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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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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似乎注定要彻底大乱了。十月初七,怀王在逃亡许久之后终于走投无路自缢身亡,被亲随将尸身送到淮州诚王大营去请赏,这一场持续了数年的乱局终于平定,朝廷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收到了诚王乐极生悲在十月十四酒后暴亡的消息。因为那一天恰好是怀王的头七,故此虽然天下人都知道诚王这一年来都几乎是苟延残喘地等着仇家咽气,那被仇家索命的离奇传闻依旧是传遍了四十州的大街小巷。这消息还没能从人们耳朵里散去,另一个消息又炸雷一样劈在人们头上:诚王次子因为朝廷抚恤封赏不均,已经和自己哥哥动刀动枪,又在淮洛两州打起来了!
骆贤自探子口里听说了消息,照例是不动声色,她对天下大势并不感兴趣,详细追问了几句,等明白了平靖侯府已经旗帜鲜明地投到了诚王次子门下,就吩咐张长保和老姜:“在秦平道上撒上人,遇到和诚王有关的人,统统先送回来问话!”
两人领命而去,不出十日,果然领回一串绑得蚂蚱似的人来,最后的是个大个子,被小喽啰推推搡搡推进厅里,却依旧不肯跪,仰起脸道:“你们要杀要剐,老子都——”
他的豪言壮语没等说完,一眼看见了座上的骆贤,那剩下的半句话就哽在嗓子眼:“班副!不,那个,阿洛!你是阿洛?”
骆贤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按捺住心里的一丝惊诧:“是我。怎么是你?”与上一次见面相比,陈强显得成熟了不少,也黑瘦了许多,但骆贤也一样一眼认出了他。
“那什么——”陈强环顾一圈,神色依旧仿佛是梦游似的,“听说凤翔寨是个女罗刹当家,是你?”
张长保闻言脸色一变,想要给陈强点颜色,见骆贤看了他一眼,便不言声地上前,替陈强解了绳索,骆贤等陈强一气喝了半壶茶下去,缓了口气,才又朝他道:“不是我,当家的是我们大小姐。”
“那你——”
张长保见他依旧懵懵懂懂,忍不住出言提醒:“这是我们二小姐!”
骆贤无意与陈强长篇大论地叙旧,干脆地把自己的过往与现状撇到一边:“我听说你来秦州府见秦州总兵,你不是在洛州当参将么,怎么突然来这里?”
“洛州被围,我是出来找救兵的。”陈强露出一丝苦笑,“我和团座都是长公子的手下,如今的局势,我猜班副你也知道,长公子偏文,不如他弟弟结识的武将多,如今洛州城已经被围了,城里人少兵少,眼看就不成了,秦州总兵是长公子的小舅子,我带了长公子的书信来找他借兵,没想到这混账推三阻四,还把我赶了出来,我正想办法呢,就被你们的人给逮来了。班副,”他朝骆贤探了探身,一脸热切,“我看你在这里能说得上话,能不能跟你们大当家说说,借我些人马?”
骆贤知道洛州情况并不乐观,明白陈强这是病急乱投医,并不反驳嘲笑,只是提醒他:“我们是匪,你们是兵,兵匪不两立。”
“我看秦州那些兵,还不如你们这里呢,”陈强一脸急切,继续哀求,“只要长公子一句话,你们算是诚王府的人了,班副,我知道你不稀罕荣华富贵,看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一把?”
骆贤摇头,她虽然一直想要钻诚王二子相争的空子,给平靖侯府一点颜色,但略一盘算,她就觉得洛州城这一仗并不适合报仇:“不行。”
陈强见她并不客气,径直起身朝外走去,显然是个任自己自行离去的架势,心急之下,冷不丁冒出个念头,他站起身,朝着骆贤的背影道:“班副,我知道我面子不够大,那顾大家的面子你总不能不看吧,她就在洛州城里,要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骆贤已经自门边反身掠了回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声音不高不低,面上也并无表情,那目光却仿佛能把人看到骨子里:“你说莲娘什么?”
“她,她,她就在洛州城里,我离城的时候还在,”陈强舌头打结了一阵,才能说出话来,“她和你一起出去云游,听说后来遇到了劫匪,亡夫遇难,自己孤身为人所救,她不大说之前的事,也不怎么见故人,倒是帮过长公子的忙,我只匆匆见过她一面,都没来得及说话——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过节才分来的,但她毕竟从前待你不薄——”
陈强这一次自行住了嘴,因为骆贤那手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骆贤松开口,仰起脸望天良久,突然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脸问还在咳嗽的陈强:“你见过她?”
“咳咳,见过。唉,”陈强缓过气来,“比以前变得多了,说话做事都是——你见了就知道了!”
“她还活着?”
“我又不会见鬼!”
“我们要是出兵,能有什么好处?”
“要是能解洛州之围,洛州总兵就是班副你们的了!”
“官儿以后再说,”骆贤摇摇头,“凤翔寨里一万来人,不能白出去一趟,按一人一百两算,长公子出得起钱么?”
