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四十五章 有情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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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被埋在土中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万俟雪韵实在是又惊又喜，忙上前将两人扶起：“你们怎么会……”她曾在料峭的初春，于他们墓前一口接一口地吞下二十年的女儿红。必须承认，她有一瞬的怀疑，怀疑亦雪与清风的死也是聆风局中的一环。
——如果真是这样……
就算她是万俟雪韵，是与独孤聆风一同布下此局的人，也不禁感到阵阵心寒。纵使她再不希望有人为此牺牲，真正掌控全局的还是聆风。独孤聆风不会对弃子留情，而局中的每一颗子，随时都会成为他的弃子。
——他也的确本该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然而……
“万俟姑娘，这些人就由我们来对付。”亦雪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少主有命，替姑娘铲除一切前行的障碍。”话音未落，又有几颗赤芒自雪韵身后破空飞来，打在一旁欲偷袭三人的血魔教徒身上，烧得滋滋作响。
雪韵一惊回头，便见一名身高不足四尺的红衣小童正甩着冲天辫嘟囔：“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你们废话还那么多……我不干了啦，对付区区几个血魔教徒，星魂一个不就够了，仙人非让我也来。我也想进引魂钟救月魂啊……”他身后立着名蓝衣少女，无奈苦笑。
仙人、月魂……原来如此。“赏玉大会”比武那日聚锡楼上升腾的紫芒带着一股仙气，她本以为是自己看错，原来那名为“月魂”的夜叉确与人间之仙有关。如此说来，那人间之仙早已介入这段命运。
——是因为焕么？
许是看白衣少女微微怔愣的样子不爽，日魂又撅起了嘴：“真不知道仙人费尽心思帮你是为了什么，明明他看重的就只是那个黄衣服的无理少女……尽心尽力帮了你那么多次，还因为逆天遭到了天谴。你居然对此毫不知情，以为真是自己命那么好么？哼……”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雷雨之夜，昔日安宁仿佛与世隔绝的屋内空空荡荡，唯有一视千里镜中摇曳闪烁的那点碧芒。仙人动用仙力穿越了镜面，为了从魔的手下救出那名无理少女。他是仙啊！是上天派来看管人间的仙啊，竟为了区区两个花妖而遭受惨无人道的天谴！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雪韵闻言脸色陡变，“唰”地低头去看那红衣小童，目光一震：“你、你说什么？”
日魂赌气似的正要开口，却被月魂冷着语气硬生生打断：“那是仙人自愿的，与旁人无关。姑娘请快去吧，鬼界的力量……已越来越弱了。”
雪韵此刻的脑中有些混乱。一来亦雪与清风并未丧命——无论是因为聆风罕见的仁慈还是他们在这局中仍有可用之处，雪韵都为此欣喜万分。至少聆风已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狠毒无情，至少还没有人因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局失去性命。二来，她又有了线索，关乎“焕究竟做过什么”的线索。
其实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焕明明是自己无条件信任依赖了千百年的人，为何现在会忍不住想要探知她的过往？是因为玄儿的那番话、血魔尊的那番话、日魂的那番话，还是因为自己终于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离开焕的保护？另一方面，她确实对焕极其信任。诚如聆风所言，她从心底相信，焕不论做什么、做过什么，都不会伤害自己。
——那自己又是为何，想要知道焕做过什么？
思绪越理越乱，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她探出的灵力宛如碰了壁般陡然一颤！
发生什么事了？万俟雪韵凝神运起真气，细细分辨灵力所及之处的情景。鬼魂终究不是血魔教徒的对手。尸尧、尸舜死守鬼界大门，正与昆仑派二人对峙。血魔教徒在一旁虎视眈眈，并未插手。雪韵眉头微蹙。血魔教对付妖界火部尚有四将军率领，怎的入侵鬼界却不见领头之人？
答案只有一个，而雪韵不愿相信。
“雪剑剑主，可否借一步说话？”耳畔陡然响起陌生的语声，雪韵身形猛地一顿，皓腕轻旋，瞬间劈出一剑！剑尖微颤，所指之处竟空无一人！
白衣少女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不是没见过轻功比她厉害的，但一个人的身法能快到这般境地，她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她丝毫未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的声音便贴着耳廓响起，甚至连散出的灵力都未探到那人的存在！
剑指一片雪白，万俟雪韵强定心神，朗声道：“来人是谁？”
“属下赤风，见过雪剑剑主。”方才的语声自她身后响起，雪韵一惊回首，只见一步之遥立着名谦卑恭敬的男子，正垂首抱拳静候她的回应。
