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梦貘》墨生

3、弟弟。

　　我是真的，想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姐姐。
　　——摘自千花日记。

　　“桦根君，你确定照片是他拍的？”

　　被揪着衣领的黑发少年随着问话的指向，转头看向被称为桦根的少年。
　　那是一个蓝色头发的少年，高高瘦瘦，只是看起来就很懦弱的样子，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楚表情，听到问话，他的肩膀抖了一下，微微抬起脸来。
　　“不……不确定，我只是…看到他经常拿着相机拍照。”

　　唯唯诺诺的声音，怯懦的态度，眼睛里满是惊惶，但是，并没有说谎。
　　相较之下——少年转回头看揪着自己衣襟的眼镜少年——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阴沉沉的疯狂。

　　幸亏，错了。

　　“会长是说早上学校宣传栏里贴的那张照片吗？……那确实是我拍的。”
　　黑发的少年平静开口，他面前逐渐陷入烦躁的人随着他的话语越发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里露出危险的讯号，“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你不认同我的做法吗？学校不是已经开始变好了吗？”
　　他一连串的质问，无比的顺口，就好像这些质问已经被演练过无数遍。或许被质问的对象第一个便是他自己……总之，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狂热又危险。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很新鲜而已，会长出拳很标准呢。”少年说着，表情真切。 “如果会长介意的话，我明天会把相机带来，所有照片由会长处理。”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眼镜少年沉吟半刻，突然挥出了拳头，钝响从少年的下颚传来，同时还有尖锐的刺痛，少年只是沉默着并不反应，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一时间仿佛无形的压力当头袭来，眼镜少年退了一步，进而僵硬着身体踏回原位，一张脸扭曲起来，“你……是叫御景千花吧？……明天下午，还是这个时候，我在学生会室等你。不来的话……”他抬手扶了扶眼镜，见黑发少年依旧沉默，只是身边的压力瞬间又涨，他打了个寒颤，再说不下去。半晌之后少年点头，下一秒，压迫力便彻底消散无踪。

　　眼镜少年脸上残留着狼狈，向一边沉默伫立的蓝发少年招招手，两人便一前一后的离开。黑发的少年跟着转身，开始往校外走，天色已经暗下来。
　　马上就要天黑了。

　　少年松开了握紧的手掌，胡乱抹了一把吃痛的下颚。然后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加快了脚步。

　　……这一次，我也忍住了呢，千花。

　　他的身后，蓝发的少年远远停住，转过来的身影看起来有些鬼魅。怪异的笑声扩散开来，只是瞬间便在风里消散。

　　“找到了……同类呢……Kufufufufu……”

　　藤井书屋。

　　位于黑曜中学隔两条街的位置，偏安一隅，远离尘嚣，那是个不大的书吧，和隔壁的花店从内部联通，屋子后面有大大的庭园。
　　那里有一位名为藤井直人的少年。
　　——和他不一样，那个少年能够和千花像真正的姐弟一样吵架斗气，谈笑风生。
　　那明明，是他的姐姐。

　　黑发的少年绕过已经落灯闭店的前门来到后面的庭园，甫一站定，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明明就是一直在吵架，却让他听着听着便握紧了双手。
　　那明明，是他的姐姐。

　　被发现。该说是双子特有的对彼此的高度感知能力？他自认动静绝对不能算大。

　　进了院门，看到熟悉的那张脸上生动的表情，绷起的肩膀又松下来半分。

　　然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鬼，用向他示威般的口气表达着自己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他不知道是怎么的，居然用同样的方式反击了回去。
　　以那种小鬼为对手。

　　甚至把平日作为禁忌绝口不提的她的身体状况都说了出来。
　　完全不可理喻。

　　然后，拗不过，陪她玩了线香花火。那种对于普通孩子来说大概是平凡的不值一提的东西，他们并不是没有玩过，可那些都是太过久远的回忆，美好之后覆盖了更加浓重的惨烈，作为回忆来说完全失格。可是她玩的很开心。
　　就像她向那个孩子说谎的时候一样，表情没有一丝破绽。
　　但他知道这一刻和空气与火焰玩耍的她，是真的开心。

