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国 蜃气之彼岸》青泥

5、五

　　五

　　“将军。”
　　轻声的呼唤把骁宗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来，他站在大荒乡乡城的护城河畔的柳荫下，远处打着伞、遮挡阳光走过来的少女正是琅璨。
　　骁宗一笑。
　　“昨天到的？”
　　琅璨也走到柳荫下，收起伞，微笑着点点头。“将军消息真灵通。乡城里也有得力的人在吧。”
　　骁宗苦笑了一下。“若是真得力我就用不着跑到这里来——怎么样，京城那边的情况？”
　　琅璨从挎着的包袱里拿出几样东西来递给骁宗：“一切都很顺利。冢宰现在好像也摸不清阿选将军的动向了，我临走之前，他还试着邀请了阿选将军去他家中赴宴，大概也在试探吧。”她顿了顿，“另外主上也没有丝毫怀疑。”
　　骁宗苦笑了一下：“主上没怀疑？是吗？嗯。——阿选怎么样？”
　　琅璨抬起头来，笑得灿烂：“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那个家伙现在在使劲抱怨我吧！”
　　“怎能不抱怨，禁军左军的军务都落到他头上了，还要忙着对付谡顷那老狐狸。而且丈将军听主上说了之后才知道妖魔之事是真的，您真该看看他跟我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要被他知道您对他有所隐瞒，您就等着回去被他揍吧。”
　　骁宗哈哈大笑起来：“没办法，我要跟他说实话，他铁定不会同意我的计划。琅璨你想办法帮我搞一坛雪青，回去请他消消气吧！”
　　琅璨抿嘴一笑：“每次都这样，您干的好事不是让丈将军就是让我来为您扫尾。您调查的怎么样？”
　　骁宗点点头。“我拜托你找的资料，找到了吗？”
　　琅璨叹口气，把一本小册子也拿给骁宗：“这便是死难者和失踪者的名单。我刚拿到，还没有看过。那位名叫舟车的乡长大人，别的本事没有，扯牛皮糖的功夫可好，要不是我搬出谡顷养侄女的身份来，这东西还搞不到哩。”
　　“嗯。”骁宗点点头：“舟车是州侯弧撰的门生，换句话说就是谡顷门生的门生。妖魔之祸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都是因为他在竭力控制言论，才没让流言进一步扩大。”
　　琅璨叹了口气：“现在我也搞不清这件事情到底和冢宰有没有关系了。说没有吧，您也看到那用蚩尤文字的书信了；说有吧，按理说事情闹得越大才越合他的意才对，他没有理由要指派门生竭力掩饰压制事情真相、直到谣言都压不下去、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向主上奏报吧？”
　　“冢宰的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说到蚩尤，我也听到一些很有意思的话。”骁宗皱着眉头浏览着那本小册子：“乡城和周围地区也有传言说，这些妖魔的所为实际上是蚩尤后人再次复出，用妖法造成的。更夸张的说法，还有人认为蚩尤大帝是要复活了，主上明明没有失道却出现妖魔，就是在为蚩尤大帝开道——”
　　琅璨皱眉道：“这些话虽然荒唐，但是那封书信的确使用的是蚩尤的文字，要说没有牵扯，那是不可能的。将军，您还是要小心为妙。”
　　骁宗一笑，把那本册子拿给了琅璨：“蚩尤大帝之事，后人添油加醋的成份大之，怪力乱神本不足为惧。要小心的倒是人心哪。”
　　琅璨歪着头看那册子，“您有什么发现么？”
　　骁宗点点头：“前几天我去堂住看了一下。有件很奇怪的事情。”
　　“啊？”
　　“那边的死者全是男的。女人都失踪了，一具女人的尸体也没有留下。你说那些失踪的女人会到哪里去了呢？”
　　琅璨“啊”地叫了一声。
　　“还有这本名册。我看了一下，失踪之后又找到尸首的，也全是男人。女人失踪后全都下落不明了。”
　　琅璨轻轻掩住嘴，低声说：“怎么会这样……”