万俟雪韵蹙眉更深。此人乍看平凡无奇，但方才显露的一身轻功却是精妙绝伦。一个拥有如此出众武功的人，怎会毫无锋芒如同普普通通的常人？或者说，一个如此善于收敛锋芒的武林高手，怎能让人不高看一等？
“你是风雪山庄的人？我却从未听说过你。”风雪山庄有如此高手，十年来她竟一无所知！
“属下乃少主影卫，雪剑剑主不知也是情理之中。”即使是在与人交谈，赤风仍谦冲地垂着头。
聆风的影卫？雪韵柳眉一挑。聆风贵为一庄之主，有影卫倒也是常情。不过……“既是少主影卫，理应一步不离地跟着少主，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赤风道：“少主在此，影卫自然才会在此。属下奉少主之命，前来保护雪剑剑主。”
雪韵睁大了眼，愣愣地张口：“聆风……他现在在何处？”
“少主已入鬼界通路。”赤风平静的语调毫无波澜，“少主有话要属下带给雪剑剑主……”他终于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回、来、就、好。’”
……
“庄主说，只需将这一句话告诉雪剑剑主，她进不进来便无所谓了。”
“回来就好。”
……
“三年前对你说的最后那句话，我收回。”
“既然你已收回那句话，那我也有句话想要告诉你……”
“聆风，我回来了。”
……
——这是他在引魂钟内，来不及给她的回答。
赤风静静地望着万俟雪韵浑身躁动不安的气息蓦地散去，望着她一双清澈的眸子越发明亮，望着她无法抑制的笑意渐渐由嘴角蔓延到眼角、眉梢。平静的目光微微闪烁，他险些要被卷入她的气场，那莫名极具感染力的气场。
这就是少主所爱的女子，也是深深爱着少主的女子。
他想起小屋中满桌凌乱着的宣纸，想起宣纸上大大小小写满的三个字。
“听闻此局是姑娘与少主一同谋划。”赤风对上少女溢满欣喜的眸，“但少主每走一步都反复犹豫斟酌，甚至为营救姑娘而将计划暂缓。以属下所知，少主不是这般举棋不定之人，他的果敢决绝向来为属下深深钦慕，又何况是早已谋划好的棋局？不知雪剑剑主可否解属下之惑？”
雪韵微一怔愣，不答反问：“你是说……他真的在下子前反复犹豫？他甚至为了……为了我，肯将计划暂缓？聆风真的在小心翼翼地下这盘棋？”
赤风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眼前少女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
常年为阴气浸染、四季如冬的难水之滨，仿佛终于感受到了春的气息。风带着丝丝暖意，拂上赤风的面颊。他忽然可以理解少主下子时的纠结与踌躇——眼前的这名少女，也惟独她，少主不忍伤害，任何意义上的伤害，他都不忍。
“我真是傻，竟会怀疑亦雪、清风的死是聆风一手造成。”雪韵摩挲着手中的剑，缓缓道来：“不错，这个局是三年前聆风与我一同布下，但当时仍缺少两个条件：一是聚锡楼的合作，二是……我的退出。只要我身在江湖，计划便无法实施。我本想向所有人展示我花妖真身，但聆风不愿我为众人排挤，只好作罢。
“为拉拢聚锡楼，我只身前往京城，结识了剑塬。也是在那里，年幼的姗姗无意间听到聆风与剑塬的谈话而得知我‘妖’的身份，一怒之下举剑刺伤了我。花妖无血，我却仍受了重伤，饶是烛风有‘江湖第一名医’之名，还是治不好我。所以……”所以她不得不离开风雪山庄、离开独孤聆风，她要借昆仑洞的力量治愈伤势。
雪韵抬眸看着眼前安静得如同空气的男子，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毕竟妖界之事，赤风不一定知晓。
“所以姑娘去找了叶之焕？”影卫浓眉轻挑。
白衣少女一惊复道：“不错，我离开风雪山庄去找焕。聆风自是不愿我离去，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谁料我刚离开扬州城，便遭到了‘那人’的追杀。‘那人’招招置我于死地，我一路逃到余杭，终究还是被他追上，之后……便失去了记忆。”
不，并不是失去记忆。雪韵眸色微黯。先是被“那个人”打成重伤，三魂离体七魄碎裂。身躯灰飞烟灭时，血魔尊带着艾岚出现，护住她肉身之余，又一掌将她三魂打散。最后，不知是谁将幽蕴这道游魂引渡到她躯体内，从而诞生了名为“白雪”的少女，也就是失去记忆的万俟雪韵。
“属下终于知晓，少主为何迟迟不肯施行计划。”赤风垂目。
……
“我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即使不在我身边，只要确认她好好地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我都会继续这个计划。”
……
雪韵小脸微微泛红，眉目间洋溢着笑：“怕是不确认我尚在人世的消息，他是不会开始计划的。毕竟……毕竟我们布下此局，归根究底是为了我们自己。”
——为了我们自己的将来。
阴风忽起，飕飕地掠过难水之滨一望无垠的雪地。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打斗声，细辨之下竟是来自鬼界通路的方向。万俟雪韵心中一惊，散出一股灵力探路，同时身形微动，转瞬便在十丈开外。
目光一闪，竟已有人挡在她面前！此名为“赤风”的男子再次避开了雪韵灵力的探知，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拦住了她的去路。
“属下还有一事相问。”许是察觉到对方的愠意，赤风加快语速：“雪剑剑主可知‘风雪命运’一说？‘先生情，后为敌’，少主与姑娘情愫已生，难道就不怕……”
“丝毫不怕。”雪韵答得极快，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赤风神情微变。
……
“您……不担心她会……”
“丝毫不担心。”
……
——如出一辙的回答。