　　那或许可以称为双子的羁绊。那个少年得不到，但完全不妨碍他共享那种开心。

　　双子之间容不下任何其他人。这句话的准确性究竟是有多少？
　　可是他却喜欢看到她露出笑容。

　　不能原谅的，却是身为父母这种存在。

　　那个女人的笑和记忆里抹不去的那种笑相似到恶心的程度。他转身想走，却被身边的那双根本没有多少力气的手拖住，她看向那个女人，带着局促，和憧憬。

　　还在，还在对那种东西抱有期待。

　　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了背叛。于是走的头也不回。完全不管身边的人一路追的气喘吁吁。

　　只是，终于还是慢下来。

　　“咦，千昭气消了吗？”她的脸凑过来，一脸促狭。

　　“……”

　　“好啦，我下次不会不加衣服就晚上跑出门了……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冷到穿男生制服也没办法御寒了呢，啊啊难道又要加衣服了……”话说到后面已经变成碎碎念，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拢起双手凑到嘴边呵气，阵阵白雾在少女面前飘过，掩住了她已经有些泛白的面颊。

　　僵了僵，还是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少女缩了缩脖子像个小动物一般缩进衣服里面，眯起眼睛看过来，“谢了！……啊顺便，还有这个！”
　　说着，少女递过来自己的书包，毫不客气的跨在了他的肩上，然后一脸惬意的捂住脸。
　　“有个弟弟真是太好了啊啊！”

　　“是太好用吧……”他没好气。

　　“唔……千昭你吐我槽？！不过，今天有点晚哦，千昭，发生什么事了吗？”

　　……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却一针见血。从来不会忘了关键。

　　“嗯，有点事。”

　　“哦？是什么事？……呼啊，千昭的外套好暖……”

　　“是那个学生会长……不要再继续拍了……还有，明天相机借我一下。”

　　“……没有打架？”

　　“没有。”

　　“那就借你，不过只有一天哦，那个可是我的宝贝……虽然，那张照片不是我拍的。”

　　“哈？”

　　“所以说，那种照片拍了又不能给直君看，我当然不会拍，而且，我怎么会去做会招来别人找碴的事呢，我这种身体遇到谁都是一招KO的事儿……而且那个学生会长，最近很奇怪……”
　　“就算那样你还是拿他给那个孩子打气？那种人做不了榜样的吧……”

　　“嘛……看着那孩子的眼睛，就忍不住说谎了，不过，千昭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那个人的本质的？”
　　“什么时候……一开始，怎么了吗？”

　　“……不，我最近才发现，果然千昭你离那个妖怪婴儿太近了不好。”

　　“……不要扯开话题，你没有拍，我今天白挨了一拳，明天要让他还回来……”

　　“你承认了吧？你居然承认了……不过你也是被当成我怀疑，我又每天抱着相机，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明天还是不可以打架。”
　　被多一件外套包裹起来的身影看起来团成一团，小小的，看过来的眼神却认真的惊人。
　　“答应我。”

　　少年怔了怔，垂下头，半晌，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

　　于是少女转回脸继续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倒影，嘴巴也没有闲着。

　　“不过……果然还是觉得有些不爽，千昭被别人揍什么的，要不然我们晚上回去找小婴儿拿点‘东西’？至少自卫还是要的——”
　　“那是一样的吧……”少年截断了她的话，额角抽了抽，然后随口一句，“比起那个，威尔帝他还在等着吃饭吧……喂！”

　　话说一半，身边的少女已经迈开脚步狂奔起来，跑得太急，没几步便撞上了反方向行来的路人，正好是路灯的死角，对方的脸看不真切，少女只匆匆鞠躬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接着跑路，被撞的人停了脚步，抬手挥了挥，身边两人便停下了准备追出去的动作。

　　千昭这才松了口气，保持着警惕走过三人身旁，一眼看去便脱不了不良印象的两名少年映入他的眼帘，黄色乱发的少年看过来的视线野性而危险，而头戴白色绒线帽的少年，冰冷的视线危险度绝不亚于一边的同伴，至于另一人，依旧看不清楚。
　　本能驱使，千昭略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了那三人的范围，幸而对方没有跟上来。
　　少年皱了皱眉，放开脚步开始追前面的某人。

