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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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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听了喻以程之言,心道:最好那“江小姐”是个母夜叉,好好刁难你!又听裴存丽的话,装作微醺打了个哈欠,暗道:虚伪!花厅内,醉了的少年侠士、世家公子都被下仆请走安置,厅外传来扑棱棱数声,一个女声道,“还请各位少侠到园中来,帮小女一个忙。”
厅内所余仅十一人,闻言各使轻功奔出,唯恐落于人后。喻以程恨道,“小毛贼竟还在!”小叫花拍拍肚皮道,“爷爷刚吃饱喝足,晚些再跟你计较。”
花园内,外是杨柳合围,翠色迷人。杨咏絮一身绿衣裳,立在一阵柳波碧浪之中。她身后一个家仆,捧着个紫竹劈丝编的鸟笼,足有半人高,罩着浅色笼衣,笼门大开。杨咏絮笑道,“小女这妹妹平日里喜爱莳花养鸟,方才一个不慎,七只鸟儿都飞走了。一炷香后,是喂鸟的时辰。小女不想表妹伤心,冒昧求诸位少侠代为寻回。若能寻回,表妹必将面谢。”
众人明白,这是以一炷香为期试众人眼力、轻功、头脑。难就难在必须生擒,要保小鸟分毫无损。这么大一个花园,这么多棵垂柳,何处去找?小叫花拍手道,“有趣,有趣!”众人正无良策,看他一派顽童之态,都瞧低他。喻以程讥讽道,“有蟋蟀捉、小鸟逮就手舞足蹈,可不是乳臭未干。”
小叫花脸色骤变,挑眉道,“孙子有本事别学你爷爷!”园中人等都散去寻鸟儿,小叫花打量一遭,选定水渠畔一株茂盛垂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又从布包里摸出个干面饼,掰了一小块捻碎,洒在树下,自己猫身躲在树后,嘴里发出“咕咕咕”的逗鸟声。
他心中想:这鸟儿被好吃好喝的养久了,必吃不惯虫子。它们饭点到了,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且诱上一诱,以逸待劳,远胜那些傻瓜瞎找。谁知先来的是几只叽喳麻雀,贪心地争啄天降美食。眼见面渣渐少,小叫花眼睁睁看得心急,咬牙道:换了往时,我早把你们串成烤麻雀。此刻却不能惊扰它们。耐着性子等了半盏茶功夫,听得“滑儿、滑儿”两声婉转啼鸣,麻雀机警地散走,杨柳梢上活泼泼飞下一只鹅黄头颈白胸脯的鸟儿来。
那鸟儿生得娇小,单掌就能合捂。一身羽毛由头至尾由黄渐绿,油光水滑,唯有胸前绒毛洁白蓬松。眼周绣了一圈亮白,顾盼之间更显有神。小叫花越看越中意,心说这鸟儿生得漂亮,我要小心些,别伤了它。
他正屏着呼吸要一举成擒,一道身影突然射来,极轻捷地抄了一下地——却没逮到,只惊得鸟儿疾飞!变故骤生,小叫花眼盯着鸟儿,如离弦之箭一般跃起急追,定神才看清是裴存丽,掌风一扫,大骂道,“跟你爷爷抢鸟儿,叫你断手断脚!”说话间,已争在鸟儿后头拆了三招。
大凡轻功,提气轻身都在一口气上。裴存丽见他破口而身不坠,眉头暗皱,避开肘击笑道,“这鸟儿的主人是江小姐,‘抢’字何来?”他一口气泄了,恰巧鸟儿低飞,便侧身斜避,逸出一尺,到那鸟儿右后,做势伸手。小叫花怕他手臂长,先得了鸟儿去,不管不顾地一头猛冲,将鸟儿紧抓。不料裴存丽反手成爪,掐在小叫花手腕上,小叫花吃痛,拼死不愿放手,当下狠挣开,拧腰便是一个反踢,被裴存丽手臂格开,后背朝下,摔入水渠中。
小叫花匆忙爬起身,渠底湿滑,差点站不稳,惊散几尾红鲤鱼。裴存丽站在岸边,拂了拂衣袖上尘土,道,“人人都是捉鸟,唯这位小兄弟另辟蹊径,捉鱼去了。”岸上笑声四起,小叫花不理他,忙着摊开手掌,却见那鸟儿湿哒哒的,不禁折腾,早已死了。
那一炷香的时限已快过去,已有一、二人捕到了鸟。喻以程走上来,欣喜道,“裴兄你看。”他手里就捉着一只鸟儿,只从指缝间露出头来,见小叫花还立在水里,对着死鸟木木呆呆,又道,“我以前听说过落水狗,还没见过,今天总算见到了。”裴存丽笑道,“愚兄也有所得。”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双爪被丝带缚住的小鸟,抚摸一下,令它幽幽鸣叫,又刻意一望小叫花,叹息道,“我看这位小兄弟年纪小,怎么出手如此狠戾,连江小姐的小鸟也扼死了。岂不闻上天有好生之德?”