“我与聆风，绝不会为‘命运’所缚。”白衣少女勾起嘴角，纯洁无瑕的笑靥中多了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与自信：“‘命运’总有一天会被踩在我们脚下——聆风相信，我也信。”
无情之命经不起有情之人的抗争，有情之人势必打破无情之命的束缚。遥遥千万年前万俟雪霁下在风雪之剑上的荒谬无比的“命运之咒”，必将会在这一代被解开。
此时此刻，赤风险些要被眼前少女散发出的独特的桀骜与霸气所征服。
——一个肯去相信未来的人，就绝不会被所谓的“命运”打倒。
下一瞬，赤风双眼一花，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他终于还是跟丢了万俟雪韵。
指间妖王戒光芒散去，雪韵以灵力稍稍一探，知赤风并未追上来，不自觉松了口气。赤风身法再快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怎能比得上昆仑古咒“瞬移”？雪韵匆匆赶往鬼界通路，一面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饶是在引魂钟内休憩了好几个时辰，魂魄与本体的契合过程中带来的虚脱感仍未减轻多少。
只是念及聆风……她又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聆风既已决意干涉人界以外，就不会像三年前面对焕那般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他令亦雪、清风相助是为了使自己安心，遣走赤风独自一人前往战局，看似是为保护她，实则是希望她将此事完全交予他，一来证明他的实力足以对抗魔界，二来证明他的决心已如磐石不可动摇。
聆风就是这样，无人能改变他所决定的事。
她也并非是担心他。她相信聆风，聆风的强大远在自己之上。然而心底仍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快些、快些、再快些！要快些赶到他身边、再快些！人与魔的实力差距，她不担心；敌友难辨的昆仑掌门，她也不担心。她相信聆风能好好应对一切。
她只是，很想见他——很想很想见他。
她魂魄离体，他苦寻三年；她失去记忆，他诈死汾州；她夺回肉身，他易为他人。引魂钟内的那次会面，细细算来竟是三年来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她知道他是在施行那个计划，可她就是任性地，想见他。
所以她去了夜语庄，她知道他会在那里。那时的她刚刚驱走幽蕴，击退入侵火部的血魔教徒后便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他。但她没有见到他，只收到了北风所带的那句“回来就好”。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像是一个被爱恋冲昏头脑的小女孩，硬生生地被这四个字拉回现实。
——她终究没有去见他。
然而正因没见，她才能压制住三年来积淀下的强烈思念，平静地重整旗鼓两方着手处理妖界与人间之事。妖界终于没有因魔的入侵与焕的怠惰而乱，她成功地稳住了形势，出生以来第一次履行了“妖界之王”的职责。她也成功地寻得夜叉，救了剑塬之命，又在赏玉大会上打败石磊、大挫魔界锐气。
倘若见到了聆风，她还能做那么多事么？她怕是会像小时那般，天真无忧地待在他身畔，只做他让她做的事。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聆风屡屡回避并非是对自己无情，而是他实在太懂自己，所以想尽一切法子令自己成长。
她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从她向焕提出要下山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陷入这段系于风雪间的情与命。不，早在她于古书中读到“风雪山庄”与“风剑”之时，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就已经注定。
她也读到了初代雪剑剑主忿恨之下种于风剑雪剑的诅咒——“不遇则已，遇则先生情、后为敌，相爱相杀，愈爱愈伤，永生永世不得违逆！”是以历代雪剑剑主皆终生孤寂于昆仑山巅。偶有下山游历者，均与风剑剑主巧遇，情愫暗生之际便被五部之首与圣境守护者强行带回昆仑，仍寂寥一生。
风雪的相遇是无法遏止的命运之轮。
但万俟雪韵不信命，叶之焕不信，独孤聆风亦不信。
——他们唯一信的，是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阴气扑鼻，转念间她已赶到鬼界通路。
……
“万俟雪韵是我的人。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在她身边。”
……
想起聆风一如往常的霸道宣言，她不禁莞尔。聆风不喜私里多说情爱之事，但只要是他认定的，便不羞于告知天下。三年前的“天定伯仲”比武大会，他也是像那样，在整个武林面前许下诺言。
……
“我独孤聆风，将与万俟雪韵同在，永生永世。”
……
她小脸微微泛红，想见他的心情更加迫切。
打斗声不绝于耳，雪韵定了定心神，隐藏气息小心前行，灵力凝为一股沿壁送出。探到那不能更熟稔的气息时，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屏住呼吸再探，聆风竟在与昆仑派掌门一慎过招！这、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四十五章 有情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