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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盏·竹叶青 ...

  •   竹叶青·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

      ……………………………………………………………………………………

      春三月,雨打平仄和芭蕉。

      我踏进步仙镇时雨方停,街巷间浅色的水雾宛若凌空缱绻开的花絮,在渐愈明媚开的春光中渐化作淡酒。

      画阁朱楼在半隐半现中相望,红桃绿柳在影影绰绰间垂檐。虽是小镇,倒也精致富庶。

      路上行人寥寥,大抵都在避雨处。

      披着水痕的青石板映着光几欲鉴人,我慢悠悠晃进一家小茶肆。

      店里人倒是不少,有高谈阔论的,有趁着残残雨雾未收即兴赋诗的,也有低头拼命故作高深的。动静错落,百人百态,所谓芸芸众生在此也可管中一窥了。

      空气中淡淡的雨腥味和墨涩味,倒也不算难闻。

      上二楼,寻了一小角落,点一盅清茶,推开窗,托着腮向外瞅,很是惬意。

      ………………

      我叫卿沽衣。

      怎么说,这看上去是一特有品位的名字,搞得我像一书香世家深闺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姽婳小姐,然后故事便是我如何演绎一段绿窗风月,绣阁烟霞。不巧,我虽谈不上一俗人,但绝对是一粗人,说好听点,江湖子。

      我的师父叫俞不州,那老头曾在七岁对我说过,十年后江湖上必有我一席之地,所以说,这江湖很快就至少有半块铜钱的地方是属于我的了。

      说到舞文弄墨,却也会一点,我书法不错。事关为什么一个丟枪甩棒的粗人会书法的深刻话题,这得归功于我的师门。

      我的师门,这还真谦虚不得,在江湖上是个鼎鼎有名又充斥着仙谪气的所在,多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绝艳游侠。明明一派师父弟子加起来不足五十人,却独占风水绝好青山两座;自诩不问武林乱事江湖风波,偏偏岐山比武次次不落以证其江湖地位;标榜远离世俗问剑山水,然而山门外一里便有龟背大道蜿蜒迤逦,设白石飞带拱桥三座,显其财大气粗。

      一言以蔽之,这门派闷骚且自命清高,嗯,为人诚实不是错。

      门中设墨阳、辟闾、燕支三阁,均是以古时神兵利器作名,墨阳阁主习强身练体克敌制胜之道,辟闾阁主习见血封喉一招毙命之法,燕支阁教的就是琴棋书画。

      当门主俞不州俞老头向我们一群娃娃这样介绍到时,娃儿们呆滞了,既不知道前两者的分别,也不知道第三者的意义。

      “说白了,在墨阳阁你学怎么打架,在辟闾阁你学怎么杀人,在燕支阁你学怎么掩饰一身杀伐之气,”在我们略有所悟的点头中,副门主周玄德周扒皮一脸不耐的补充,“免得一出去太显眼被群起而杀之。”

      娃儿们恍然大悟,用崇拜的星星眼点亮了周扒皮摆谱的臭脸。

      “书上说群起而攻之,到了武林里就成了群起而杀之,”我右手成拳击在左手掌心,“江湖果然很险恶。”这般深刻地总结道。

      “……”娃儿们又呆滞,师父们也呆滞。

      周扒皮憋红了老脸,他死也不会承认是自己背错了成语。

      后来才知道学琴棋书画对锻炼腕力和培养心性都有不少作用,比如我练书法,则手腕灵活运用自如,遇事冷静不骄不躁;又如周扒皮喜围棋,则看事深远,却因总是断尽对手生路而杀气太重,所以是辟闾阁的阁主……

      门中弟子三阁皆修,琴棋书画只取其一样,像学堂一样制定起居时间分配课程,很是严苛,谁叫严师底下出高徒。还有一条规矩,想师成下山试练,得通过年度三阁考核,一科挂红都不成,关在山上来年再试。所以我在秋长山上半夜偶尔会听到师兄们凄怨哀愁的嚎叫,活像一群发情却又找不到宣泄口的狼……

