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小修) ...
-
在未重生的时间轴上往前数十年,他十八岁,樊墨轩十七。
第一次当镖头,护送的却是一个大活人的标底。一路上克制不住地频频回头望向那轿子,却不知轿子里的人也正透过薄薄的垂帘望向他。
是夜,数十人在林间搭起了帐篷,两人一顶,却唯独荣兴桀与轿中的那人单独一顶。
夜深了,星星火光渐息,那顶同样只住了一人的帐篷里却还是透出些许暧昧的昏黄。荣兴桀咽了咽口水,悄悄往那顶帐篷走去。
五步,十步。从后头走到了边上,才看见那人正倚在帐篷口抬头看着夜空。荣兴桀轻咳两声,见那人点头示意,便不客气地在他边上坐下,也抬起头。
见到的却是一片黑黝黝的繁枝茂密遮天,夜黑的竟让他难以分辨到底是些什么树。
“看什么呢?又没星星的。”荣兴桀不禁嘀咕,却没想到身边的那个人回答自己:“我看得见星星。”
荣兴桀闹了个没趣,觉得这人太故弄玄虚。拍拍屁股回到了自己的帐篷,辗转了大半夜依旧没睡着。总不禁在脑海中勾画,他看见的是怎样一个星空。
不想翌日清晨,樊墨轩趁着镖师们在收帐篷,到了他边上坐下:“我会占星术,你可信?”
荣兴桀已是对他的“夜观星相”好奇了一整晚,此刻更是难掩探究之意渴求地望向他。樊墨轩眼角一弯:“我帮你看了看。这次出镖,你会遇上命数里的那个人。”
荣兴桀正也看向他的眼。两人四眸相对,竟让荣兴桀心中生出了几分紧张。白皙的皮肤泛了点红:“那……那个人出现了吗?”
问这话的时候,荣兴桀没骨气地将目光飘向了他处,耳朵更是来回跟头发蹭得发烫。问完了,就后悔了。怎生问得这般愚蠢,自出发以来,若算头一次碰上的人,除去路人,便是和正同自己讲话的这人。自己存了什么心思,岂非一想便知。
可他这却是心虚而反复掂量的心思。一路上要说巧遇哪家闺秀,又有何说不过去。而樊墨轩却敛了些戏谑,缓缓道:“出现了。”
短短三个字,让荣兴桀的心狠狠跳了几跳。
记忆如潮水般,似要淹没那如海上漂浮的浮沤般的人。海水没过头顶,再退去,便又是年幼的自己。
荣兴桀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短短的手臂还够不到石桌,两条腿也不着地地晃着。抬头,便是初春稀疏的几点星辰。荣仓朔坐在另一张石凳上,缩进嘴一小口酒,满足地长叹一声,再咂咂嘴回味一番。
邹桐举了一块桂花酥到他嘴前,荣兴桀脖子一伸,就连着师兄的手指头咬进嘴里。邹桐惊得手一缩,就把小小的荣兴桀给带着摔在了地上。荣兴桀轻叹出一口气,就开始扯着嗓子哭。
邹桐吓得僵在了原地,荣仓朔还剩半盏酒的青瓷觞一甩,就过来捞小兔崽子。荣兴桀扒在爹的胸口,把委屈全哭了出来。
当年的自己,还真是傻得紧。明明没见到星,却跑去听那人的观星之语,还一信就信了十年。
上辈子,自己像是被樊墨轩灌了迷魂汤,在他一环扣一环的骗局中晕头转向。樊墨轩说了谎言无数,最最失败的却是第一句:“这次出镖,你会遇上命数里的那个人。”
只消多琢磨几下,便会发觉这句谎编的实在可笑。却偏偏,荣兴桀一开始就受了骗。樊墨轩十年的谎话中,却又是这句,最成功。
荣兴桀在父亲坚实的前胸上,把眼泪鼻涕蹭了个够,才抬起脸回头冲邹桐得意一笑,一边一个酒窝无不得意洋洋。荣仓朔还边拍着他的背安抚,边臭气哄哄地训着邹桐。邹桐一对上荣兴桀得瑟的眼神,原本就偏黑的肤色就染上了一层怪异的青。
荣兴桀扯扯荣仓朔的一缕头发,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就苦着一张脸戳戳自己的膝盖。荣仓朔一低头,就见上头擦破了些皮,还沾了些泥土。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把宝贝儿子放回凳子上,就脚步不稳地往药房跑,边跑边喊:“张伯,快!快拿药!小兔崽子膝盖磕破了!”
