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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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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春水是在大学时期认识戚少商的,两人同班同学,关系不错。戚少商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息红泪,在同校的国际经贸专业,赫连春水自第一次见她便沦陷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息红泪追求者无数,他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把息红泪从戚少商身边抢走,他凭什么例外?于是赫连春水长达六年的单相思便有了个坎坷的开头。
大二第一学期伊始,便传来息红泪休学的消息,赫连春水跑去问戚少商,后者看了他一眼就背着书包匆匆走了。此后戚少商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除了上课基本上找不到人,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有长眼睛的都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赫连是个痴情种,但凡是跟息红泪有关的事情都能让他激动半天,更何况现在是整个人都不见了。他想了想,最后选择用比较老土的方法——跟踪戚少商。
戚少商下课后去了餐厅打工,一直到九点半才下班。赫连对此诧异不已,根据他对戚少商的了解,那人家世岁称不上显赫但应该也不差,就算是打工赚点外快,也不至于这样折腾自己吧?这样想着,更增加了他心中的疑惑。跟到一半,骑自行车的戚少商终于发现了一直跟在他身后赫连。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大男孩在长长的街道中央对峙,沉默不语。
最后是戚少商叹了口气,跟他说,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个破旧的公寓前,戚少商拿钥匙开了门,狭窄的空间里,息红泪坐在唯一的单人沙发上打毛衣,小腹微微隆起。
赫连春水双眼一下子就红了,他朝戚少商狠狠地挥了一拳,然后又一拳。戚少商躲也不躲由着他打,直到息红泪站到他身前无声的挡下了赫连春水愤怒的拳头。
“你够了!”她说,生气的表情依然美丽,甚至更加生动。
赫连春水简直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盯着戚少商,后者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会对红泪负责的。”他一字一句地说,赫连莫名的被他慑到,“我会给红泪幸福的。”
幸福?赫连春水嗤之以鼻。你自己才十七岁,你能给红泪什么幸福!
但是他说不出口,不知道是因为息红泪的眼神,还是因为戚少商的。总之,他说不出口,之后也再没有说出口过。临走的时候,他跟息红泪说,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找我。
戚少商站在他身后,说道,谢谢。
赫连春水轻轻笑了笑,谢什么,老子不是在帮你。
年轻人动情动性是一时冲动,但是怀孕却是始料未及。为了这个,赫连春水没少咒骂安全套的质量问题。
由于息红泪坚持要孩子,和家里闹翻了,一下子就断了经济来源。戚少商是从小被收养的,更是遑论协商资本,干脆坦白从宽,然后自动自觉收拾行李撤退。
青春的少年们可以任性可以娇纵可以冲动,但是离开了父母,就什么都不是。因为你没有赚钱能力,这个问题很现实,甚至是一个最快让人从童话跌落到现实的问题。戚少商不信邪,他的最大证据就是他从七岁起就没有了爸爸妈妈但是他现在还活着甚至活得好好的。赫连春水没好气的说他是走了狗屎运。
这个世界需要点童话。他很认真的说。
戚少商的童话显然是建立在能力的基础上的。
他确实很努力,包揽了国家一等奖学金攻陷了教授助教的位置顺便拿下学校附近一两家餐厅的兼职,每天永远最早起床最晚睡觉但是精力最充沛。
就差没去卖血了。赫连春水坐在桌子前吃着息红泪的家常小炒感叹道。他实在见不得让息红泪在那个破旧小公寓里窝着,连个像样的热水器都没有,自掏腰包在外面租了个小单间,偶尔上来蹭蹭饭。他的任务就是负责陪息红泪以及随时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事,最重要的无非就是产检,但是戚少商和他难得统一战线认为这个任务最为艰巨。
息红泪很认真地记下每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赫连春水说不必了,就当作是给未来干儿子的见面礼。但是息红泪仍然坚持,她说如果不记下,少商心里不好受。
她很体贴,看上去似乎是戚少商在照顾她,其实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这个人。
第二年三月,樱花开的时候,息红泪在医院生下一个小男孩。
那天是元宵节,赫连春水撇下一家子连夜飞回武汉抢着给孩子当干爹,戚少商在家里煮了汤圆送到医院,一整晚都在恍惚地笑,连带着赫连也跟着他一起笑得傻兮兮的。
