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登记》奶油蔷薇

2、Story.01 迟到登记[下]

　　[六]

　　在中学阶段，如果一撮人看不惯一个人，惟一会用的无非就是——流言。

　　沈晗这几天陆陆续续地听到有人说起一班的戚常夏。没有人直接对他说，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能恰好听见。

　　借读缴费、走后门、交钱进重点班、迟到……他听到了这些字眼。也许这些有真实的成分，但他并不在意。除了迟到外，其他的和常夏本人都没有关系。那只是家长对孩子最肤浅也是最热切的期望。

　　他们以为用钱就可以给孩子铺垫一个理想的未来，却忽略了一些最本质的东西。比如，学生本人的态度、信念，以及抗压能力。

　　[七]

　　常夏还是受到影响了。

　　沈晗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有一天，他站在楼道口值周，从早读站到上课铃打响，都没有看到常夏的身影。问同班的谭悠悠，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去女生宿舍楼下兜了一圈，无果。打常夏的手机，关机。打常夏家的固话，没人接。

　　“坏了。”谭悠悠一脸焦急，“她肯定在学校的某个地方哭。”

　　“发生什么事了。”沈晗克制着担忧的情绪，“难不成是因为那些无聊的流言？”

　　“什么无聊……你居然说这些无聊？！”谭悠悠忽然生气了，“你都不知道常夏来到一中有多难过！现在还多了个你！你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说她的！”

　　这场争吵来得突然，其他同学都茫然地看了过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戚常夏”，众人立时恍然大悟。

　　“晗哥，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走后门进重点的差生吧？”其中一个男生试探着说。一部分人发出哄笑，大部分人没有出声。

　　尽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大众，一开始都是沉默的。

　　“常夏不是差生！”谭悠悠气愤地说，“她不是！”

　　“智商低不是她的错，可是智商低还去名额宝贵的重点班招摇，那就是她的错了。”另一个男生半开玩笑半不平地说。

　　听到这句话，班里的哄笑声更响了。沈晗望着他们，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冷寂：“那些东西，很重要么？”

　　“……欸？”方才说话的男生感觉自己没听清。

　　沈晗向男生走近一步。全班一下子安静了。难以想象，平时淡泊沉稳的沈晗也会有这样深冷的一面。空气中仿佛有一把弓被缓缓拉到尽处，有什么一触即发。

　　这件事说起来都令人不敢相信。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仅凭一个眼神，就威慑得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晗哥……”那个男生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沈晗想要揍他！

　　就在男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晗移开了眼睛。再抬起头，又是一贯的温和悠然。对谭悠悠说“我再去找找她”，沈晗便离开了教室。

　　“这么说，沈晗……沈晗他真的喜欢戚常夏啊！”众人这才从诡异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马上就有人反驳了：“喜欢倒不至于吧。”

　　“对啊，只是觉得她可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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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沈晗在教学楼顶层的楼道上找到了常夏。她并着双膝坐在楼梯上，颓废地把脑袋埋在大腿里。泪水滴落下来，敲出深深浅浅的花。

　　“戚常夏，你再这样，我就记你旷课。”

　　常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猛地抬起头，男生的身影就氲在一团浮泛的光芒里，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泪水沿着面颊淌落。

　　“沈晗！”她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早饭。”沈晗答非所问地说，把巧克力递给她。难道要他告诉她，他跑去保安室调出了监控录像看？还被保安嘲笑了一通。

　　“谢谢……”常夏嗫嚅地接过，“……第二节课上课了。”

　　沈晗瞟她一眼：“原来你知道啊。”

　　常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很难过，可是沈晗的出现又令这难过变成了酸涩，伴随着自卑和耻辱。

　　“我很没用……”女孩的脑袋耷拉下来，哽咽着说，“我来到一中……重点班的数学课，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无论我做多少题还是不懂……我中考只考上了分数最低的知新中学……我……我是给钱借读进来的……”

　　“那又怎么样。”

　　清淡的声音响起，常夏怔怔地望向他。

　　“难道你没有发现，就算是知新中学，每年也会有一两个考上211工程的大学么？”沈晗淡淡道，“他们的中考成绩，远远不及我们一中的学生，甚至比我们低一百分。可是你看，现在谭悠悠的数学只有55分，比你低一截。”

　　“可是，谭悠悠英语全年级第一。”常夏弱弱地说。

　　“你还不明白么？”少年的声音轻轻抛洒在光与风里，“你认为自己是优等生，你就有机会成为优等生。你认为自己是后进生，你便永远是后进生。

　　“一切，只取决于你自己。”

　　常夏缓缓地低下头去，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

　　从小，她就是个比人慢半拍的孩子。她家境富裕，爸爸不断拿钱把她塞进好的学校。周围的同学做题速度极快，她永远是最落后的那个。老师从不给她好脸色看，只说她笨，说她不争气……却从来不知道，后进生也会难过，他们的尊严也需要呵护。