荣仓朔的身影跑没了,却声音还老响地传来,荣兴桀咧嘴一笑,那胖乎乎的手往桌上的桂花酥一戳,张着嘴喊:“啊——”
邹桐轻舒了一口气,似是有点无奈,却没怎么在脸上显露出来,而是又拿了块桂花酥送进他的嘴中。
最后,荣兴桀满嘴塞着糕点,膝盖上绑得厚厚的,才让荣仓朔抱回了屋子。
竹签压灭了烛灯,屋子又是黑乎乎的一片。看着荣仓朔从外头把门关上,他一下像突然失了重量,瘫软在床上。扭动小小的身躯,把被子绞进怀中紧紧抱住。似乎这样,才会觉得不安的心能安定下来。
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邹桐已经晨练完,坐在他屋里的椅子上,啥事也不干,就这么等着他醒来。
荣兴桀在被子里摸摸自己的胳膊,确认了还是小孩的身体,才双腿一蹬被子两手一伸:“师兄!”邹桐耐心地帮他穿好了衣服,擦了脸漱了口,才牵起他的手往前厅里走:“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客人,你且去学学。”
荣兴桀眉头一皱就扒拉住了门框:“不要!我去后院玩着就好,师兄你快去,爹指不定要什么事找你呢!”
然而他小胳膊小腿的,又怎比得过大他七岁的师兄。况且邹桐也是觉得他应该学着点了。
一路拖拖拽拽地与前厅仅一门之隔,荣兴桀的两脚已经在微湿的地上拖出了两道凹槽。还待死命挣扎,就觉着邹桐忽然停住了。只听他冷漠地问:“你是何人?”
荣兴桀扒住师兄的胳膊站直了,才看见了被问住的那人,不禁全身仿若被电击过一般。
那人同他一般年岁,却是做束发装扮。一根狭长的青绸带伴着披肩的青丝在空中勾出风的轮廓。一双英眉下是一对桃花眼,眼角飞入鬓角,使得拿侧眼看人时,自成一股威慑力。
而此时,他正是拿着这样的眼神看向他们俩。
“你是何人?为何在石门镖局的院子里?”邹桐又问了一遍。
小孩下巴往身后一指:“我爹在那谈镖利,我听着无聊,便来转转。”话毕,眼睛却是又看向了荣兴桀。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很熟悉。荣兴桀此番已然满掌心的汗。他已经想起来了,十年前那日,他掀开轿子的垂帘,轿中坐着的樊墨轩便是同这一模一样的眼神看向他。轿中的樊墨轩微抬起头:“原来是你。我们见过。”
彼时荣兴桀只觉得一阵晕乎,也不知是对这句话的迷茫,还是对轿中那人清清冷的容貌。
他们见过,是十年前的今天。上辈子的自己,却将这一幕忘得干净。十年交集的空白,荣兴桀已然蜕变,骨架也长开了,褪去了小孩的气息。而樊墨轩也长高了不少,脸上线条也显得更成熟。却唯独这眼神,无论是今天,还是十年后,亦或是上辈子的记忆中,竟可以完全重合在脑海中。
“你是谁?”清冽的声音,可以如清泉,可以如寒霜。荣兴桀抓着邹桐衣袖的手掌狠狠地紧了紧,再抬起头,嬉皮笑脸地说:“我叫荣兴桀。繁荣的荣,兴旺的兴,结束的结。意思是繁荣兴旺都结束啦!”说着两手在胸前打了个圈,真像是什么事都结束了一般。
上辈子的事,是该都随着樊墨轩默然的转身结束得一干二净。他骗过自己太多,以致最后那句“感情我做不来假”,让荣兴桀也分不出真假了。
邹桐抓住了荣兴桀乱挥的两只手,又对樊墨轩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吧。你也跟着来。”
手被抓着往前走,荣兴桀回过头冲樊墨轩吐了吐舌头。原本面无表情也准备回前厅去了的樊墨轩停住脚,微歪着头看荣兴桀使什么伎俩。
只见荣兴桀扭着胖嘟嘟的屁股跑了两步到邹桐边上:“师兄,你帮我屁股上挠挠,有点痒。”
邹桐的脸僵住。他自然能想到这是荣兴桀想趁机跑开,便干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两手腕,蹲下身就要帮他抓痒。哪知这一蹲身,就把自己的胸口凑到了荣兴桀的两只手前。荣兴桀小指头一伸,就戳进了他的膻中穴。
矮下身子,从僵硬的邹桐两手臂间挪了出来,荣兴桀咧着缺牙的嘴往他脑门上就是一爆栗。听着清脆的“嘣”的一声,他撒开了腿转身跑,还不忘拉住立在一边看戏的樊墨轩。
没跑上几步,就听樊墨轩喘得不行。荣兴桀不得不停下来:“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樊墨轩还喘着粗气,两腮通红:“我身体不好,没学过武,哪能跟你比。”
荣兴桀在原地呆了呆:“我先前怎么没听你讲过?”
“谁见第一面就把弱点全讲出来啊?”樊墨轩带点埋怨地斜了荣兴桀一眼。
荣兴桀“嘿嘿”一下,心下却还留着一丝余悸:差点说漏了嘴。
“那,我叫樊墨轩。”
荣兴桀腆着脸凑上去:“繁墨成渲,好名好名!比我那晦气的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