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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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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垂地,如墨似漆。女子婷婷而立,在这个孤寂的天牢,博得了那满目清辉。
“绰王,自如辰自请守这天牢始,三百年已过。”女子清泠的声音带着疏离。
“辰仙可想看我的眼睛?”天牢中的男子淡淡开口。
“绰王,如辰从第一天开始便说过,封印不除,如辰看不得你的眼睛,况且,如辰不想看你的眼睛,也不会为你打开封印。”
“是吗?”男子的脸被黑色的锦织缚住大半,墨发凌乱,似是早已绘不清原有的模样,只能隐隐看到,微弯的唇角透出的些许冷笑,“辰仙是不想看我的眼睛,还是不想再想起三百年的那些往事?”
“绰王你已执着了三百年,这般的煞费苦心,如辰何以能担当得起。”女子的脸上只透着无奈,就连眸中亦泛起一片清波。
男子的笑开始肆意,空气却慢慢凝固成了冰点,“如今,我左右不过是一名阶下囚,如何能让高高在上的辰仙,说出一句‘不能担当’?”随手抬了抬禁锢着双手的锁链。
“只是,辰仙确定不会后悔吗?我与你订下的三百年之约是你唯一的机会。”嘴角带了抹玩笑,分明已被拒绝,分明已无选择,不能勉强也不想勉强,只是不愿就此放手,“天上人间,多少人只为这一顾,舍了前程,倾耗了一生。”
“一眼便足以十世沉沦。前尘往事既然忘了又何必再记起”如辰在心中默念一声。
“三百年前的事不过如梦一场,忘即忘,念便念,如辰并不想执着于此。这三百年里如辰一直守着天牢,如辰也自知即便是封印不除,绰王若是真想要离开这天牢亦是轻而易举之事。绰王守着三百年之约不曾离开天牢半步,这份恩情,如辰铭记于心。”话一顿,再开口依旧是没有起伏的的话语:“如辰在三百年前就已定下婚约,明日乃是如辰出阁之日,还望绰王能赏脸来喝杯薄酒。子时已过。如辰告退。”
转身离开,薄雾尽散化为紫烟追随着那离开的女子的身影,极淡,极淡。不过刹那芳华,天牢依旧静如往昔。
男子的唇边勾起一笑,竟生生有了些绝世的魅惑。多可笑!她要嫁人了,她明明是他的妻,是此生唯一。只是这一生究竟有多长?与天同寿。
半掩容的笑中的悲恸越来越生动,眸光却一闪,“沂尘,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空中华衣之人的身影渐显,遗世独立的风华姿态,一颦一笑皆是惑人。身刚着地,便已倚身下跪,那神态是如此谦卑:“潾。”话刚落。那下跪之人便觉身上已被割了千刀,那一身白衣已如破絮。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却又瞬即而逝,这么多年了,这个名字早已深入骨髓,却再也不能同往日一般轻唤。
“绰王,绰王。”声音低喃,深情款款,“您若愿意,天上人间依旧以您为尊。”
“你可还记得你的承诺?永不逼迫,这四个字是你亲口承诺于我,你该知道若是违背该是什么下场。”冰冷刺骨,虽不见其容,身上那独一无二的气质却是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下跪之人嘴角扯出一笑,低叹了一声,所幸穿的是自己最喜爱的那件衣服,能被他碰触,何等荣幸。起身而立,白衣如许,即便如此,任世间所有的尘埃也无法沾染一丝一毫。“我从未胁迫她,如今她主动请愿,我自是不好否决。我既应了您,又岂会言而无信。”
“天上地下已独你一人,你要的我都给你了,我想要的自是不会如此轻易的放手……我说过,这一生所求,独她一人。”
虽身为阶下之囚,身上的气度一如往昔在那九重天上——那遥不可及的地方一样。沂尘看着眼前之人,渐渐地眉目含笑,如深潭一色,眸中的浓情已被压抑。
“绰王,尊贵的绰王,您可记得您曾经说的话?您若忘了,沂尘可还记得。”沂尘一顿,他的话从来不敢忘,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尖刻的石字,从未浅淡,只有更深刻。“您说坐上那位子之人只能是无情之人。”
所以绝了情,断了念,将唯一的妹妹推得越来越远。
“三百年未见,却是我没想到,从一开始你便算计着。哪怕你这三百年都不曾来过这天牢,你竟然在三百年前就为她定下婚约,你可知你犯了何罪?”绰王淡淡地扔出一句话。
沂尘笑,笑得癫狂,绝情绝爱之人,怎么还可以在乎一人,他要的是亲手夺眼前之人至尊的位子,毁掉至亲挚爱之人的幸福,他是如此的痛,痛至麻木,怎能让他们如此快活。
“犯了罪又如何?谁能奈我何?绰王,我的绰王。想说却不能说的感觉如何?三百年过去,您都没有办法诱她为你打开封印吗?”分明是深情款款的话语却是冰冷无二。“绰王,您以为世上真无人可以看透您的魂结吗?”