陈强咬了咬牙:“班副,说实话,我做不了这个主。但洛州钱粮都足,就是缺人,银库里头历年所积,这个数不是没有,要是长公子不答应,你们自己有兵,去银库里搬,我不拦着!”
“好。”骆贤点点头,“我让张长保领你出去,你安心呆着,不要乱走乱动,三天后见分晓。”
“班副,”陈强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要是你们大当家还不答应,你就告诉她,条件随她挑,要什么样的见面礼,我立刻去秦州府置办!”
骆贤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官儿银子我都不要,我只要莲娘。”
她没等陈强回过神来,转身去了账房。大小姐正一心二用地一边查账一边与旁人说笑,听耳边蓦地清静下来,抬起头看见骆贤,脸上就不由得露出些微欢喜,伸手理了理自己鬓角才站起来:“阿洛,你怎么来了?”
“我要带人去洛州,,火-枪队全数,马队五千,步卒两千,最迟后天动身,且按这个数准备吧!”
“这么多人?这么急?”大小姐惊讶极了,“官兵又来围剿了?”
“不是。”骆贤并不隐瞒,“洛州城被围了,我去解围。”
“那不是诚王府里自己的家务事么?关我们什么事?”
“一人一百两银子,其余的好处另算。还能挣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号,”骆贤看了二寨主一眼,“这样的买卖,划算不划算?”
二寨主心里略一盘算,就觉得虽然眼下收获不大,但名正言顺四个字,于长远而言,确实是件好事,便也点头:“二小姐说的是,只要有了朝廷封赏,那十几个县,秦州府就别想再拿回去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兵若是认了真,全力层层围剿上来,于凤翔寨并无好处。这是寨中上下大多数人的共识,所以下午骆贤召了各个寨主来商议时,反对的意见并不多,唯一有分量的就是觉得一人一百两少了些,还该再榨榨诚王府的油水,且一个小小参将,是否有权做这样的主,尚需商榷。
“不用他做主。一路上粮草让地方官支应,我们只管出人,”骆贤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到了洛州,我们去的人多,进了城,该谁说了算?”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奉迎二小姐的高瞻远瞩。凤翔寨上下人等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地打算去洛州发财,唯有大小姐闷闷不乐。因为骆贤对官兵是一贯的不假辞色,让她总觉得这件事里别有隐情似的,便寻了个机会追问:“阿洛,你真是为了那些才出兵?”
骆贤将几件随身衣物打成了个小包裹,看了院里那些个活计一眼,她决定把这些东西都留下,反正到了洛州也能再做出来:“什么?”
“寨里落了实惠,可朝廷封赏又不能落在你头上,到时候——”
骆贤打断了大小姐的话:“我有她就够了。”
大小姐起初不解其意,等明白过来,几乎是五雷轰顶:“她,你是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骆贤,第一个把那个耿耿于怀的名字说出口,“莲娘?”
骆贤有些意外,但同样坦然:“是她,她在洛州城里。”
大小姐眼前一黑,缓过一口气来,她继续追问:“你这么兴师动众,就是为了去见她?”
“过了这一回,凤翔寨就不会有官兵敢再来挑衅了,这十几个县,好好维持,也能维持个几十年,”骆贤眼看大小姐是个要翻脸的架势,虽然不明就里,也并不很在意,但因为已经做了日后将凤翔寨交还给大小姐的打算,便解释了两句,“以后你只要好好用这些人,也能太太平平做一方土皇帝,不好么?”
“做什么土皇帝?”大小姐眉梢立了起来,“阿洛,我是你姐姐,你就这么打算不言不语地走了?你不是,不是要报仇么?”
骆贤目光一闪,瞬间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你昏迷时说过,”大小姐觉得自己的一腔心血仿佛要生生落空似的心疼难受,不由自主地就把话说出了口,“阿洛,我救了你两次,两条命!”
骆贤看了她一眼:“你要我怎么报答?”
大小姐哑口无言。她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失言,既然是姐妹,那救命之举就该是理所应当,可眼看如今这个妹妹就要被人自自己身边生生夺走,让她心疼心慌沮丧,几乎不知所措。
“阿洛,”她停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们是姐妹,别说这么生分的话——我不想你走,你们两个,你和她,难道不能留在寨里面?”
骆贤想了想:“我听她的。她留我就留,她走我就随着她走。”
大小姐听她语气里没有半分留恋,那心里更是酸楚难言,静静发了一会儿呆,她又开了口:“那阿洛,我随你一起去吧。我就是去见见她,看看她什么样儿。”她看着骆贤露出一个苦笑,没了往日的活泼爽朗,“好歹,我算是你的长辈,总得去喝她一杯茶——阿洛,我是你姐姐,你总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骆贤从来就不大通世俗礼数,并不大明白大小姐的话,但听大小姐的话里没有一丝恶意,也就点了头。“好,只是毕竟是去打仗的,你可自己小心些。”
大小姐觉得打仗似乎比见莲娘这个人更容易些,朝骆贤强笑了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骆贤心急如焚,做事比往日更雷厉风行,到了第二日下午,七千喽啰准备停当,骆贤领着陈强在演武场上看过,便立时下令:“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