吴邪一人。每次胖子来逗弄它时它就会咬胖子,而要是小花来了,还没走到跟前它就会先躲得远远的,似乎是想告诉小花自己并不待见他。
唐朝这一世,张起灵的主业有二:一是帮体弱的吴邪调理身子抵抗寒症;二是时不时在众人面前失踪一段时日,到各地古墓中继续为吴邪去寻找千年赤乌。
当然,对于第二个危险职业来说,受伤挂彩自然在所难免。每当张起灵全身脏兮兮、血淋淋地回来,都要先被吴邪臭骂一顿,然后再眼眶里打着泪转转地帮他清洗包扎,末了还要不依不饶地用警告的语气叮嘱他一句:“我说过,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不准再有下次了!”
只是,已经被警告过无数次的张起灵每次都会在赚足吴邪的心疼泪后,只肯为他稍稍消停一阵,然后就又开始我行我素,继续执着地去各个古墓寻找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千年赤乌。不过每次要离开时,他都会把小猴子留下来陪他。
吴邪知道,他这样拼命其实完全都是为了自己。所以,每当张起灵又不声不响地突然失踪时,他嘴上虽是骂着让他别再回来了,但还是会隔三差五就带小猴子去寺里为他祈福求平安。久而久之,连那只猴子都开始对梵音有了兴趣,时常会趁吴邪求愿的功夫钻进正在念经的和尚堆里让吴邪一通好找。
有时,张起灵一连出去月余都不见归来,吴邪便会担心得寝食难安。实在等不住时,他就会带着小猴子到寺里小住上几天,过一过晨钟暮鼓的斋戒日子。五年时间转眼而过,小猴子都已经喜欢上了这般晨钟暮鼓的生活,而张起灵却还依旧在各个古墓之间为吴邪疲于奔命。
公元690年,武后废睿宗李旦,自立为帝,从长安迁都洛阳,成为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三月前,吴爹接到一道圣旨,大意是要他为女皇登基大典的宴庆排演一出歌剧。
一月后,吴爹已跟众位乐师谱好一曲名为《盛世女皇》的赞乐。接着,整个“燕乐”乐队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抓紧时间排练,小花为十数歌者中的领唱加部分独唱,吴邪为独奏琴师,其他管弦乐乐师约有二三十人规模。
经过一个半月的紧张排练,众人赶在登基大典的前几日来到洛阳。可是,就在大典即将开幕的前一天,乐队中一位笛师却因多日以来带病排练,加之刚又历经了几日舟车劳顿,终于累倒不起。
乐队突然缺了位笛师,吴爹正在犯愁之际,没想到张起灵竟毛遂自荐:“我来吧!”
“就一天时间,来得及吗?可有好几段儿是要跟邪儿单独合奏的啊!”五年来,吴爹从不见张起灵吹奏过任何乐器,不信他会那么厉害。
“没问题!”张起灵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自信地笑。
待张起灵照着乐谱将那曲子一调不差的吹奏完一遍后,吴爹不由瞪圆了双眼,几乎就要将他惊为天人。于是,这就有了第二天清晨张起灵在吴邪一众人等惊诧的眼神中,用一张惟妙惟肖的假面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笛师的一幕。
虽然之后的演出进行的异常顺利,但张起灵却明显发现,女皇不仅是对吴爹的节目感到满意,那双狭长的凤目还时不时会往一身飘逸白衣的吴邪身上瞅,这样的眼神不禁会让人产生联想:如若此时小花脸上并未化彩妆,说不定同样也能多得几次女皇的这种“另眼相看”,这便让张起灵心底升腾起一种不祥之感。
果然,登基三日后,女皇就命人来传召吴邪入宫,说是喜欢他的琴艺,想让他侍奉左右。
其实,谁都清楚女皇的意思。
临走时,传旨的宦官对吴爹道:“三日前,女皇登基大典的宴庆上,你那乐队中可有张面孔生得很呐,还有劳吴乐官先跟我走一趟,亲自到女皇她老人家面前跟她解释一下吧!”顿了顿,宦官又故意提高音量,“小臣好像记得,宫中对宫制乐队有条规矩,似乎是说,未经准许而擅用野伶者,其罪等同于谋反!”
闻言,吴爹身体就是一震,立马跪下来道:“微臣绝不敢对我主存有二心,还请圣上明鉴啊!”
