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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街雨 ...

  •   第十七章天街雨
      驸马李继崇斟酌了大半日才拟定了给岐王的书简,请衙门里的幕僚一一阅过,众说十分妥当,方才交由秦地同来的亲信带回去。
      宫人伺候着宽衣落定,李继崇劳累一日,觉得肚中十分饥饿,问道:“公主可曾用过晚膳了?”雪柳回道:“公主招待客人饮宴,已经用过了,这时候还在涉阳阁排练曲子呢,驸马爷单用吧。”便要传厨房摆饭。韩氏身边的小丫头一溜烟进来,福一福道:“驸马爷,老太太请您过房一起用饭。”
      韩氏对于这个当了驸马都尉的儿子很是敷衍,见他进房,眉花眼笑地迎上去,吩咐小丫头道:“热好的野鸡崽子汤,盛来给驸马爷垫个底,要滚滚烫的。”
      因见李继崇面带倦容不免心疼,道:“我儿为朝廷效力,天不亮就上朝,乌漆黑天才回家,着实辛苦了。热汤热水还要教头发花白了的老娘伺候着,为妻的倒时常与些男男女女伶工一味高乐,全没有把丈夫放在心上。”
      李继崇郁闷了一日,饭不曾吃到,听着韩氏的抱怨忽然生起气来,恨老娘唠叨,心眼里又怨公主不与他做脸。铁青着脸问小丫头道:“公主又请了什么人过府,这会子还没散?”小丫头唬得跪下,回道:“婢子服侍老太太半刻都没离过,实在不知。”
      李继崇恨恨得一甩箭袖,大踏步朝涉阳阁而去。韩氏心中一慌,只恐出事,便尾随而去。
      环环送走裴娘和宗衍心下怅然,月色清辉,勾得人情兴不减,环环道:“咱们趁着这月色,演成个好曲子,赶明儿吓他们一跳。”清沅师傅与韶郎笑而从之。
      李继崇远远隔着水就听到丝竹喧鸣之声,近至涉阳阁楼头,但听得曲乐淙淙如行云流水,无比和谐受用,不禁停足不前,倾听而已。
      韩氏凑近来,帘缝里瞟去,在座果然有韶郎,不由得意地冷笑道:“瞧瞧,这可不是男男女女凑成一堆?”
      安大娘掀开帘子,威慑道:“你这妇人,满嘴胡说什么。”
      韩氏趁了一把口舌之快,本以为轻轻一声,里面又在奏乐,未必能听见,正待回头就跑,见安大娘出来叫阵,亦不肯缩了头,两手一叉腰,如乡间妇人一般说:“你这天府大蜀国的做派,你们做得别人就说不得?”
      安大娘大怒道:“乡野愚妇,冒犯公主娘娘你当是玩笑?”
      韩氏色厉内荏,仓皇道:“公主那也是我李家的媳妇,自有李家的规矩管着。”
      环环在阁内气得发抖,指着韩氏语不成声,“你,你……”
      安大娘怒极而笑,轮圆了巴掌正中韩氏面颊,“先让你尝尝大蜀国的规矩。”
      刹那间,李继崇等人皆惊鄂呆立。
      环环大受刺激,喊道:“韶郎,你给我备车,我们马上回宫。”
      夜空中,一轮明月不知不觉被乌云遮了起来,春雨淅淅呖呖地下着。韶郎赶着马车,抬眼已略略望到高耸巍峨的宫城,环环呦哭不已,楚楚可怜的脸近乎于蓬头垢面了。
      冬春之交的天气,雨一下就没个止,风雨交加的,韶郎出门时太过匆忙,斗篷都没来得及套一个,这会子已经湿透了。暗夜中,骏马嘶啼,从普慈府到皇宫这程路早已是熟烂于胸的,韶郎心中倒盼着这段路程长些,再长些,随即暗骂自己的念头荒唐。环环那样地伤心,淡淡碧色的眸子泪眼婆娑,脸深深地埋在双袖之中,她没顾上披上外衣,夜风吹进马车帘子,身体冷得佝偻着。身上着的这袭凤纹裳衣,韶郎曾见她指挥宫女伎乐时袖口层层叠叠的风情,绯红,绛紫,湛青,水灰层层微露,恰似天边霞彩轻抹。而如今袖子湿漉漉的,在夜色中斑斑驳驳,同主人一样失去神采。
      庄严的狮子门出现在面前,甲胄鲜明的阍人列队来回巡逻着。韶郎跳下马车,欲待搀扶环环,环环却已经急切落地,踉踉跄跄地奔向狮子门,“当当当当”扣着门环发出急促的声音惊动了司阍,这么一个大胆的企图闯入者,几乎是不曾有过的,阍人们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哪里来的狂徒?”有一名阍人发出严厉的警告。
      另一名阍人借着门楼上灯笼的残光细细端详他们,他显然认出了韶郎,上前来拍拍那人的肩膀道:“老张,且慢,这位是上官。”
      韶郎掏出腰牌笑道:“我是阁门南院使安韶。”
      老张怯怯地笑问道:“安大人,那这位娘子是…….”
