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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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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府的日子,过的缓而长,盼黑夜盼天明,才盼到了大年三十。
许怀清挑了帘子进来,屋子依旧是泛着冷清,甚至连窗花都没贴一个,许怀清解了斗篷,递给春桃,问:“怎么也不布置一下?”
春桃低声道,“剪了好些窗花呢,本想着昨天晚上贴了的,小姐没让贴,就连对联都没写一个,说没什么意思。”
许怀清听罢,掏出几粒碎银子交给春桃,道,“你们小姐是个没情调的,总不能叫所有人都跟着她没情调,去买些炮仗来,再置办些应景的小玩意,院子里也布置布置,晚上办几桌酒,让大家都热闹一下。”
春桃抿嘴一笑,“多谢许姑爷——”说话扭头要走,就听许怀清问,“你家小姐呢?”
春桃一时踌躇,在许怀清的注视下,期期艾艾地道:“一早出门去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春桃望向了别处,一脸心虚,“不过小姐是穿男装出去的。”
“哦?”许怀清挑了一下眉,逛柳青胡同竟是逛上瘾了。这么想着,许怀清伸手拿过了春桃怀中的斗篷,“我出去一趟。”
“那午饭——”
“不用开了。”
“是。”
……
过年的时候来逛柳青胡同,实在是不像话,不过若不是这个时候来,萧景秋尚不知道,这么繁华热闹的地方,居然可以这般萧条。
年关真是个神奇的时节,再无情的人都会回到家中去演上三分真情,怪不得炙手可热如琼华,也要谋取那陋室之中的一点确凿的关系,大抵有这这份关系,才觉得可靠。
“许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在过年的时候和人这么坐着喝酒。”英大公子的五指修长而白皙,执一只透亮的白瓷酒杯,“景秋,我敬你一杯。”
萧景秋瞧了瞧面前的酒,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碰了英翔的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我没记错,皇上起兵的时候,便是今日——”萧景秋迟疑了一下,“前朝贤弘太子只有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知对皇城还记得几许?”
英翔笑得通透,“贤弘太子已死多年,你若问他对皇城记得几许,那天下无一人知道,你若问我对皇城了解多少,不才跟着旭阳王去过几次罢了。”
“有一处延秋门——”
“你倒是见多识广。”英翔抬眉,俊雅的面上一如平时地带着几分冷淡,“来来往往许多宫人,无论生前荣耀,抑或轻贱,都是从延秋门抬了出去的,有地位的不过是多有些吹鼓手,棺材重些,有人捧着灵……没地位的,破席一卷,有家人的就雇个板车拉走,没家人的,乱葬岗子的三尺薄土便是归宿。”
“如此说来也是个僻静的地方——”萧景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敬了英翔一杯,“若当年引兵从此处而入,会不会——”
英翔轻叩桌面,心中对萧景秋此行的目的很是透亮,但并没有说破。浮沉三十年中,他是这世上最懂经营之人,当初结交萧景秋,为的也不过是有个立身之地,可他不曾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日子中造访,穿了一系男装,带一坛好酒,敲开了玉棠园的后门,还带着几分局促,说想找他喝一杯。
天地之大,孤独最是可怕,尤其是温暖忽至的一刹那,似乎被人打中了软肋。
“这个地方——”英翔蘸着酒,在桌上画出一副草图来,“延秋门虽不起眼,但靠近日华门,日华门的值守向来是最多的,而且你看这个地方,很狭小,殿前库卡在这个位置上,大军根本进不去——”英翔撩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道:“若是想从这个地方攻入皇宫,最是不智,但若是想从这里逃跑,倒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说?”萧景秋极力掩饰着心中激动,追问道。
英翔轻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在桌上写了一个字“火”。
“火?何意?”
“这个地方原本是殿前库,因为僻静,在前朝就存放着一些修葺大殿所剩下的材料,纵然现在改用它途,但那些东西还是堆在附近,若是想逃跑,大可在这里放把火,而且正是因为殿前库卡在这里,火势一旦燃起,就会阻隔从日华门过来的卫士,只要身手再好一些,逃跑应该不成问题——”
萧景秋恍然大悟,她不自觉地道:“果真是好计策。”
英翔笑得寡淡,“若是早想到这样的计策,贤弘太子大概也不会死的那样早。”
萧景秋听得出弦外之音,她心中有些亏欠,明知英翔的心事却又来捅他的伤疤,可这次涉及到李婉和尹离的后半生幸福,她不得不来,只能借着这杯中之久,聊补歉意。
“英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好。”
数杯下肚,萧景秋不胜酒力,舌头便打结起来,她托着腮,看着英翔叹道,“有个叫琼华的女子,不知道英大哥知道不知道?”
