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潭淮意》西幸榆中

10、桃花酒与醉翁之意

　　自那日谢知非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后，官铜钱心中那点不安的涟漪便再未平息。她反复思量，大师兄沈见贤的关怀备至、恪尽职守，与二师兄谢知非的疏狂懒散、语焉不详，形成了鲜明对比。若说这藏剑峰有谁最可能看透些什么，却又最让人捉摸不透的，非谢知非莫属。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不那么刻意，又能让谢知非放下些许戒备的契机。

　　这日，官铜钱下山完成一桩宗门任务，途径山下一处闻名遐迩的凡间城镇。镇中有一家老字号的酒坊，以其独门秘方酿造的“桃花醉”著称，据说酒液甘醇，带有桃花清香，后劲却绵长。她想起谢知非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心中一动。

　　回到藏剑峰时，她的储物袋里便多了一坛泥封完好的陈年桃花醉。

　　傍晚，霞光漫天。官铜钱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径直去了后山那片谢知非常去的云海崖。果不其然，那个蓝色的慵懒身影正斜倚在惯常的那块巨石上，对着翻涌的云海，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落日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色，却化不开那股子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

　　官铜钱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手中的酒坛放在他身侧的岩石上，泥封拍开，一股清冽中带着甜馥的桃花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二师兄。”她唤了一声。

　　谢知非鼻翼微动，懒洋洋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酒坛上，挑了挑眉：“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小剑痴也学会讨好师兄了？”他嘴上调侃着，手却已经毫不客气地伸了过来，拎起酒坛掂量了一下，“桃花醉？还是陈年的。小铜钱，下血本了啊？”

　　官铜钱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云海，故作随意道：“山下办事，顺手带的。想着二师兄好这口，便捎了一坛回来。”

　　谢知非哈哈一笑，也不戳破，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顺着他唇角滑落，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好酒！比坊市里那些掺了灵泉的所谓仙酿有味道多了！凡人之物，往往更得真味。”他又喝了几口，才将酒坛放下，用袖子擦了擦嘴，斜睨着官铜钱，“说吧，有什么事要求你二师兄？事先声明，帮你打架欺负人可以，帮你抄写门规剑谱免谈。”

　　官铜钱被他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迂回说辞卡在喉咙里。她沉默片刻，决定单刀直入，只是语气放得轻缓，仿佛闲谈：“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日心中有些困惑，想起二师兄那日说的话，总觉得颇有深意。”

　　她转过头，看向谢知非那双因酒意而略显朦胧，深处却依旧清明的眼睛：“二师兄，你说‘最坚固的盾，未必不会从背后给你一刀’……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我……要小心身边的人吗？”

　　谢知非拿着酒葫芦的手顿了顿，他没有看官铜钱，而是望着远处即将沉入云海的夕阳，嘴角那抹惯常的懒散笑意淡了些许。他又灌了一口桃花醉，才慢悠悠地道：“小铜钱，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不是非黑即白。你以为的守护，可能藏着索取；你以为的放纵，或许才是真正的看护。”

　　他晃了晃酒坛，听着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声响：“就比如这酒，酿酒的人想着如何让它更醇香，品酒的人只在乎它能否解忧。目的不同，看待同一件事物的眼光自然不同。”

　　他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官铜钱背后那被外袍遮掩、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双剑上，眼神变得有些深远：“有些人，看着是为你好，指引你，保护你，可你怎么知道，他想要的，不是你这柄剑，或者……你这条注定持剑的路呢？”

　　官铜钱心中剧震，谢知非的话虽然依旧云山雾罩，但指向性却比上次清晰了许多！他几乎是在明示，大师兄沈见贤的关怀，可能别有目的！

　　“二师兄，你……”她忍不住想追问清楚。

　　“诶——”谢知非却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酒快喝完了，话也说多了。小铜钱，记住，藏剑峰很大，天衍宗更大。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朵听到的，未必是实。有些路，得你自己去走，有些坑，得你自己去踩。别人告诉你答案，那终究是别人的答案。”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将最后一点桃花醉仰头饮尽，随手将空酒坛抛给官铜钱：“酒不错，谢了。下次要是还有这等好酒，记得再给师兄捎一坛。”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沿着来路下山了，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潇洒不羁，也格外难以捉摸。

　　官铜钱抱着那个空酒坛，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谢知非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那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大师兄……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对自己，对这两柄剑，究竟知道多少？

　　夕阳彻底沉没，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天际，藏剑峰的夜晚降临，带着凛冽的剑气与彻骨的寒意。

　　官铜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升，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原本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盟友，如今看来，这藏剑峰内，竟是步步惊心。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无论如何，她必须更快地变强！强到足以看清所有的迷雾，强到足以应对任何来自明处或暗处的刀剑！

　　她转身，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步伐坚定，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一柄缓缓出鞘的利剑，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