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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〇九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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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听楼下人声脚步声乱了一阵,像是个离去的样子。九娘这时也冷静下来,想那陈家洛看着是个性傲的,必不替自己遮掩,今日这顿打又躲不过去。虽是心里念叨着“不怕不怕”,终究身子不住发抖,想倒杯水定定神,提起壶就洒了一片,正坐立不安时,听屋门一响,金喜儿走了进来。九娘看她身后跟的几个人,都是素日粗使杂役,不由得一愣,便听金喜儿指着吩咐道:“这两口箱子,还有这妆台搬出去,那床虽旧了些,却是好物件,又宽敞,换了怕九娘子不惯,也一并搬过去吧。——吓,蠢东西!那是一个人抬的么?一次搬不了不会分两次?这都是九娘子心爱的,看磕碰了一点定找你们算账!”跟着人乱哄哄地往外抬东西。九娘不明所以,只得呆呆站在当地看着。金喜儿又上来挽着她手笑道:“我就说九娘子这般好人才,总有出头的一日。要看那陈公子的一番心思,你这一去必是明公正道开了脸的,到时候……”
她后面再说什么,九娘总没听清,脑子里晕了半天,才问道:“哪个陈公子?”
“你瞧这小妮子又发痴了!你两个在房里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倒是使的什么手段,就让人家动了心?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九娘好容易听明白她说的是陈家洛,奇道:“他给我赎身了?”金喜儿又笑又恼,点着她额头道:“我看你真是老毛病犯了,这种时候还迷糊!不但是赎身,已经赁下一处宅子,叮嘱你今日就搬过去呢。”
此后之事在九娘便如梦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上的马车,又怎么下车进的院子。这是一处清静房舍,虽只有两进院,布置得极为齐整雅致,里外也有几个仆从,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却不多说话,由她到房内自己纳闷。九娘一眼瞥见那床果然还是自己旧物,觉得稍为心安,便走过去坐着,心里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看看天色已黑,不知不觉就和衣睡了。
次日清晨起来又懵懂了好一阵子,总算弄清自己处境后,便细细洗漱梳妆,换了身衣服,坐在屋内静等着有人上门说话。看到日近中天时,果听院门一响,抿了抿鬓角,走到屋门口相迎,见陈家洛走近前来,便先道下万福去。
陈家洛举手笑道:“九娘子比昨日越发齐整了。陈某还在想,九娘子说过不惯受人恩惠的,只怕这一夜也没好生睡,便没敢早来打搅。如今见了倒觉得精神还好,陈某也就放心了。”
九娘不想他一来就如此刻薄,说得倒像自己应该一头撞死也不进这门的,登时气得手足冰凉,竟不知如何还言,一时僵在当地。又听他道:“怎么?九娘子不请我进去坐么?”抬眼看时,见他颊带春风,折扇轻摇,倒是仪容秀丽,资质风流,好一派潇洒态度。不承想他真拉得下脸来做嫖客,那好胜的心已熊熊烧起来,暗道:“左右都是没脸,逢场作戏哪个不会?真让他占了上风时,也不用做人了!”心倒定了,一侧头嫣然浅笑,现出靥边两个酒窝来,仿佛盛不尽的妩媚可人,腻声道:“陈公子是奴家恩人,哪有不尽心相待的道理。”便引他至屋内坐了,又亲自捧上两色细点,一壶清茶。围着桌边转时,偶尔露了袖底一双皓腕,纤纤十指。更兼衣袂轻飘,暗香浮动,温柔旖旎不可方物。见陈家洛仍悠然含笑,神色不惊,忍不住心里憋着气道:“他自来取死,我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眼光一转,拈起一枚瓜子儿轻轻嗑开了,却把瓜子仁衔在唇间,腰肢一扭,已坐到他怀中,仰脸凑了上去。
她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见得是练纯熟的。陈家洛倒不及提防,猛省时已和她双唇相接,只觉得她丁香轻吐,将那片瓜子仁顶到自己口中,跟着便吸了上来,与自己舌尖纠缠不休。陈家洛这一生之中,还从没和女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又在少年盛气之时,虽然还不明所以,但软玉在怀,温香生津,不由得意乱情迷,本能地予以回应,与她唇瓣交织噬啮起来。