“来人呐,将吴乐官拿下!”宦官不急不缓地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根本不去理会一旁情绪激愤的吴邪一众人等。
待侍卫将吴爹带出去后,宦官又刻意走到吴邪近前,语气暧昧地道:“小琴师,女皇说了会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个儿要是想好了就尽早入宫面圣吧,免得女皇等得不耐烦了,就要把那个面生的笛师的事儿找你爹问个清楚,听明白了不,嗯?”
听了这话,吴邪当即就怒不可遏地瞪着面前那个欠扁的宦官,胸口也因呼吸不畅而剧烈起伏,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要不是被同样都强压着怒意的张起灵和小花同时伸手拦住,他几乎就要上前去与那一副小人嘴脸的宦官厮打。
“女皇还说了,只要你愿意入宫一切都好商量,说不定,你爹还能因祸得福,立马就能把宫中整个儿司乐司都给接管了。”宦官谄笑道,说罢就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不疾不徐地离开了乐队在洛阳的住处。
晚间,半轮明月当空,吴邪屋外的花园中。
“灵,我该怎么办啊?”吴邪伏在张起灵怀里寻求安慰,声音已然哽咽。
不想,这一幕却恰被前来找他的小花看见。登时,一股无以伦比的酸楚就涌上心头,“原来,他果真是喜欢张起灵的!”
“今晚,我就潜入宫中去救伯父!”张起灵紧了紧环着吴邪的手臂道。
“不行,这太冒险了!”吴邪从张起灵怀里挣开了些,与他对视上后断然拒绝道。
“我会小心的!”张起灵道。
“不行不行,爹他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你根本就没法儿把他带出来,我是绝不会让你去犯险的!”吴邪道。
“我也绝不会让你入宫!”张起灵道。
“或许,女皇她真的只是欣赏我的琴艺,所以才……”吴邪毫无底气地说道。
“糊涂,她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想想薛怀义、柳良宾……”张起灵立即打断他并冷声斥道,但提起女皇的这两个男宠,他也终是无法再把话继续说下去。
“灵!我这辈子都只想跟你在一起!”吴邪复又抱住张起灵,十分难过地道。
“我知道!”张起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也将他紧紧抱住。
之后,二人便沉默着,在月光下长久拥抱!
看到这里,小花心头就更是酸涩得难受,于是便强忍着眼里的水气,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开。
夜半,待将吴邪哄睡后,张起灵便悄悄出了门,准备入宫去救吴爹,但却在花园处被小花拦住。
“你这样做,未必能救得了干爹!”小花直视着张起灵的黑眸道。随后,他那双看似柔弱的丹凤眼中就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将我易容成他,我替他去!”
“你不要命了?”张起灵也以同样的方式直视着小花,反问道。
“要,当然要!只是,他的命比我的更重要!”小花道。
“……”揣摩了一下小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后,张起灵终于将自己猜测已久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你喜欢他?”
“错!”小花爽利地否定道,“是很喜欢,非常喜欢!”
“……”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怎么喜欢你!”小花坦言,顿了顿,“那是因为,我早已看出你也是喜欢他的!”
“……”
“但现在我知道了,他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呵,那么我就和他一样,也绝不会让你去犯险,免得还要再去惹他一番担心!”小花有些自嘲地道。
“那你这样做,就不为自己担心吗?”沉默半晌的张起灵终于开口问道。
“刚才,我已经跟胖子说过,等我让女皇把干爹放了,你们就立即出逃,我尽量为你们拖延时间。三日内,我会让他助我出逃,毕竟我还有几套压箱底儿的功夫,一个人逃命也不是件什么难事。”小花道,随即便转头看朝吴邪卧房那边,“他太弱了,入宫就只有被毁掉的命!”
“我的功夫比你好,你说的这个方法我可以试一试!”张起灵稍稍思考一下道。
小花摇头,“你不能去冒险,这个时候,他需要你在身边!”
“……”
“动手吧!你再这么犹豫不决下去,天就要亮了!”见张起灵半天不开口,小花就催促道。
没想到张起灵却摇头,“你这么做,吴邪也一样不会同意!”
“那就瞒着他!”小花道,“刚才,我已经在他房里点了睡香,你先去准备车马行囊,等干爹一回来,就立即带着他们出城!”