      我就比较特殊了,我下山试练两年,是被赶出来的。

      那年我十五岁。

      为的是件至今也不觉有错的破事,简单点说,就是我和李易杳发现一魔头的尸体和秘笈后偷学了一些他既不邪也不魔的功法,只有俞老头和周扒皮力保我,其他顽固的老头子太婆们非说我遁入魔道。

      至于李易杳那厮,老爹是京城第一巨商,富可敌国,所以只是被罚面壁半月,这无耻的娃娃还哀怨不能和我一起下山去玩。

      据说开始长老们的讨论是将我逐出师门,但因我根骨奇佳、练武认真、朝五晚九又蕙质兰心、体贴待人,咳,诚实它本来就不是错,总之最后被赶下山试练两年。我在门里最讨厌的娘们徐施人缠着她同样讨厌的老爹徐万宣徐猪胖,硬加上一条规矩——这两年我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师承,施展任何门中功夫,甚至一旦被他们听闻我的名号就立刻逐出师门,说是怕我闯了祸,坏了师门名声,去他二姨娘的,想让我横死街头直说。

      山门前俞老头、周扒皮还有我铁到常被人怀疑是磨镜的姐们李易杳给我送行,周扒皮还是有些不舍地拍拍我的肩,告诫我江湖处事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这话我至今深以为然。我姐们李易杳最实在,偷偷塞给我几张银票和一包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的江湖玩意儿。

      至于俞老头,他老人家慈祥地拍拍我另一边肩,和蔼地说:“两年里对君剑法学不到第三式也不许回来。”

      听得我顿时面呈碳色,扔到灶台里估计可以连烧三天三夜。

      群壑倏已暝。

      我记得当刻雁背驮着夕阳,落鹜山上正当好看到天外落霞与孤鹜齐飞。

      …………………

      此时正是我在江湖上即将占据一席之地的一年。

      不一会街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捣卖各种玩意儿的小摊也在街街角叫上点缀开,喧闹的人声像煮沸的水一样慢慢鼓动而起。

      还没惬意多久,我就慢慢感到一阵想挠肚兜的无聊。手指在布满了茶渍的桌面上敲了敲,我打了个哈欠,正寻思着有什么事可找着做,却听着半旧的楼梯上吱嘎的踩踏声有些异样。密集,但很整齐;重,但很沉稳。

      这是一群练武之人的脚步声。

      我当然没傻得回头,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为来了乐子兴奋得直别扭……

      镇静地举起茶盏啜一口,我一边将茶放下,一边不动声色地向楼梯口看去。

      我看到一个扛着柄巨斧的壮汉,恐怖的肌肉像是缠在身上的巨型麻花,我对这种货色的形象,深表遗憾……

      他身后跟着一群穿着一式武服的人,显是一个帮派大佬和一群小啰啰的烂俗配置。看那些小啰啰个个瘪萝卜烂白菜的质量就知道不是什么上得了道的帮派,就那肌肉坨惊吓了我一下。我一颗朝气蓬勃的心瞬间萎了一半,但还希望能听到些什么新鲜事。

      因着一群江湖客的出现,楼上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了,谈笑声立即低了下去,更有一个年轻书生起身向楼梯走去。

      那肌肉坨只冷冷向四周看了一眼,那群手下们便立刻四散开来,逼向手无寸铁的市井小民。其中一个刀疤男子直接将刀横在那书生颈上,恶狠狠喝道“敢走——”书生脸刷地惨白就瘫在了地上。

      有个少妇禁不住尖叫,刚叫到一半,一个满脸横肉的江湖客就皱着眉一刀划开了她脖颈,然后不耐烦地大喝:“全跟老子噤声!”