戚少商说,人无信不立,于是给孩子取名叫戚子信。
几天后,息红泪权衡再三,决定退学——他们的条件支撑不起两个大学生的开支,更何况小孩也需要人带。
戚少商在医院门口抽掉整整一包烟,最后同意。
小信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小孩,很安静,不吵不闹。有时候戚少商会托着腮帮子咕哝道,一点都不像他,然后被息红泪赏爆粟。息红泪带他很轻松,有更多的时间自学一些东西。
尽管赫连春水很不愿意,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戚少商是个赚钱好手。他每个寒暑假都能变魔法一样变出无数份兼职,像个永动机一样不停的工作,已经达到让人发指的地步。他同时是个市场价格表、是个会计、是个电工、是个大厨……甚至在戚子信三岁的时候,戚少商已经有些积蓄,再有两年就毕业了,他计划着让息红泪考研,孩子可以送幼稚园。息红泪也觉得计划可行,于是开始准备。
赫连春水有时候也觉得,他们俩也许就这样了,相互扶持,然后一直走下去,然后就没他什么事了。欣慰之余,想想不免有些心酸郁闷。
他原本以为这段苦涩的单相思恋曲要一直吹奏到他老去,然后陪葬,所以当它戛然而止的时候,他完全措手不及。
赫连春水认识戚少商六年,只揍过他两次,一次是他知道息红泪怀孕了,另一次是他知道息红泪死了。
长长的白色走廊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液的味道,戚少商穿着白色衬衫坐在墙边,脸色苍白,像一座惨白的雕塑。时间静止在那一瞬间,赫连春水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长达六年的单相思在那一刻被画上单薄的休止符。
赫连春水揍了戚少商一拳,像五年前那样,狠狠地,把他嘴角都揍出了血。这回可没有息红泪再给他挡着了。然后是哭,放声的哭,宣泄着自己全部的痛苦和不甘。息红泪出殡那天,他买了整整一箱酒,在江边喝得天昏地暗,然后被人抬回宿舍。
整个过程里,戚少商是沉默的。
他不敢哭,他怕会吓着小信;
他不敢喝酒,他怕一喝起来就克制不住;
他也不敢抽烟,他怕烟雾里的影子会让他出现幻觉;
他不敢发疯、不敢做梦、不敢生病。
他告诉小信,妈咪坐上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摩天轮,所以要过很久很久才能下来。
他把谎言留给懵懂的孩子,自己却一直都在清醒着,感受着那个映山红一样热烈的女人留给他的最后灼烧般的痛觉。
一年后,他们毕业了。
毕业典礼上,戚少商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对赫连说,“她很痛。”赫连春水一时没明白过来,戚少商继续说,“她很痛,可我却无能为力。”
面对着你死亡前的痛苦和绝望,那些人却无动于衷。如果结束你的痛苦,必须要跨越那条道德的界限,那我一定毫不犹豫。
戚少商和赫连春水一起回了南方,回到息红泪的家乡——他们本来就是老乡,只不过因为高中学校不同,之前未曾谋面。
赫连春水的爸爸赫连乐吾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医师,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赫连春水不想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在市医院找到职位,依然游刃有余,偶尔在诊所挂牌帮忙分担一些工作。和他一起偶尔挂牌的,还有当年成绩比他更好的戚少商。
戚少商每天周六上午带着小信横跨大半个市把小孩送到他外公家里,然后在诊所挂牌,习惯了高强度工作的他每天可以代替两次轮班,周日傍晚再把小孩接回来然后横跨大半个市回家。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戚少商的这种行程,大家都会惯性思维的觉得,他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小信外公家,大概也没什么去处。
虽然赫连乐吾以前从未见过戚少商,但是从儿子口中带点酸味却不失公正的描述里,他也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其实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大胆、有能力、有担当,所以当戚少商在他面前提出那个要求时,他只考虑一天便同意了。
这是戚少商选择的人生,一如他的性格,不甘于平淡,逆流而上,一往无前。
一个月后,戚少商迎来了他的要求的第一次兑现。
病人家属在那份文件上签上最后一个字,戚少商走到病人面前,他们为她准备了许多鲜花,按照她喜爱的样子排放在周围,病人躺在中间,面容苍白却安详。
她说,谢谢你。
戚少商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下手很准,也很稳,神色悲悯而庄重。半个小时后,她闭上眼睛。
给她送行的亲人都是面带微笑的,因为他们爱的那个她,终于可以结束在这个世界的痛苦,带着欣然踏上另一段新的旅程。
回家后,戚少商在窗户挂上一只银色的铃铛。小小的铃铛在风中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仿佛听到她在轻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