小叫花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熊熊。他活了十几年,中有十年在那恶婆娘手里受气,过的是不见天日的日子。好容易逃出来,身后跟着追兵,只得乔装成小乞丐,掩藏门派功夫。他身上有毒未解,不能妄动内力。流落江湖大半月,别人得罪了他,他定要记仇,原样奉还,不计后果。他身中奇毒,没几年命,打定主意拿来日方长换一时痛快,划算得很。只是这些日子遇到的,都是狗腿鹰爪之类不入流的人物,凭他的功夫头脑足以应对。从未遇见过像喻、裴二人一般辱他、欺他、陷害他的人。
小叫花不思己过,心中满是不平。他嘴唇动动,想大声说是姓裴害得他弄死鸟儿,姓裴的是伪君子。可看岸上诸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鄙夷厌恶,便像被刺伤了,只攥着拳头,心想:你们都不信我,只想看我笑话。我绝不自取其辱,多做辩白。
杨咏絮也被引来,看小叫花一只手上一动不动的小鸟,心说同是十几岁的少年,这孩子忒也任性妄为,没有轻重。她只轻叹一声,道,“香快燃尽了,诸位谁活捉了鸟儿的,请随我移步。其他少侠若是乏了,绿柳苑已备了客室与各位吃茶休息。”
小叫花叫道,“慢着!”众人齐齐看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却听小叫花喃喃数道,“二、三……五,还有一只,还有机会!”语罢纵身一跃,跳上柳树。柳下站着的少侠“啊”地一声,被他带的水落在头上,怒得就要拔剑。小叫花放眼望去,但见乱花锦绣迷人眼,四面杨柳幕中,何处寻小小一只碧鸟儿?他心中念着:绝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又想:对了对了,听声音,莫用眼看。几番心情激荡,腹腔之间隐隐作痛,他却不理会,先听方圆十丈之音,再猛催内力,使真气运行,迫使自己陷入冥想,耳力扩到百丈。终听见和风吹得柳条摇曳,当中响起“滑儿、滑儿”一声。
他身在意先,已一晃而出。先前显露的身法快若鬼魅,这会儿却是极柔极腻,起若柳絮随风,再一细看,居然凝在了柳枝头上,随东风起伏!喻以程瞠目结舌,极目望去,他与鸟儿近在咫尺,那鸟儿竟还未察觉,犹自快活鸣叫,直到小叫花折下腰去,将它轻轻捏在手里,它欲展翅而不能,这才怯得止住啼声。
杨咏絮垂目默念:他使的莫非是“似带如丝步”“团酥握雪手”?这可是二十年前,吴州水晶宫宫主林筠卿的成名技。也难怪他不敢表露师承,水晶宫弟子不许擅自出宫,否则必受追杀。当年林宫主是误打误撞被“雪狮”韩前辈破了禁制,这才得以出宫。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她情根深种,最后逼婚韩前辈不成,两败俱伤,发下重誓绝迹江湖。仔细想来,这萧姓少年与林宫主的性情如出一辙,却不知有什么关系?与江家是敌是友?
水晶宫尽是女子,招式柔美精巧,林筠卿昔日就被称作“杀人媚”。这少年毕竟是男儿身,招式他使来,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兹事体大,杨咏絮不点破,他人一时都未看出。裴存丽朗声道,“原来是水晶宫主林前辈的高足,这水晶宫何时破例收了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