      一道鲜血几乎是撞在墙上的字画上,雪白的纸面衬着简直是怵目惊心。那血一面往下流着一面还腾腾散发着热气。

      整个二楼骤的鸦雀无声,除了只有少妇裂了半截脖子的尸体梆的一声掉在地上,以及坐在少妇边上像是她爹的老爷子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无人敢动。

      江湖,果然险恶……

      ……………………

      所有的窗户在几声间都被啪的合上,满场凶狠的江湖客和恐骇欲绝的小民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无法无天的血腥世界。

      而我,满腔愁绪,无语凝噎。

      下山后我在这混乱的世道安全度过了一个年头又九个月,全程伪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少女或弱少年,出没在安全地带,还有三个月正逢六月弄阳比武,我刚好应师父嘱咐去弄阳同他们会和,一个被关在山上练了近十年武的娃不能在江湖上快意恩仇,而只能藏头缩尾远离是非,给哪个少年人都不是好过的日子,虽然得睹众生百态,学了人情世故,收获不小。至少在银票的大力帮助下,在这苦难的放逐之旅不久便可告一段落时,突然插出这档子动乱,搞得我像葵水不调时一样烦躁。

      面对一个凶着眼瞪着我的武林半吊子,心中嘀咕抱怨着,一面装作极畏惧的样子瑟瑟发抖。

      我同着那些无辜百姓一起被逼下楼,同一楼的也被威胁着的普通人们圈在一靠街大门看不到的死角里缩着。四十来个人,个个都是小命不保的死灰面相 。我不着痕迹地调节了下自己的位子,蹲在挨着墙前后都有人的地方,这样就进可逃、退可躲了。

      之所以没杀我们,因着这毕竟在街边,屠戮会造成相当大的声响,故而才恐吓我们噤声。

      如果是来谋划什么事的,那应该去门派暗掌着的去处,完全可以事先赶我们走,不用弄这么麻烦。不放我们走,是为了制造茶肆里并无变故的假象,同时防止我们走漏消息,这样他们希望的人就可能进这家店。

      那么,这店恐怕是这门派对头掌着,他们来此,估计就是等着对头的大人物来。

      可是……掌柜和伙计已不见踪影,刚也没听到什么惨叫声,这会早跑路去通风报信了吧,这肌肉坨真是将四肢发达头脑必然简单的真理践行得一丝不苟……

      我白眼差点一路翻上头皮。

      希望那对头门派前来围剿而不是逃之夭夭,不然我怎么趁乱逃跑啊,不投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以普通人的方式跑掉,我不想冒险被徐万宣那阴险小人抓住小辫子,然后这样冤枉的被逐出师门。

      悄悄抬头瞟一眼,肌肉坨正坐在正中央的桌边,手中紧握着那柄巨斧,表情很是凝重,时不时侧头看一眼大门口。

      正在心中默默制定着可行的逃跑策略,我突然耳朵微动,向半开的大门口稍侧过头。

      “——呦,看来果然有客等着我们呢。”

      门扉后传来的女声很是动听,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

      ………………

      肌肉坨悚然站起,渐渐被推开的门扉后出现了一个人影。这是个极美的女子,手中拿着取下的帷帽,上着绯罗泥金五瓣牡丹通绾长衫,下幅是石榴色撒金罗裙,稀疏透亮的地纹下浅白的衬裤若隐若现。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艳丽的衣裳衬着她杏脸桃腮愈有一种妖娆之感。

      我用手接住默默流下的口水,想着这女人可真美,而且功力又了得,比如肌肉坨就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只是这好看的衣服有些紧,到时打起架来岂不会“咔——嘶——”……

      那女子看到肌肉坨后,蛾眉微挑,脸上顿显讥诮之色,却有种难言的媚气。她似是都懒得再开口,又随意向我们看了一眼,径直走向肌肉坨桌旁的另一桌。

      我继续偷瞟,却悚然一惊。

      我明明只听到了那女子一人的动静,可是现在,又有三人走进了茶肆。

      这会儿,我终于有了参与进一件不日便会传遍全武林的大事的觉悟,被迫以路人巳的身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盏·竹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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