九娘见他如此,暗喜得计,一边与他深吻,舌头翻搅个不休,一边伸出手去,用指尖在他耳轮颈侧蜻蜓点水般地触摸,果然听他闷哼了一声,又觉腰上一紧,被他将整个身子揽入怀中,便微微扭动身躯,跟着低声呻吟起来。这时离得近了,早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神情,正听着他呼出的气息渐渐重了,却觉得对方动作猛地一僵,跟着身子轻飘飘的,只听“砰”的一声,自己竟摔在地上,撞得肩背腰腿尽皆剧痛。她大惊之下便想爬起,见陈家洛俯身下来,骈指在自己两边肩窝点下,登时全身酸麻无力,再也动弹不得。
“听闻九娘子面冷心热,是风月场中的性情人物,当真名不虚传。陈某今日领教了。”
九娘忍着疼抬起眼来,见陈家洛用手背擦着唇边,满脸厌弃之色,不禁又羞又怒,脱口道:“奴家倒听人说陈总舵主乃是响当当的英雄男儿,如今看来也未必心如磐石,难得你平日里装得一副柳下惠模样,好不教人可笑!”
陈家洛眉头突地一跳,伸手已虚卡在她喉咙上:“你再骂一句试试看!”九娘听他声音淡淡的,眼中却寒光锐利,像是动了真怒,情知性命在他指掌之间,一时心中忧惧悲恼,五味杂陈,咬着牙根道:“我不敢!我哪敢骂陈总舵主!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正经人,我算什么东西?千方百计留着这条命,就是该叫你们打骂欺负的么!你——”正想继续说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霎时冷了下来,不自觉地住了口,暗中思忖,越想越是蹊跷。见陈家洛却也收回手去,像是沉吟一阵,便神色平复,倒如昨日初见时一般温和恬退。欲开口发问,突然从肩胛骨缝里传来一阵胀痛,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插进关节里,硬生生拆开一般,想叫,又忍住了,死死咬着嘴唇不放,眼泪却早走珠样落了下来。
陈家洛见她脸色雪白如纸,满面泪痕,下唇上一道血印,立时有些后悔下手重了,忙解开她穴道,伸手搀她。九娘向后一避,撑着地坐起来喘息了半天,又掏手绢拭了泪,才扎挣着自己站起身,挪到桌旁坐下,恨恨道:“你有什么事索性直说,就算拿我去使美人计呢,我又没说不答应。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你不怕误事,我却没命叫你胡折腾!”
“娘子倒真是灵透得紧,怎么知道陈某有相试之意?”陈家洛深深向她一望,眼光中禁不住带了三分惊讶。九娘知道这番又已猜中,便冷笑一声:“一个雏儿还来学人家嫖院,嫖院又要先替人赎身,明明百般轻贱于我,倒安排得像养了个外宅相似。要不是盘算着叫我替你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敢情红花会是钱多了烧的,才叫你这败家子儿来当总舵主?”
“既然被娘子看破,我就不隐瞒了。我有一局,要请娘子相助。虽不能保必胜,以娘子这般的心计智慧,若肯时,我们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些。”
“成功之后呢?放我自由,两不相涉?”
“这个自然。”
“既是公平交易,也算不得你们红花会有恩于我。”
“不敢。此事若成,是娘子有恩于敝会,陈某与敝会上下当终生感激。”
“用不着。什么时候,怎生行事?”
“后日戌时。细节事宜待赵三哥和徐七哥过来再一起参详。娘子只需要旁敲侧击,见机而作,就有不利,陈某也必然保得娘子安全。”
“安全不安全的,我跟你们总是坐到一条船上啦。”九娘见疑团尽破,心中倒宽了,眼波微动,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你摆的局,我入局做棋子,总要讨个吉利。打今儿起我换个名字,也洗洗旧日的晦气。”
陈家洛看见她略带调皮的笑意,不知如何,竟觉得有几分熟悉,细细思索时又想不起来,便也笑道:“那倒是好。你打算叫什么?”
“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嗯,就叫‘玉如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