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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50.5烟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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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事,当时你看了,却看不明白。直到某一天某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很突然的,你就理解了那时的那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by李玉涵
那天早上,李宓在洁白的枕巾上睁开眼睛,一切跟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天就跟过去很多个白天一样,阳光穿过玻璃投射在她脸上。再过不久,白衣的护士会过来给她测量心跳,拿药和水给她,过了八点另一个护士会给她带来早饭。时间并不一定是八点,有时候会早点,有时候会晚点,不过她们迟早会过来,没有一次意外。李宓对此并没有想法,她事实上对任何事都没有想法。每天到点吃药,一日四次,然后下楼在休息室呆着,或者在附近走走。每一天都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不过阳光落在窗台上的长度会变化,每当李宓注意到光线的变化,她就知道这一天又过去了,日复一日。
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每一日都是一样的。每一日她从枕头上醒过来,都感觉像是把昨日重新过了一遍,她对此也并没有不满,每一日每一日,她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太多的感触,无论是吃药还是吃饭,还是待在这个房间,她对此都无太多感触。医生说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看她的眼瞳就能看出来。李宓冰绿色的眼睛有如一滩死水,连微澜都没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的眼睛能直直看到她内心深处,空无一物。
李宓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今天和昨天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每一日每一日,都是一样的。医生一开始还安排她襁褓中的女儿来看她,她也毫无反应。后来就没有人来看她了,对李宓来说,今年和明年,也没有区别。
她已经毫无知觉,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冷暖。医生说她的状况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了,她自己本人对此毫无感觉。只是有时候,她惧怕黑夜。因为黑夜里,她会做一些让自己翻来覆去的梦,虽然天亮便对那些梦毫无印象,她还是更喜欢白昼,甚至阴天雨日,都会让她不自在。
那一天,是个很平常的日子。阳光不好也不坏。李宓按时吃了药,吃了饭,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阳台。她看地时候很随意,不带有任何目的性,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望望远处的飞鸟,看看近处的树林,再看看楼下的大门,那里没有楼里热闹,前来访问的客人很少。李宓也不是每天都靠在阳台上的,没有任何规律的,隔三差五,她会坐在那里。总之,那一天,她就靠在阳台上,看来看去,楼下停靠的马车比平常多,节日的缘故。李宓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留意到那辆黑色的马车。也许是因为这辆马车就停在她阳台下面的缘故,她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车顶上,正要移开,一只手从车门内伸了出来,上面的黑曜石戒指微微闪花了她的眼。她本该移开的目光就停留在那只手上,然后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从马车里出来,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从车里搀出另外一个人,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变慢了,变得比她的时间还要慢,一秒秒一帧帧地渡过去。
突然,他敏锐地抬头看去,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窥视自己。
他的感觉很敏锐,但是李宓更加敏感。他抬头的那瞬间她已经缩在栏杆后面,战战兢兢地缩在那里,生怕被他看到。
缩在阳台栏杆后面,她心中涌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海潮一般起起伏伏。李宓无法判断此时在自己胸口涌动的是喜悦还是悲伤,她对此毫无分辨能力。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除此之外她对此一无所知。其实也许对很多人来说,无论悲伤还是喜悦都是相似的东西,都是浓郁的情感,在人心中强烈骚动。对很多人来说,开心的事,和悲伤的事,是同一件事,并没有什么区别。李宓比那些人好的地方在于,她不必要去分辨那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她只知道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很特别的感觉。
当她鼓起勇气再次从阳台上探出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费力地想了一会,从阳台上起身,飞快地跑到门口,跑到走廊。她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过,好像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二楼通往大厅有一个旋转楼梯,她停在一个拐角处,小心地朝下面看去。她看到他了。那男人在前柜处问了一些事情,他问地差不多了,朝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走来,他们说了几句,就便走过这个旋转楼梯,走到大厅另外一端去了。