潦倒却不失华贵的男子不语,仿佛早已料到眼前之人的所要说的话。
“所以,我特意为您编织了一张网,无缝无隙,还能让您跳得心甘,困得情愿。”沂尘的话语渐渐慵懒散漫。“绰王,我的绰王,您可是不死之身,除了这种方法,我又能奈您何?为了您,为了这张情网,我可是压上了我的妹妹。”这是一场豪赌,而他输不起。
“沂尘,你当真无情。”男子一笑,嘴角多了分嘲弄,竟不知为谁?“你究竟想怎样?”
沂尘面色一敛,眉目的笑意却更深:“明日如辰大婚,在她出嫁前的辰时,迷谷渡口,我等你。”不再是“您”而是你,最后的那三个字用尽了一生的血泪。
红色的嫁衣,月华般的容颜,她足以让人在刹那成为永恒的雕塑。她静静地开口:“风。”
面朝着渡江的男子回头,黑色的锦织已被解下,表示着封印已除。漆黑的长发在未梳洗下恰恰遮住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不同在地牢里的狼狈,新换上白色长衫竟有了张扬的气息,“辰仙,是来与我私奔?”分明是调笑,竟有隐隐的期待。
如辰看着眼前的男子,转眼不过是三百年,他从那高高的九重天上跌落至此,任是三百年的日夜相守,她却不知昔日那如霜的男子竟也会这样地笑。
“为什么?”
如辰看着眼前的人,不懂他的问题,“不知所问何事?”男子深深地看着她,感觉到男子的视线,带着那种骨血相融的感觉,让如辰从心底泛起抗拒,可是却又奋不顾身地靠近。
“风字从何而来?”男子开口,声音微微颤动,“辰仙又为何来此?”
“沂尘请我代他赴约。”话语微顿,如辰微微一笑,“风,才是你的本名。”风淡至无痕,可是却能让她情不自禁地对着他亲喃着这个名字。
世人都道九重天上有位绰王,名潾。却不知他本是风,与天地同生,无形无神,所以世间才没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存在,没有他逃脱不了的囚牢,没有侵入不了的地方,所以他才能凌驾在万物之上,如果,如果不是三百年前……他依旧会是那笑傲的帝王。
“赴约?”
如辰颔首,想起初见他时的场景,她与沂尘乃是同胞兄妹,同生于天地之间。当他们化为人形之初,见到的便是他。那时天地之间荒芜一片,可是就是这样零零的一个人,也注定了没有堪比他风华的存在。
想到沂尘,如辰仿佛仍身在梦境之中。三百年前的那一天,冲上那九重天,血染神界。易位,囚徒,不过一眨眼,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有那样落魄的一天,即使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胜利者是她的哥哥。她难以置信,但还是成为了看守他的那一人。
“沂尘要我看着你坐上渡船。”声音依旧冷清。
绰王的身线在瞬间的僵硬中柔软,嘴角噙着笑,“辰仙,今日,我若让你不要嫁,你是否会听从于我。”
如辰摇了摇头,不带犹豫。“请绰王渡江。”话一顿,“不要让如辰误了时辰。”
疼,心无边的疼。绰王只觉得孤寂。“你可知这是什么水?”
“忘川。”忘尽前尘。“绰王。”如辰叹了一口气,“风,接你的船来了。”
淡淡的空气中,静得听得见落叶的声音,叶落成舟。小舟静静地忘川上飘飘荡荡,没有摆渡人,却向岸边缓缓驶来,这就是忘川,迷谷忘川,没有人知道那渡舟会带那船客去何方,因为从没有人上岸。
绰王一笑,像是释然。“如你所愿。”飞身立于那渡舟之上,看着她,仿佛世上已独她一人。
“如辰。”声音的主人一顿,“昨日你问我,为何独独对你煞费苦心。今日我回答你,只因这世间只有你令我动情。”
无论这一生有多漫长,无论要你重新记起那些前尘往事还要多久,无论你心里爱的那人是否依然是我,但是有些人一旦因为一个人而有了一颗心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人的存在了。也许昔时都是你的等待,是我欠你良多,如今换我等你,用一颗心,用无尽头的生命,等你。
终究是随风而逝的几个字,无情无欲如她,心口的阵痛从胸腔中倾泻。
不见眉目,白衣飘袂,那身影淡得惑人。即使不寻前世轮回,不睹那璀璨星眸,她却依然懂了绰字背后的绰约风华,此后世上再无一人能配得起那一身无尘白衣,风般冷寂。
凄荒岸边,徒留彼岸破土而开,如厮般妖冶。
泪落生花,彼岸芳华。
他看着岸边,静静沉默,任眼角的那滴泪落入忘川。一身红嫁衣在如火的彼岸中,绚烂得让他舍不得再看一眼。那脆弱是天涯咫尺亦是咫尺天涯。从此,只愿你的一生安好,只盼你忆起那浮华一世,不因惑,只因爱。只愿那时还能伴你左右,对面相思。
心痛,心动。
眼前一变,黑夜无边。
眼角是淡淡的涩意。这是一个没有来路,没有归去,却是为人人所知的地方,不属三界,却能颠倒轮回。
“你既邀我前来,我来了,你却不出现了。”低头不见五指。
一眼,昼如白日。
一身墨色缓缓地在一片白芒中,静如水墨,纯粹如霞。“邀你来的人不是我,你来这儿,只是因为,你想来。”
“墨汜,多年未见。”眉目如初,美好静默,黑衣缓带,却不减风华。
“辰仙。”墨汜微微屈身,行了一礼。“来来往往三百年,倒真是多年未见。”
“墨汜,此番是我心有所念?”
