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枯荣》山一

7、皇妃，臣立刻把这玩意丢出去！

　　那人声音带着七分慵懒，却极为好听。
　　听到人声，殷皓月立刻放心下来。谁让她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偷钱被抓现行就怕活见鬼。殷皓月放下遮挡在眼前的手臂，远远望着斜坐在水边的人，和站在桥上黑着脸的黎夜。
　　咦？殷皓月慢慢走近。
　　黎夜望着那人，笑眯眯地请命，“皇妃，臣立刻把这玩意丢出去！”
　　“没礼貌！”青石上的人缓缓站起来，用白布裹住湿漉漉的身体，光脚踩着草地，慢慢移动到月光照耀之处，单膝跪下。“皇妃殿下，我是黎夜的同胞哥哥，黎影。”
　　“呜哇。”又是一个美男子。同胞哥哥？殷皓月看看那人，再看看黎夜，“老天！你们两个人差太多了吧？”
　　“就是说啊。”黎影站起来，似乎非常委屈，“想我风流倜傥，却偏偏有这样一个闷葫芦弟弟。”
　　黎夜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伸出拳头敲在黎影头顶。而明显吃痛的人由于举起手臂摸头的动作，原本裹在身上的白布立刻脱落。黎影拾起白布钻回水里，再不肯出来。专心致志在水里吐泡泡。
　　“想泡澡，回你的紫云馆去。”黎夜不费吹灰之力把水中的人捞了上来，并拿白布卷了个严实，回头冲殷皓月干巴巴地说了句“皇妃早些休息”，把人扛起来走了。
　　而趴在黎夜肩头的黎影，依依不舍地晃着手臂，“小月月~~有空来紫云馆找我啊。”
　　“小影影~~常来泡澡啊。”
　　殷皓月望着明亮的月色，不禁心情很好。好久不见黎夜如此活泼的模样，不愧是同胞哥哥，最了解他。
　　是夜。碧水殿卧房。
　　“紫云馆？”
　　清雅走过来接过玲珑手上的白玉梳子，“紫云馆位于皇宫东面，说来跟咱碧水殿还有些联系呢。大陵宫里有两座宝泉，传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一热泉，一冷泉。热泉流入碧水殿，冷泉便在紫云馆。冷泉之上覆盖着千年寒冰，冰下才是冷泉，泉下埋了许多药材。所以冷泉是宫里的救命泉。听闻一滴冷泉水，可以治百病。”
　　“冷泉？”殷皓月重复一次。
　　“皇妃定是见过黎夜大人的哥哥，黎影大人了。”
　　“对啊。模样相同的两个人，性格却相差如此之大。”
　　殷皓月若有所思，黎夜大哥总是一本正经的，而黎影，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玩世不恭。
　　“居然胆大包天跑到碧水殿来泡澡。他到底什么来头？”
　　“黎影大人是黎家长子。”清雅站在殷皓月身后，捻起一小撮青丝梳着，娓娓道来。
　　“黎家自青云国建国初始，便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这个，看黎夜大人就知道了。”
　　殷皓月和玲珑深有同感地点头。
　　清雅微笑。“黎影大人身为长子，偏偏是不受束缚的个性，长年在外，游历山水，行踪不明，因此保护国君的重任就交付给同胞弟弟黎夜了。”
　　“唉，黎夜真可怜。”殷皓月别有深意看了一眼玲珑。玲珑连忙举荐，“我去铺被褥！”
　　“那他什么时候开始住进紫云馆的呢？”殷皓月来了兴致。
　　“在半年前。别看黎影大人顽劣的模样，却是天下第一的药师，世上流传的珍贵药方，大多是出自黎影大人之手。半年前先皇病危，黎影大人是被当时还在太子之位的皇上寻遍天下硬拽回来的。之后便一直住在紫云馆里。”清雅停下手上的动作，怔怔地望着铜镜里的丽人。
　　“那黎影医术也没多高明嘛，先皇还是驾崩了。”没算错的话，也就刚过不惑之年。殷皓月若有所思。“想不到，冰块还是个大孝子。”
　　玲珑连忙端过水来，“小姐，你洗脸，你洗脸。”她家小姐也太口无遮拦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清雅。
　　清雅也不避讳。“先皇之死，的确有些蹊跷。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当时御医们全部手足无措，皇城内张贴的寻医告示处处可见。黎影大人虽被召回皇城，却说先皇已是油尽灯枯，拒绝进宫医治。先皇驾崩后，皇上便下令，命黎影守护紫云馆，没有皇令，再不准出宫半步。”
　　殷皓月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拒绝进宫，就要被幽禁一生。若那一夜，她说一句不愿做皇妃，不知道今日要落入怎样的下场。
　　“……哎哟！”殷皓月回头，刚好被清雅扯痛了头发。
　　“奴婢该死。”清雅跪下。白玉梳子落在地上，跌断了两个齿。
　　“清雅姐姐，你快起来吧。”殷皓月连忙倾着身子去扶清雅，却望见她眼中滚着的泪。自以为是怕被责罚才如此，忙说：“不怪你，是我走神了。”
　　清雅起身，请了晚安便出去了。
　　“清雅姐姐是在为黎影大人可惜？”玲珑趴在殷皓月耳边低声说，“小姐，看来这皇宫里的人，各个都是大有来头，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为何不吃了？”叶霄凌放下筷子，问对面傻呆呆的人。
　　一块晶莹剔透的茄子落入碗中。殷皓月埋头扒着米饭。
　　“是朕的错觉吗？你近日似乎有点怕朕。”