李宓透过栏杆注视着那人,她非常小心,生怕被人发现她在偷窥。不知道为什么,她怕被人发现自己此时的秘密,虽然她也不太清楚这秘密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已经不能再看见那个人了,这个认知让她感觉到安全,也让她感觉失落。比起其它所有事来,李宓发现最让自己伤心的事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不过她只花了短短几分钟来惆怅,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也许她只在见到那男人的时候才会失去平常心。李宓想,她可以在这里等,他早晚会从进去的门口再出来的,她迟早可以再见他一面。
李宓想明白了这点,便很安静地坐在楼梯上等着。这家医院有很多奇怪的病人,有着各种各样的举动,李宓坐在楼梯上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也并不奇怪。
可是李宓的计划被打破了,大约半小时后,她的主治医生在楼梯上找到她。“你有访客。”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李宓就走。李宓是病态的,虽然她撒泼奋力挣扎,但是在这家医院的医生都经过专业训练,李宓虽然爆出惊人的顽固,但最终还是被拖着离开那个楼梯口。李宓频频回头,但还是离那座楼梯越来越远。
她不知所措地被拉回楼上,像风一样被拉过长长的走廊,然后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口。
那么近。
她仿佛看到世界上最可怖的东西一般转过头,那一刻她好想冲进房间,钻进壁橱里,一直缩在里面。好在转身她的房间就到了,李宓紧紧跟在医生后面,走到离门最远的地方。
她的医生把李宓安置在房间里的座椅上,她以为李宓会强烈反抗,但没想到李宓十分安静。她完全缩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出两个人。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和站在一旁的小女孩子。
男人从外面走进来,“我不认为这样做是有必要的。”
李宓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不为人知地微微缩了缩。
“我觉得在走之前,应该让孩子见她一面。”轮椅上的女人说。
男人没有多争辩,说:“那我在外面抽根烟。”他说着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烟,走了出去。
轮椅上的女人对李宓笑笑,在医生的示意下对她说道:“下个月我们就要去帝都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在我们走之前,觉得应该……”
李宓完全没在意她在说什么,她早已封闭对外的听觉,任何人任何声音都进入不到她的心里。更何况现在,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门和走廊。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听女人讲话,其实全身所有的感知器官都在留意门外。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自己脱离了座椅,轻飘飘地,慢慢地走过房间,然后穿透了墙壁。她可以穿过墙壁,看到墙背后抽烟的男人。
她就站在他面前,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端详着这个男人,因为他看不见她。
她看着他的头发,深邃的眼睛,还有下巴下的胡渣。那让她有些好奇,她伸出了手。但还是没有触碰到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惊吓了她。她缩回手,然后又回到了墙的背面。
那个人就在外面抽烟。
李宓觉得自己靠着墙,感受着墙壁后的那个人。她无法直视他,也无法命令自己远离他,现在这种感觉,是她能感觉到最适合的。
那个小女孩子偷偷看着她,发觉坐在椅子里的女人很奇怪,她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时不时往门外飘去。当她发现自己被注意到时,便很小心收回目光,缩回椅子中。
轮椅上的女人说了很多话,但发现李宓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有些尴尬地笑,看了看女医生。医生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反应。”
轮椅上的女人有点失望,但又有些释然,她自觉完成了一件事,一切都有解脱了。她转动把手朝门外走去,男人听见声响,便进来过来搭了把手,“我就说这样做是多余的。”
李宓缩在椅子里,不敢抬头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她听到轮椅声渐渐远去,知道他们渐渐走远了,医生陪着去的。她等了一会,等到所有的声响都消失在走廊尽头楼梯口,她知道差不多安全了。李宓缓缓走到门口,看着门口留下来的痕迹。
和李宓想象中的一样,他曾站立在这里。李宓小心地俯身下去,地上有一些灰色的东西。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那些灰尘。
就在这时,李宓突然听到急切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抬头跟楼梯口孩子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他们带来的女孩子,她忘了帽子所以上来拿。她呆呆地看着李宓,眼睛里写满‘你在干什么”。
李宓的脸羞得无比通红,她呆在那里,忘记了起身,仿佛被定格住了。她甚至都忘了掩饰自己。
那孩子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有留意。后来,‘嬉皮士’走过来对她说:“你想留住那俩马车吗?”
“你有办法。”
跟医生想的不一样,病人们之间总有自己的交流方式,这个‘嬉皮士’是李宓的好友。李宓有时候会跟他说一些话,并把自己的一些配给品分给他。
“你只要把马车上的螺丝拧一个下来。这附近没有修车的地方,这马车自然会回来的。”
听上去很有道理。李宓问,那谁去拧螺丝呢。
当然是我了,‘嬉皮士’自告奋勇地说,难道你知道螺丝在哪里。
李宓当然不懂,她连什恶魔是螺丝都不懂。不过这主意听上去不错,她点头同意了‘嬉皮士’的方案。
但直到深晚,马车也没有回来。李宓在阳台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马车。第二日早晨,第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这一天跟从前跟以后都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她知道,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日子里,有一天是与其它日子不一样的,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
有那么一天,是与其它日子,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