　　“我也觉得诡异啊。在黄海三年，只吃男人、会抢女人的好色妖魔，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琅璨喷地一声笑出来，随即脸色又变得严肃了。“这件事情越来越诡异了呢。嗯……”她翻开册子，“不过第一个出事的却是个男孩子。父亲在田野中劳作时被虏走了。他名叫墩前，家住雾生县岿余。”
　　“岿余……”骁宗沉思着，在堂主遇见到的那个老僧弘法也是住在那里的。“我打算去那里查一查。”
　　“嗯，”琅璨复又回头去看那册子。她的眼睛速度极快地扫过文字，几秒钟便翻过一页。骁宗待她看完了，便问：“怎么样？”
　　琅璨苦笑：“的确如您所言，找到尸体的只有男性。不过不管那妖魔是不是真的好色，您该当心倒是真的。这妖魔一开始只袭击小孩，后来是单独行动的成人，而到如今将近两个月过去了，它现在已经能摧毁整个村庄。——它的力量正越变越强呢……。”
　　“妖魔来了！！！！！！！”
　　话音未落，突然之间，两人身后有人恐惧凄厉地叫喊起来，两人大吃一惊，一回头，一个人却闪电般从琅璨身边掠过，劈手抢过她的包袱，就往前面奔去。骁宗拔足便追，转眼便已经追到贼身后。那个中年男人发足狂奔，骁宗动作却比他更快，几步抢上前去抓住了那男人的肩膀猛地一扭。包袱落到了地上，男人肩膀脱臼，吃痛怪声尖叫起来。
　　“哎，那边，那边！她同伙在那边！” 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骁宗一回头，看见一个青年军官在远处高声喊着，一个高大的女人正慌张地朝那军官手指的另外一个方向跑去。骁宗回头便朝她追去。高大的女人回头一看，骁宗已经追了上来，前面那个青年军官又堵了上来，转身猛地拔出一把匕首来就朝骁宗脸上扎去，厉声喝道：“我可是黄帝会的！要命的就少跟着老娘！” 骁宗一抬手便挡开了匕首，猛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向前一拉，女人向前倒去，骁宗一记手刀打在女人脖子上，那女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骁宗把她的手反拧到了身后。
　　“哎，这位大哥……”骁宗回头，见那陌生的青年军官小步跑了过来，琅璨也从后面走了过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嗯……请把这个女人交给我好吗？他们两个是官府缉拿了好久的麻烦家伙。”这青年军官挠着脑袋，带着为难的表情走近，他一头褐发，眼睛是玻璃般明亮的浅绿色，容貌俊朗，笑容灿烂，看起来是那种颇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骁宗歪着头看他：“你是官差吗？”
　　青年撇撇嘴。“算是吧！我是乡师的两司马。”
　　骁宗打量着他那松松垮垮的佩甲和官服。的确是两司马的服色。“——这样啊！你抓他们，是因为他们是黄帝会的人？”
　　青年笑了：“谁知道是不是，不过他们两个趁着这几天因为妖魔之事人心惶惶，在城外这些人少的地方游荡，看到像您二位这样单独行动的人，便一个喊叫妖魔来了转移注意力，另一个便趁机专抢行人行李。官府已经追捕这两个家伙好久，好不容易抓到了，还得要谢谢大哥你呢。”
　　骁宗一笑。“你有在一直跟着他们吧？为什么就眼看着等他们对我同伴出手？”
　　“因为大哥你看起来很强的样子嘛！”青年笑了，“我想你能抓得到这个女人的。”
　　骁宗微微冷笑：“是这样，我倒莫名其妙成你抓贼的下手了。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抓她？”
　　青年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因为我打不过她呀！”
　　骁宗和琅璨都睁大了眼睛。