　　常夏觉得自己就像森林里的一棵最不起眼的小草，一直被人践踏着长大。但是小草低眉，却难以连根摧毁，她的脸皮逐渐变得越来越厚。班里不是没有蔑视的目光，只是她早已习惯。

　　为什么现在会那么难过呢？

　　是因为沈晗吧。

　　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青葱色的校服因为洗了多次而有点褪色，成为了淡雅的竹绿色。一如他给人的感觉，像清冽的修竹。才赋俊赏而不高傲，身怀职权而不逾矩。不争不怒，淡然而立，像古时的君子。

　　而她自己，无论是学习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乏善可陈的。

　　常夏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的费尽心思，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出拙劣的闹剧。试卷上鲜红的分数刺痛了她的眼睛，老师有意无意的讥讽令她抬不起头来。就连做梦，也仿佛能看到成绩优秀的沈晗背过身去，和她渐行渐远。

　　“成绩差。”
　　“走后门进重点班的。”
　　“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孩子。”
　　“给我们争点气好不好！”

　　这才是戚常夏，不是吗？在老师同学的讥讽和家长不合理的期待之间不停摇摆的小草，在优等生与差生的夹缝里艰难生长。

　　可是现在，一个少年对她说：“那又怎么样。一切只取决于你自己。”

　　[九]

　　常夏，其实你已经成功了。

　　向我告白的女生有很多，而你，是第一个让我记住名字的女孩。仔细想想，你好像从来没有向我告白过。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晗顿时囧了。他瞪着旁边的女孩抹干净泪水，吧唧吧唧地吃着自己特意买来的巧克力——喂，这厮不会不懂巧克力是什么意思吧？

　　“啊呀！糟了！”常夏突然叫出一声，”下课要做课间操！再不走就迟到了！”

　　原来你还会在意迟到吗？沈晗无语地看了看自己放在口袋里的迟到登记表。

　　“用不着去了，已经迟到了。”他无奈地说。

　　常夏想起来了：”今天轮到你来登记吧？”双眼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呐呐，可不可以放我一马啊？”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沈晗不由分说地拿出表格，刷刷地写上了”戚常夏”，又在旁边写上了”沈晗”。

　　戚常夏。沈晗。

　　两个名字安静而暧昧地并列在一起。

　　沈晗抬眼瞧着常夏，耳根微热。这家伙显然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脸的不可思议：”哇，你还真是公平公正啊！”

　　“……”

　　[十]

　　常夏小心翼翼地把空的巧克力盒子放在枕边。

　　巧克力，苦涩而香甜，像每个人的青春。她在那一刻明白了很多东西，无论是闹剧也好，别人贴上的标签也好，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褪去苦涩，留下香甜。

　　一切只取决于你自己。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成绩只是一时的成败，能够陪伴你走下去的，惟有自信与勇气。

　　我不知道，那一声简单的”喜欢”，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至少现在，让我努力地靠近你。

　　[尾声]

　　戴着红袖章的沈晗站在楼道，无聊地转着笔。

　　已经连续两个月没写过”戚常夏”的名字了，虽然自己经过一班时有偷偷找她的身影，可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缠着老师问问题。这种状态的常夏他觉得很好，可是为什么他会有点郁闷？难道抄她的名字抄习惯了？

　　“期中考放榜了！”

　　楼上传来一声热血疾呼。同学们又一窝蜂地冲去了公告栏。沈晗识趣地站到一边，让他们冲过去。

　　就在这时，沈晗捕捉到洪流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艰难地逆流而上。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戚常夏！”他毫不客气地叫道，”你迟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常夏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用得着那么大声吗……”

　　沈晗的青筋抽了一抽。现在的她简直和两个月前那个温柔的笑脸判若两人。他有眼无珠，居然栽在了这个人手里？

　　“深蹲50个！”他没好气地说。这两个月以来他简直郁闷透了。

　　“我刚刚去洗手间。”常夏一笑，眼里有狡黠的光，”我今天来例假了。”

　　“你——”沈晗差点忘了：他从来就拿这丫头没辙。

　　“期中考放榜，你考了理科第八名。”常夏装模作样地学老师说话，悲悯地摇着头，”沈尖子，早恋可耻啊。”

　　“……”沈晗明白了：他不是拿她没辙，她从来就是他的克星，他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你神气活现的样子，考得还不错吧？”

　　“在文科榜中间。”常夏笑得非常开心，”虽然还不算太理想，但老师觉得我进步很大，就不把我踢出重点班了。”

　　“那就好。”沈晗莞尔，下一秒却板起了脸，”但你还是要出示学生证。你的迟到频率太诡异，学生会决定记入档案。”

　　“什么？！”

　　——《迟到登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