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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声“妈”与陌生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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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务室里的空气像被点燃的麦秆，瞬间炸开了火星。
穿红上衣的姑娘叫古丽巴哈尔，她梗着脖子，用维吾尔语冲阿米娜喊道：“艾力明明说更喜欢我！昨天在巴扎上，他还送我花布了呢！”
“送花布就是喜欢你？”阿米娜冷笑一声，绿裙子的裙摆被她攥得发皱，“他上礼拜还跟我说，要跟我去县城看电影，说我是村里最能干的姑娘！”
“你能干？你会什么？不就会踩几针缝纫机吗？”
“总比你整天只会涂脂抹粉强！艾力才不会喜欢花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高，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维吾尔族警察站在旁边，劝了几句也无济于事，只能无奈地看向老王。
老王把笔往桌上一拍，沉声用普通话喝道：“吵够了没有！这里是警务室，不是你们家院子！为了个男人吵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两个姑娘愣了一下，虽没再骂出声，却依旧互相瞪着，腮帮子都鼓得圆圆的，像两只斗架的小母鸡。
阿依古丽站在一旁，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声脱口而出的“妈”砰砰直跳。她看着阿米娜——年轻的母亲此刻眉头紧蹙，眼里满是不服输的倔强，嘴角却微微扬着，带着一股“我才不会输”的骄傲。这副模样，和她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把委屈藏在心里的母亲，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妈妈年轻时是这个样子的。阿依古丽心里又酸又涩，像喝了一碗放多了盐的奶茶。她忽然很想知道，艾力是谁？是那个让母亲后来心碎的男人吗？还是说，只是母亲青春里一场无疾而终的悸动？
老王喝了口茶，缓了缓语气，用维吾尔语对两人说：“谈恋爱是好事，但得光明正大，互相尊重。你们这样在巴扎上吵吵闹闹，传出去像话吗？让家里人脸上也无光。”他指了指古丽巴哈尔，“你先说，艾力到底跟你承诺了什么？”
古丽巴哈尔抿了抿嘴，小声说：“他说……说我穿艾德莱斯绸最好看，还说……说要娶我。”
“你呢？”老王又看向阿米娜。
阿米娜脖子一梗：“他说我做的坎肩最合身，说……说等秋收后，就去跟我爸妈提亲。”
老王听完，无奈地摇摇头：“同一个男人，跟你们说两样话，这你们还看不明白？这样的人，值得你们争成这样？”
两个姑娘都愣住了，脸上的怒气渐渐变成了茫然。
“好了，回去都好好想想。”老王挥挥手，“以后别再为这种事跑到警务室来，再这样，我就通知你们家里人了。”
古丽巴哈尔和阿米娜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一前一后低着头走出了警务室。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老王转向阿依古丽，在登记本上补了几笔，说：“姑娘，你暂时就先住在买买提大叔家吧，我这边也帮你留意着，要是有谁家丢了人，我就跟你说。”他又看向买买提，“大叔，麻烦你多照顾她几天。”
买买提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阿依古丽道谢后，跟着买买提走出警务室。刚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拉了拉买买提的袖子：“大叔，我想在村里转一转，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您先回去吧，我晚点就回去。”
买买提有些犹豫，但看她眼神恳切，又想到她“失忆”的处境，便点了点头：“那你别走远，村里路不熟，别迷路了。早点回来，帕提古丽会担心的。”
“嗯！谢谢您！”阿依古丽笑着应下，等买买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立刻转身，朝着刚才阿米娜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跑得很急，布鞋踩在土路上，扬起细小的尘土。秋阳照在背上，暖烘烘的，却赶不上她心里的急切。她看到前面绿裙子的身影了，正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还踢一下路边的小石子，像是还在生闷气。
“阿米娜！等一下！”阿依古丽喊着，声音因为跑得太急有些发喘。
阿米娜回过头，看到是她，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不善：“你喊我干什么？刚才乱喊什么呢？”
阿依古丽追到她面前，喘了几口气，红着眼眶，认真地用维吾尔语说：“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我认错人了。你长得太像我一个故人了，一时没忍住……”她不敢说像母亲，只能找了个模糊的说法。
阿米娜愣住了，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却还是带着戒备：“故人？什么故人？”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阿依古丽垂下眼，声音轻轻的，“看到你，我就想起她了。刚才真的很抱歉，让你生气了。”
她的语气真诚，眼里的歉意不似作假。阿米娜看着她，心里的火气渐渐散了。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平白无故被人喊“妈”，换谁都会觉得奇怪。
“算了。”阿米娜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以后别乱喊了。”
“嗯！”阿依古丽用力点头，抬起头时，眼里闪着光，“阿米娜，我能跟你做朋友吗？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在这里也不认识别人。我觉得你很厉害，性格很直爽，我很喜欢。”
阿米娜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村里的姑娘们，要么跟她好得穿一条裙子，要么就因为艾力的事跟她不对付，还没人这么直白地说“喜欢她的性格”。她打量着阿依古丽，这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头发有些乱，眼睛却亮得像星星，看着挺老实的。
“你刚掉水里，不是应该好好休息吗？”阿米娜没直接答应，却也没拒绝。
“休息的时候再休息，交朋友和休息不冲突呀。”阿依古丽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叫阿依古丽，你就叫我古丽吧。”
阿米娜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跟古丽巴哈尔吵架，只是被艾力的话搅得心烦。这会儿被阿依古丽这么一打岔，心里的烦躁竟少了大半。
“我叫阿米娜。”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做朋友可以，但你要是再乱喊人，我就不理你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阿依古丽笑得更开心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谢谢你，阿米娜！”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阿米娜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却没再板着脸。“你不是失忆了吗？住在哪里？”
“住在买买提大叔家。”
“哦，买买提大叔人挺好的。”阿米娜点点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头疼的时候像一团浆糊。”阿依古丽半真半假地说。
两人并肩走在土路上，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阿米娜话不多，但阿依古丽总有很多话想问——问村里的事，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问她踩缝纫机是不是很厉害。阿米娜起初还有些戒备，后来见她问的都是些寻常事，也就慢慢放开了，偶尔会回答几句。
阿依古丽听着她说话，心里既激动又酸涩。这就是年轻的母亲啊，会生气，会倔强，会因为一个男生跟人吵架，会因为一句真诚的赞美而心软。她多想告诉她，未来的你会经历很多困难，但请你一定要像现在这样，眼里有光，心里有火。
走到一个岔路口，阿米娜停下脚步：“我家在这边，我要回去了。”
“好。”阿依古丽点点头，“那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
阿米娜想了想，说：“我明天要去巴扎上给人送做好的坎肩，你要是没事，可以跟我一起去。”
“真的吗？太好了！”阿依古丽眼睛更亮了，“那我明天去找你？”
“嗯，我家就在那边第三间房子，门口有棵白杨树。”
“好，我记住了！”
看着阿米娜转身离开的背影，阿依古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绿裙子的身影在土路上渐渐远去，却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在1985年的迷茫。
她终于和年轻时的母亲成为了朋友。这只是一个开始，她想。她要一点点走近母亲的生活，一点点拼凑出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至于那个叫艾力的男人，还有老王说的“去年掉进水泉的人”，都像悬在她心头的谜。她不知道这些谜团背后藏着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找到答案。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远处打麦场上孩子们的笑声。阿依古丽深吸一口气，朝着买买提家的方向走去。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比来时更坚定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