　　“别看我多多少少算个武人，不过对于打架这种事情是一点都不上手。这个女人好几次把追捕她的官差打的鼻青脸肿，今天我发现这两个家伙后跟着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了，都不敢动手，好不容易才遇到您这样看起来能帮忙的人啊。哎哎，大哥，我向您赔不是，我知道我不对，但是情急之下没办法，何况你也很轻易地就制服她了嘛！总归是做了好事。”
　　骁宗忍不住笑了：“不会打架还参军？你倒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歪着头看他：“大哥，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像官差。我还没有说话，您倒盘问起我来了。会佩剑在这带行走的人不多啊，你也很面生。能让我看看你和这位姑娘的旌券吗？”
　　骁宗和琅璨对望了一眼，各自从怀中掏出小木牌来。旌券上用的都是假名。青年把两个贼人绑好了，一边掀着衣襟扇风乘凉，一边审视那两块木牌，时而抬起头打量一下两人。末了，他叹口气，好像很失落的样子，把旌券递还给了骁宗和琅璨。琅璨朝他微微一笑：“怎样，两司马大人，这下您总不会怀疑我们不是可疑人吧？”
　　青年摸摸脑袋。“嗯，的确不像是假的。不过，”他歪着头苦笑着看骁宗，“没想到大哥你竟然真的不是那个人啊，唉，我还真是异想天开。”
　　“那个人？谁？”骁宗问。
　　青年苦笑：“我远远地看见您佩着剑站着的样子，还有那身手，真不像普通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您不是禁军的乍将军，就是瑞州的丈将军，跑到这边来微服私访了呢。
　　骁宗微微一笑：“让你失望了。”
　　“嗯，您是外地人吧！来大荒打算要到哪里去？”
　　骁宗笑了：“您还是在盘查我。我打算到岿余去看个亲戚。”
　　“哦。”青年点点头。“那您可得小心些，那边可不太平，黄帝会的家伙们大本营就在那里，还有妖魔的事情也是那带先有的。”
　　骁宗笑笑，问：“现在能告诉我两司马您尊姓大名了吗？”
　　青年咧嘴一笑：“没有什么尊不尊的。——我叫卧信。

　　名为卧信的青年带着两个匪徒走远了。骁宗转过脸问：“琅璨，他是什么来历？”
　　琅璨苦笑了一下。“大荒朱震人。正庆二十七年生。父亲是私塾教师，母亲是商人。建元八年入伍。至今服役四年。去年本来已经升到旅帅，因为得罪了上司，一下子被贬回来做两司马。”她张口就来，好像卧信的履历就刻在脑子里一样。
　　骁宗不禁一笑：“琅璨，你还是这般好记性，来之前把这边的人事都看过一遍了吧？——哦，那个卧信，从士兵升到旅帅只用了四年，没有背景的话，倒真了不起。”
　　琅璨苦笑：“这里还有一个只用了十年就从士兵成为州师将军、二十年就成为禁军将军的人。”
　　骁宗若有所思地看着卧信身影消失的方向。“——那个卧信头脑和观察力不错呀。要能再深入了解一下此人就好了。”
　　琅璨再次苦笑起来。
　　还是这样。从一开始，从你拣到我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只要见到人才，便会想方设法让他为自己所用。
　　——是这样的吧。骁宗。优秀的人才……我在你眼中亦是同样的……
　　可是你谁都不会全然信任，不是么？
　　还真不晓得，你和阿选眼中的彼此，到底算是什么。
　　琅璨想着，再次露出了苦笑。微微朝骁宗矮身行了一礼。“——属下这便要告辞回城了。”
　　骁宗点点头。“嗯，你有御使的身份在身，行动不便。这次便换我来跑腿吧。凡事多加小心。”
　　“是。属下在乡城调查，有消息会让青鸟通知您。对了，那个黄帝会——”
　　“是名字好听的土匪帮吧！”
　　琅璨一笑：“您要这样说也对。说是劫富济贫的青年人，拜战神黄帝，不过干的事情还不是一样。他们活动的地方就是岿余后的式炀山。还是那句老话，将军此去，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