      “普慈公主有急务求见皇帝陛下。”韶郎缓缓道来,凄楚仓皇的公主还是让阍人们大吃一惊了。
      更漏已深,皇帝自去岁秋季患病以来,独居养心殿寝宫,饮食睡眠都欠佳,中夜入睡之后内侍是万万不敢惊动的,环环因此被唐内宰挡驾,不觉气苦,乱了手脚。韶郎道:“不如先回延昌殿歇着,再作计较。”
      延昌殿如今单单裴娘及几个服侍的宫人住着,虽则夜深,裴娘念及日间情事,心中缠绵之意辗转失了睡眠,只在烛火下读《全唐诗》。因见外间忽然起了动静,推开纸窗举起烛台看个究竟,岂料是环环匆匆前来,一时惊骇起来。究竟是青年女伴知己,环环虽然词不达意,三言两语中裴娘却也了解了大概,不由大悲。定了定神,给环环披上温暖的毡衣,吩咐小宫女去玉辰给贤妃娘娘送讯,明日普慈公主要求觐见皇帝陛下。
      小宫女去后不久,延昌殿外忽如其来一阵人声嘈杂,内侍抬来两副銮辇,原来是大下徐妃闻讯赶到了。环环本在暖塌上沉沉欲睡了,见两位娘娘前来,感激之情,呜咽不能言,惟涕泪直下。
      徐贤妃温和地问了下情形,环环情绪激烈抽泣不已,裴娘责无旁贷如实说了个大概。
      “那么,公主现在是什么心意呢?”小徐妃锁眉道。
      “情愿父皇别赐宫观,做个女黄冠道士吧。”有唐一代男女关系极开化,生而有特权的皇姑多有不愿出嫁而作女冠的,往往能享受更大的自由。大蜀国沿袭唐制,其时女子仳离后再嫁,亦为世所允许,但驸马为别国世子,恐怕只能巧立名目度为女冠才不至破坏和亲。
      徐贤妃脸色渐渐沉下去,摇头道:“此事恐难遂意,官家独居养心殿多时,我等平素便见上一面也难,内外交通都委着唐相公,官家厌倦政务,一意与岐王议和少生事端,唐相公又是和亲中最得力的。”一言既出,见众人愀然不乐,又好生劝慰了几句。
      小徐妃拉住环环的手说:“退一万步说,公主也只须安心在宫里住着,不必理会什么闲人。”
      如此良夜何,延昌殿在夜雨反复冲洗下渐趋寂静。
      第二日太子点齐永和府兵将开拔,皇帝亲往送别出城郭三里,无暇顾及环环的家事。
      此后数日皆无召见,忽一日及午,驸马李继崇进宫,言道奉旨迎归普慈公主。环环神情激动,回避不肯接见,裴娘悄使人给小徐妃送了个口讯,为拖延些许时间,便与驸马敷衍应承起来。李继崇也知裴女史乃是后宫得力的人物,丝毫不敢怠慢,原原本本将旨意的内容告之。
      皇帝的旨意传得很巧妙,逼重就轻,普慈公主的乳娘及阁门南院使安韶挑拨离间,赶出宫府,公主身边侍从一律予以口头斥责,驸马辱慢公主,责令亲自迎归赔罪。
      这个旨意,对环环的处境没有根本的改变,反而对安大娘母子的处置极为严厉。环环躲在内厅听得清清楚楚,嘶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她不择路径,下意识径直往养心殿而去。
      唐内宰见公主失魂落魄地闯进来,照旧仍是挡驾:“公主娘娘,陛下才刚用丹药,可不能惊扰。”环环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把甩开左右,唐内宰连连作揖,道:“公主多担待些吧,咱家可吃罪不起。”环环哪里肯听,高声哭喊:“爹,爹……”奔进内寝,见皇帝躺在御床正在唐道袭服侍下服食丹丸,双膝跪下,哭道:“父亲,你饶了乳娘吧。”
      皇帝目无表情,任由环环跪着,丹药下去良久,面上露出满足之意,这才朝下看过来,对着环环叹道:“你这孩子,一向规规矩矩的,若不是安大娘挑唆,怎么做出这等不顾体面之事来。”
      环环道:“其中原委,实在不怪乳娘,只怪孩儿任性,乳娘于我乃是极亲极近的人。”
      皇帝恼道:“若非贤妃姊妹求情,岂只单单驱赶她们,她走了自然再挑好的来服侍你。再者说,乳娘乃是你的亲人,你二哥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出嫁之时,我嘱咐你什么,万要以岐蜀联姻为重。太子现在镇守边关,你若与驸马决裂,两国少不得兵戈相见,你二哥身为储君,难免招致危险。”
      环环痛哭道:“父亲……”
      皇帝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也乏了。”把目一闭,再不说话。
      环环满脸泪痕,痴痴呆呆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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