墨汜微微一笑,却道墨色亦能将江山点娇。“所谓念,即执念,贪嗔痴爱恨欲。辰仙已心有所动。”
如辰抚着胸口,轻微得颤动。第一次,她感到了心的存在。“原来……如辰心中执念为何?”
“那么敢问,辰仙想知道什么?”墨汜笑着勾起的唇角,神情动人,那是天地怎样的偏爱。
“那三百年……”
话及一半,“辰仙,沂尘公子下令那三百年之事,世上不准任何人能再提及。其实,知晓那三百年里发生的事的人在世上的还有几人。”忘得忘,走得走,死的死,如今还能清晰知道那事的人在世的不过五指,却没有一个会想再提起。
“若我执意呢?”如辰直视着那双深如潭渊的眼,“墨汜可想拦我?”
轻轻的笑意在四周的空气中散播。“辰仙,三百年前不曾执着,三百年后的今日却又想记起,三百年后又是三百年。可是因为绰王?”
“他已上了忘川的渡船。”
看着她脸上连她自己也未发现的落寞,还是输了吗?无论是当时还是现今……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如此,便罢了。辰仙为何这三百年为何不去看绰王的眼睛,一双眼知天下事。明明是轻而易举可知之事,辰仙,却是给我出了难题。若论世上谁还能再提起那场往事的,怕也只剩下在下了。墨汜敢问辰仙一句,那三百年于你而言,不过是转瞬一梦,却是要违背沂尘公子的意思,辰仙可是觉得值得?”
如辰淡笑一声,“没有值与不值。何况不是梦,如若还有亏欠呢?那场情劫若我负了谁,又或者许诺了谁,当如何?如辰一生,还得起权势金银,却唯独还不起情爱,可世上却唯有情字最重。如辰自出世以来便不觉有心,今日却心动了。”
空气在两人之间静默,她原来已经如此确定,那忘得彻底的是场情劫。只是简单的一句心动,却让墨汜心头泛痛,“如若,有所亏欠的人是他而非你,而你亏欠的是另有他人,辰仙又当如何?”
“墨汜,在这天涯海角,唯你独尊,三界之人也是不能涉足的,你若让我记起,我便此生不忘,你若不想我记起,不过是一口忘川水。欠与不欠,如辰只知若真当如此,怕是一生难偿。”如辰似乎要将眼前之人看得透彻,仿佛已懂了他的爱恨。
无所遁形。“辰仙若是执意,墨汜不敢阻拦,敢问辰仙可愿用一世爱恨换得那三百年的过往,或者说是一世换一世。”
“生生世世都逃不过爱恨,墨汜,守着这天涯海角,可曾寂寞?”
“辰仙,可肯?”墨汜只是又一问。
“如辰心甘。”如辰垂首。
转眼间天地变色,云海翻腾。转眸,方才红衣如火的女子已不见踪影。
“墨汜,你送她去了哪里?”白色的绸衣,上面是金线修成的莲。如月的容颜泛着怒气。
“自然是她想去的地方。沂尘,你到底是来迟了。”墨汜笑得肆意,竟慢慢透着婉转的哀伤。
“你盼了那么久,不就为了今日,你放走她,你知道,你错过的究竟是什么吗?”
“不过是一个无情之人。没了爱恨,她有的只是空壳,我要的是有血有肉的如辰,所幸,送走她的人是我。你呢?却连见那人最后一面的勇气也没有。”墨汜冷冷一笑。原本只要过了今日,他的寂寞就不会寂寞,他的身边会有她,分明,今日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三界的盛事。
“我是为了让他也尝尝爱不得的滋味。”沂尘的面色黯淡。
“自你一万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你的情我比你还要透彻。沂尘,你的心有多硬就有多软。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一直躲在暗处吗?方才你的不阻止,不就是默许吗?即使不甘心又如何?不过是再世轮回,对你对我只是弹指间。既然求不得又舍不得,还不如放得干脆。”情爱若是能强求,今日便没有墨汜,也没有沂尘。
他三百年前他等到了她的亲口允诺,喜极。三百年后的大喜之日等到的却是她的放不下,痛极。三百年不过一场轮回,若当真如此轻巧,该有多好。有些事,说不得,有些时间,分分秒秒亦是煎熬。墨汜苦涩一笑,他深深记得送走她时,她的最后一眼,那里分明满是愧疚。
如辰在白光中下坠,耳畔有一个声音,轻柔地诉说着:
坠落云端,生死相缠,
执手无悔,白头无怨,
一生华锦,换你来世,与我擦肩。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如辰微微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