“那你怎么办?”张起灵道。
“我们约个地点,等我逃出去了,我就去找你们!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带上胖子一起,你可千万记得要多准备些干粮给我们!”小花耸肩一笑,用揶揄的语气道。
“不行,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张起灵蹙眉道。
“好啦,张起灵!你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平时见我不都是顶不顺眼的吗?抓紧时间赶快动手吧,我还在等着跟你抢媳妇呢!”小花假装挑衅地道。
果然,这一招激将用在张起灵身上立马就奏了效,他当即便不再犹豫,冲小花点了点头。
之后,事情的发展就跟小花先前所预料的无差,在他假扮吴邪入宫后,当日晌午吴爹就被放了回来。张起灵只略跟他解释了几句现状,就带着他跟还在昏睡中的吴邪火速驾车出逃。
夜半,睡香效力散尽,已经完全清醒的吴邪在得知整件事的原委后,在张起灵与老爹的共同劝阻下被迫又与他们继续逃亡半日,然后再在与小花约定好的地点忐忑等过两日时间。
可吴邪最终等到的却是女皇杀死了前去营救小花的胖子,并且还四处布告让自己尽早入宫,好去换已经受过几道刑的小花的命。
眼见自己的两个青梅一个身死一个重伤,老爹和他的灵还要因为他而逃亡天涯,吴邪觉得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安危大家牺牲这么多并不值得。所以,他便抢在张起灵准备要独闯皇宫去救小花之前,先在三人的饭菜里加了些睡药,待把张起灵和老爹都安置妥当,他这才将一把匕首藏于袖间,直奔了洛阳皇宫。
成功利用匕首吻颈威胁女皇让自己见到被绑在刑柱上的小花后,这把凶器便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被在一旁监视二人的宦官收去。
小花刚见到吴邪时,心中先是一阵儿惊喜感动:他竟同样也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冒死入宫。但随后就恼怒不已:他怎能入宫,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若是他真做了女皇的男宠……
只是,这时的小花已经被女皇毒哑了他那一副好嗓,且半张脸也已被女皇用刀毁去泄愤,让他再不能以原本几近完美的面容去面对吴邪,再不能用软侬悦耳的声音去对他说上任何一句感动或是斥责的话。
吴邪噙泪想去捧他的脸,但却被他躲开。之后,他便始终低垂着头,久久都不愿再抬起来去看吴邪一眼。
小花越是这样吴邪心里就越是难受,遂就哭着将他一把抱住,但这个亲密的动作,却让此刻已经非常虚弱的小花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待吴邪将他放开时,竟见他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用唇语对吴邪说:“杀了我!”
吴邪脸上挂着泪冲他点了点头,接着就转头对监视二人的那宦官道:“他跟我说他渴了,烦请大人为我倒杯茶水吧!”
宦官不敢怠慢女皇看中的人,立即答应了吴邪的要求,片刻后便有宫人为他抬来一盏热茶。
吴邪背对着宦官,将事先为自己准备的一小包鹤顶红悉数倒入茶水中,随后将茶盏放于一旁地上,便开始动手去解绑在小花手腕上的绳索。
待把奄奄一息的小花扶坐到地上,将半盏茶水喂他服下后,吴邪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极其温暖的笑:“小花,黄泉路上有我相伴,你不会孤单的,要是咱们走得快些,兴许……还能追上胖子呢!”
说罢,吴邪便将剩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在意识尚还清醒之际,他默默地在心里道:“灵,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请帮我照顾好爹爹!”
不多久,硬闯皇宫的张起灵在割断女皇的一头青丝后,忍怒道:“你寿不该尽,我无意违抗天命,今日断你青丝只为提醒你一句,‘莫要色令智昏,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当年,高祖皇帝将都城设于长安,为的就是让这天下长治久安,若你真心希望江山能在你手中长治久安,就请收敛一下自己的贪嗔之念!”
说完,张起灵便一背一抱,将吴邪与小花二人的遗体带出了皇宫。而女皇显然是被他所说的这番话震住,竟没有派人去阻拦这个胆敢擅闯宫闱并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年轻人。
之后,吴爹在同时见到自己儿子和义子的遗体后,登时就一下子背过气去再也没能醒来。
张起灵默默将三人埋葬于一片牡丹园下,便带着小猴子回了青铜门。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当张起灵再次从龟息状态清醒过来时,那只小猴子却早已不知所终。
也许,对于拥有无限寿命的张起灵来说,除时间外,再没有什么事物是可以永恒到能够让他一直留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