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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与你共度四季变化,方知风花雪月
更深露重,此夜秋凉。
范轻波倚在床头,望着起身挑灯芯的书生。
自从她告诉他自己寿数恐怕不久以后,他嘴上不说,心思却越发重了,原是不显老的面孔,短短几年瞧起来竟比她这个即将油尽灯枯的人还沧桑了些。
他的鬓边生了华发,眼角微微下搭,笑起来唇边眼角都有了皱纹,比当年少了清秀腼腆,多了儒雅风度,颇有几分经霜犹艳的意思,出门还是能勾搭个把小姑娘俏寡妇的。
女儿吱吱也最爱他,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在他面前却乖得像只猫,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一等一的淑女子。直到吱吱在外面勾结白无非一手重建了优昙教,武林中人心惶惶的时候,他还在家里担心女儿温良淳厚,被人欺负。
“娘子,你在笑什么?”书生回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唇角。
范轻波回过神,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却清晰地忆起了最初那个容易脸红的他。
范轻波笑道:“我在想,灯下看美人,果然如此。”
书生道:“不用灯下看,娘子也是美的。”
真会聊天。范轻波打了个呵欠,叹道:“我是说你。”
书生一愣,道:“哦,谢娘子夸赞。”
皮也厚了,不好逗了。范轻波长叹道:“完了,我们之间没有激情了,这婚姻要到头了。”
书生眼神一暗,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娘子所说的激情是什么,只是这样看着你,我心中便是欢喜的。与你寻访名山大川,才见天地模样,与你共度四季变化,方知风花雪月,否则山川只是一团颜色,四季只是日升日落。”
“……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又偷看我以前写的才子佳人小说了。”
“没,没有。”书生默默地移开视线,耳根的浅红却泄了他的底。
范轻波见之心喜,便扑入他怀中,用手捏捏他的耳朵。
“别闹。”书生的脸终于红了。
范轻波更乐了,她坏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如我们……”
话未说完,突然被书生紧紧按入怀中。
他怀中温暖之至,安宁之至,范轻波又想打呵欠,刚张嘴却又紧紧闭上。
“娘子,你,你若想睡,就睡吧。我守着你。”书生的声音嘶哑。
范轻波突然流下泪来,书生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我只是忍呵欠忍出来的眼泪。”范轻波嗫嚅道。
“我知道。”书生低声应道,抱着她的双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唉,书生,呆子,相公……你对我真好。”范轻波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不让自己睡去,撑着眼皮,问道:“是不是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总会答应我?”
书生没有回答。
范轻波却兀自说了下去,“我早年看过一本奇书,上面说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是圆的,只要你一直往一个方向走,最终总会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来不及验证了,你帮我验证好不好?”
书生仍是没有回答。
“好不好?”范轻波又问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书生看见她将手心掐出血来,目中一痛,神魂俱裂。
他闭上眼,终于答道:“好。”
吱吱在范轻波去世三天后才赶到京城。
她没有流一滴泪,只是发了疯一般将家中的白幡全部撕毁,她睁着血红的眼睛,跪在书生面前,问道:“爹爹,娘没有死对不对?女儿离家时,她还好好的,没有一丝病气,才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得了急病也不至于如此!”
书生摸着她的头,心中酸楚至极。
“爹爹……你说话啊!娘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了?她是不是生气我在外面做的事?她如果不喜欢我就不做了,爹爹你告诉娘好不好?女儿,女儿金盆洗手,女儿自废武功,以后再也不走了,爹爹,你告诉娘,叫娘出来好不好?”
吱吱伏在父亲膝上,掐着手心,不让自己哭出来。
娘没有死,她为什么要哭,她才不会哭。
书生看着她的小动作,眼眶一红,却笑了出来。
他说:“吱吱,去看看你娘吧。”
吱吱猛然抬头,心中一震,方才一心想着母亲,却是到此刻才发现,父亲的头发竟已全白。她骇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却越发明白,没有什么事能令父亲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夜白头,母亲……母亲她真的去了……
书生走出房间,让吱吱与她的母亲告别。
当女儿隐忍的啜泣在屋内响起时,书生听到了另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如今身为影阁之主的范秉却如同孩童一般,坐在地上撒泼大哭。
“守恒,你也来了。”
书生唤了一声,范秉却哭得更大声了:“呜哇,主人这次是真的不要我了,你开心了吧!”
书生呆呆地望着前方,道:“她也不要我了。”
范秉哭声一顿,望着书生痴痴的神色,突然目光一厉,狠声道:“姓书的,你最好不要想着追随主人而去这么卑鄙!吱……少主人刚失去母亲,你不会想让她失去父亲,是么?”
书生哑然失笑,道:“为何都觉得我会随娘子而去呢?你也如此,娘子也如此。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娘子寿数亦然,我的寿数亦然,岂可人力强行改变。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有妻子去世丈夫随之的道理。”
范秉虽是不想书生做傻事,但听他如此说来,心中却又不爽,恨不得立时按了他去殉主人。书生却仿似全然未察,絮絮说道:“娘子说这世界是圆的,虽有些无稽,但娘子说的,总不会有错。我已经答应了她,去验证这个道理。我想一直向东行走,看能否最终再回到此处,守恒觉得如何?”
范秉没有回答。
他隐约知道,主人为何要书生做这件事。
他突然明白,就算书生不做任何傻事,他还是要离开的。主人的离开,带走了书生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空洞,却是连少主人也填补不上的。让他终日对着旧人旧景,才是置他于死地。
世界这么大,或许有某一处风景能抚慰某一处伤心。
书生走了,只带走范轻波的一缕头发。
岁月不曾停转,时光匆匆流逝,书生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影阁会收到他写给吱吱的信,写他路过了某一座山,经过了某一条河,寡淡得让人想不起他曾是满腹锦绣的状元郎。范秉根据信上的信息,偷偷派了影卫跟着他。
一年, 两年,相安无事。
到得第三年,影卫跟丢了人,范秉心中惶惶,甚至不敢告诉吱吱。
然而吱吱还是知道了,因为她收到一封信。
这封信比三年来所有的信加起来都长。书生在信中语气平和,轻松地聊了一些陈年旧事,甚至操心起吱吱与范秉的终身来。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吱吱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爱女善自珍重,方为孝道。若是遇到麻烦,可去皇朝任意一家欢喜天,报上你娘的名字。若是见到解忧谷的两位主人,记住长得好看的那个是你母亲的义兄公冶白,你可以唤他舅舅,另一个是你母亲的故人,你勉强可以唤他干爹。”
吱吱看完信,又哭又笑,哭自己终究失去了父亲,笑是为父亲终于得到解脱。
又过了数年,吱吱一路向东打马路过忘川山,听闻峰顶云海风光不俗,便登顶看景。路过的采药人见她站在崖边,忍不住叫道:“姑娘,下面可是深渊,一失足可是要粉身碎骨的,你这样年轻,可不要学人寻短见。”
吱吱负手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叔放心,我不会寻短见。”
那个采药人见吱吱神情疏朗,不像有郁结,于是心中一松,却撇嘴道:“谁知道呢。上一个像你这样笑着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还不是跳了下去。不过那一个满头白发的,也说自己父母早就不在了,你这个姑娘年纪倒是轻,父母想必健在,应该不会想不开……算了算了这世道疯子太多了,要操心也操心不过来……”
采药人嘟嘟囔囔地背着药囊下山了。
吱吱想起忘川山的云海,也叫碧落黄泉,突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