英翔自顾自地饮着酒,点了点头,“柳青胡同顶有名的人,我自然是知道。”
“也不知道她图什么——”萧景秋嗟叹着,“嫁给了许怀清,可是最后却吊死了,若她不曾嫁给许怀清,大抵还是高高在上地在柳青胡同享受别人的宠爱。”
“可是这宠爱又不是真的,平日里都说爱,只是这胡同里的人,若是死了,和谁都没有关系的,恩客不过是惋惜一把,第二日趁你尸骨未寒就去找了旁人欢乐,孤单单来,孤单单走,这才是最可怕的,连活在世上的实证都没有,琼华现在纵然是吊死了,总归有你记得她,大抵许公子也是记得的。”酒入冷肠,越喝越冷,身处暖室,却如入冰窖。
“这样是不对的——”萧景秋结结巴巴地道:“虽然……我没办法选择我的婚事,但,但我们身处乱世,以前不敢想的终究都会变得有可能,也许以后很多女子都会同我一样,拿起刀,走,走出门,不去依附男人而活,不把幸福系在别人身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女子为什么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英翔微怔,继而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和煦微笑,“若你有建功立业之心,为兄倒是愿追随鞍前马后——”本想在北地军中混个小小幕僚,但以女观父,靖边侯萧佑明倒真是大才盘盘了,想必战事一起,各个子女大概都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英大哥,你若死了——”萧景秋说得诚挚,半醉之间甚至带了几点泪光,“我会记得你的,不止是你,我还会记得秦时远,记得他那一年夏天,和我二哥站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很年轻,很挺拔——”说着说着,萧景秋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英翔见她这副模样,想到市井中的一些风言风语,不由笑着拍了一下萧景秋的脑袋,“不是想做大事业嘛,怎么还这般小女儿心态——”
萧景秋借着酒劲娇嗔道,“他不一样嘛——”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叹了口气,伴随着帘子一掀,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英翔抬眼,就见许怀清温文尔雅地站在门口,带着几分戏谑地道:“内子年关时分不在家筹备,却到柳青胡同来逛,也不知有没有给英大公子添麻烦?”
龟奴在后面露了个脸,看到英翔,便急急忙忙解释着,“许公子他一定要闯进来的——”
英翔挥了挥手,“去吧。”
龟奴急急去了,许怀清落了帘子进来,反客为主倒了一杯酒,道:“从未在这个时候来过,不想竟是这般冷清。”
英翔懒懒道,“没有家的人,自然也没有过节的心气。”
许怀清笑了笑,在英翔蘸酒写字的桌角迅速睇过一眼,佯作困惑地问,“原来是信不过我,到你这里来讨教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可令她这般相信你?”
英翔在桌角一抹,答道:“乱世飘萍人罢了。”
“那么我换个说法问,不知英大公子和贤弘太子是什么关系?”许怀清说着话,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盖在了醉倒在桌前的萧景秋身上。
“许公子何以这般说?”
“前几日我才同景秋讲过延秋门的事,今日她就来问你,必然是知道你对宫中很是熟悉,而英大公子虽同旭阳王交情深厚,但也不至于就对宫内的情况了若指掌,景秋如此信任你,想来你应在宫中生活过,昔日宫变,宫中的人被悉数斩杀,唯一逃脱的便是贤弘太子了。”
英翔面不改色,笑道,“许公子大概是思虑过多了,贤弘太子早就死于宫变了,再说了,你何以知道所有宫人都被斩杀?难道就不曾逃出一个半个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许怀清顿了顿,“负责动手的便是我父亲。”
英翔依旧在喝酒,只是喝得速度慢了些,“原来如此,那么你现在是在怀疑我?”
“若是怀疑,我不会出主意要景秋来借你的腰牌。”
“那许公子的意思是?”
“乱世之中,何谈个‘信’字,你握有我们的把柄,而我亦有你把柄在手,才好谈合作,你说是不是,贤弘太子?”
“呵——你说我是谁,那我便是谁好了。”
许怀清瞬间了然,他和英翔都是聪明人,自然不需要太多废话,沉默着坐着喝了一会子酒,道:“英大公子在宫中是否有消息灵通的人?尤其是在淑妃和皇后身边——”
“虽然有些难,但应该还联系的上。”
“正月十五,我会买通延秋门的守卫,若是无事最好,若有事还需故人通风报信。”
“此事许公子大可放心。”
“那在下就多有打扰,可否与英大公子把酒言欢,待内子转醒再回府。”
“求之不得。”英翔言笑晏晏,“只是有些事情很好奇,想问问许公子。”
“请说。”
“那位秦时远……是谁?”
许怀清长长久久地沉默了,他盯紧了英翔的双眼,对方亦不退让,相持许久,许怀清带着几分不耐烦地道:“内子的青梅竹马,我这么说,英大公子可满意了?”
英翔笑得解气,“相当满意,许公子勿要生气,我这个人喜欢有来有往,许公子逼着我承认了不愿承认的事,我总要回敬才是。”
许怀清心中一沉,忽然才觉得那些本不在意的事,现在变成了一根刺,直刺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