　　“咳！”米饭卡在喉咙里，殷皓月猛灌了一杯水，又站起来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努力拍拍胸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跟这个人一起用膳，真是锻炼自己的脾胃功能。
　　殷皓月不禁怨怪地望着叶霄凌。
　　这位皇上似乎跟她一样不喜欢穿华服，除非上朝，依旧是青衣长衫，高高束冠。
　　叶霄凌作为一国之君当然也是全天下最忙碌的人，不过还是依照约定，每日与殷皓月一同用膳。要么会派来轿子接殷皓月去议政殿用膳，要么就像今天这样，他来碧水殿，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殷皓月刻意数了数，单单是抱着奏折的小太监，就有五个。
　　这几天也很少见到黎夜，想想那晚扛着黎影离开，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月底说好的册封礼也已经过了许久，皇上没有提起，自己怎么好过问。殷皓月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个皇妃，不过少府的人照样隔三差五的送来奇珍异宝，大概是唯一能提起她兴趣的事情。
　　“皇上……”
　　“说。”叶霄凌一手托着下巴，等着她发话。
　　“那个，能不能，不要再让少府送东西过来了。”殷皓月吞吞吐吐。
　　“不喜欢？”
　　“喜欢啊，额……值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可是太夸张了吧，三天前还送来一根跟她差不多长的象牙雕刻。
　　“碧水殿也不大，要放不下了。”好不容易琢磨出来一个像话的理由。
　　“给皇妃挑个大点的宫殿。”叶霄凌理所当然的吩咐管事太监。
　　“……”
　　殷皓月第一次感到挫败，果然自己的功力比起这个坚硬又霸道的千年大冰块还要差十万八千里。
　　“皇上，能不能换成银子？我比较喜欢。”殷皓月试着问。
　　几天之后，少府的人开始送金光闪闪的大金条……
　　“皇上，春天到了，桃花开了啊。”
　　几天之后，少府的人在碧水殿四周种满了桃花……
　　“皇上，听说北方的瀛川里有鱼耶。”
　　几天之后，少府的人在温泉旁边开辟出一个小湖，投入了几十条大锦鲤……
　　于是，又过了几天。
　　“夏天都来了啊。”殷皓月拿脑袋撞着石桌。
　　“你就直接跟他说你想出宫。”黎影无奈端起酒杯，这孩子没发烧吧。这种有求必应的神仙日子其他人还求之不得呢。
　　“我哪敢啊。”殷皓月继续撞着桌子，额头红了一小块。
　　“也是。大概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劝你。”黎影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话说，你干嘛赖在我紫云馆，冬天的时候不是死都不肯踏进一步吗？”
　　入暑之后，几条锦鲤也变得无精打采的，整个皇城的人都像陷入泥沼一样。唯独叶霄凌一个人越发精神抖擞，谁让他是个大冰块呢。殷皓月端着酒杯跳到厚厚的冰层上，踩来踩去。
　　大吼：“因为这里有很多大冰块啊！”
　　“喂，洒出来的酒也是要算钱的。”
　　黎影同情地看了一眼殷皓月脚下乌黑的一小块，如此泄私愤……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若不是她捧了两块大金条来买，他才不肯拿出这坛藏了许久的陈年佳酿。两块金条啊，足够交换整整一斤上好品质的冬虫夏草了。
　　殷皓月仰躺在黎影早已布置好的毯子上，位于树阴之下躲开了当头的烈日，又有毛绒长毯，不至于被底下的玄冰冻伤。
　　“如果能有机会出宫，也许我就再也不愿回来了吧。”
　　黎影好笑地看着原本躺在冰面上的人翻了个身，手上的杯子滚落在地。
　　一杯就倒？真是服了。也怪他藏的这坛酒浓了些。他慢慢凑近，挨着已经昏睡不醒的人侧躺下，撑起胳膊饶有兴致地观察。她今日一身红装，躺在白色的冰面上甚是好看，小巧的鼻翼在呼吸时轻轻颤动，脸颊有着微醺时特有的红润。忍不住抬手轻戳她的酒窝。
　　“送她回去吧。”
　　黎影回收过倾倒在冰面上的杯子，并没有转头去看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只是淡淡地说：“皓月领主的工作很辛苦吧？夜，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
　　黎夜蹲下横抱起已经进入酣睡的人，“放心，我还不准备重蹈你的覆辙。”
　　“哼，真是不可爱的弟弟。”
　　黎影挥手，冰层下迅速突然泛起一大片触目的血红。他却浑然不知一般，自顾自斟着酒。
　　想当年被召回皇城，殷太保等在城门口亲自接见。告知他先皇是被下了毒，即使是他名动天下的神药师黎影也回天乏术，只叫他乖乖配合演一场戏，权当皓月的任务，否则就是弑君的罪名。
　　可他偏偏不愿掺和进这肮脏的阴谋，背叛了皓月。
　　手中的酒杯被生生卧碎。黎影惨笑，若非留他有用，凭叶霄凌的阴狠，责罚怎会只是幽禁在皇宫之中这样简单。
　　他目送着没入刺眼日光的两个人影。
　　喃喃道，“不过是冤冤相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