　　他的身后，诡异的笑声在夜色里渗透出毫不掩饰的扭曲喜悦。
　　路灯下猩红的眸子终于显现出来，向着少年少女消失的方向闪烁着愉悦而诡异的光芒。

　　“骸大人，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说得也是……不出意外的话，能得到非常有力的武器哦……”那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也能算上好听的声音，轻软温柔的底色里，半分欣喜，半分轻佻恶意：

　　“另一半，果然也还在呢……Kufufufufu…”

　　诡异的笑声再次扩散开来，黄发的少年向后猛退一步。

　　“总觉得，骸大人现在很危险，阿柿，你不觉得吗？”

　　少年转头，才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站到半米开外，正拿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
　　血往上冲，少年炸毛着扑了过去……

　　《《《《《

　　熟悉的灯光近在眼前，少女平缓了足足半刻钟才恢复正常呼吸，伸手推开房门的瞬间向一侧躲开，同时抬手捂住耳朵，预料之中的爆炸声响起在不远之外，睁开眼睛，少女退一步，摊开手向着身后的少年耸耸肩，“剩下的就交给你啦！我可躲不开那些歹毒的机关！”

　　“轰”“咚”“砰”“锵”……

　　一连串声音过后，屋内传来少年平稳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声音：“可以了。”

　　少女拍拍双手推开门，第一个动作便是深深鞠躬。
　　“对不起亲爱的威尔，我回来晚了，为了表示歉意，等下会为你泡最好喝的咖啡！”
　　一口气说完，少女偷眼打量起室内。

　　房间里有些昏暗，只开了壁灯，刺猬头的小婴儿翘起二郎腿趾高气扬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白大褂依旧阴森森的披在他的身上，一张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遮盖了半张脸的眼镜反射着危险的光芒。
　　“咖啡？不要扯开话题——千昭，今天晚饭当值不是你，”小婴儿出声阻止了少年走向厨房的脚步，“你等下来我的实验室，至于你——”
　　小婴儿视线转回千花，随着千昭打开室内大灯，婴儿脸上的冷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至于你，温柔姐姐的伪善扮演游戏可以结束了，把那个小鬼和曾经的自己重合，学着千寻的样子每天拿着相机为他创造日常世界什么的，终究不过自我满足罢了，难道你真以为你那个随时死掉都不奇怪的身体好起来是因为什么所谓奇迹？就算现在，也还是连剧烈运动都做不到，天气稍微冷一点就虚弱的出不了门——唔！”

　　“所以说，我道过歉了哦，”少女凑近小婴儿，将散发着温热香气的咖啡杯堵在了婴儿嘴边，手指探到婴儿的刺猬脑袋上，小鳄鱼翻了翻和主人如出一辙的死鱼眼，慢吞吞爬上了少女手心，动了动身子，再次闭上眼睛惬意的睡去，呼吸轻轻落在手上，痒痒的，少女眯起了眼睛，再转眼看面前喝着咖啡的小婴儿。
　　“怎么样，只有咖啡我可是非常有自信的，这也都是拜威尔所赐呢。”

　　婴儿刚刚的话语就像融化在空气里般，恶意也好，讽刺也罢，统统被轻易带过消失无痕。

　　将小鳄鱼小心翼翼交给站在一边的少年手上，少女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围裙穿上，两只手灵巧的将带子系出蝴蝶结的形状，敛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末了，少女拍拍双手走向厨房的方向，却在临进门的当口转回脑袋。
　　“要说角色扮演，威尔的恶人角色可以去拿奖了呢……等下就可以开饭咯！”

　　少年站在原地怔了很久，直到小婴儿咖啡喝完，轻巧落到他的肩上。
　　“把你身上的杀气收起来，我做的那个东西已经压制不住了，看来要再更新，你跟我来，还有……”

　　小婴儿在前面几个翻越，已经看不到身影，少年握紧了双拳站在原地，听着小婴儿最后的话语：

　　“比起她，你还是多担心自己比较好……如果真心为她着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