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詩鈐

42、第一章 天台

　　一、天台
　　他拿了画，过胶后的，铅笔画。开了天台门，风吹进来，不冷，有味道？薄荷？
　　天台上有石桌石椅，还有一整圈沿着墻根用砖砌成的花围，都种着薄荷，在木门上头有盏灯——准确说，是灯座加灯泡，老式拉线开关在背向天台的一面，也就是朝着楼里。
　　坐下来看天，蓝灰色的天。
　　「古亦那时候说过想上天台，不过我没钥匙。我说我撬锁，伊说我疯了，说看不到就是看不到，没必要强求。」
　　铅笔画的痕迹可能在过胶前已经有点模煳，看着不真切，应该是一般的HB铅笔画的。
　　一张纸，横放，从对角线被分成两边，左下右上，分界线是折痕，右下一整片都是阴影——素描的画法，纵横交错，打满阴影，几乎看不见白的，连边角都不留分毫。
　　右边是个房子，还有树，看不出是什么树，没有树叶，也没有落叶，树干枯乾，根有一部份裸露出来，树的主体上有个大洞，从较底部到顶端，上尖下宽的三角形。树干虬结有力，树上端树冠是平整的，像被切掉一样。树画得比房子用力很多。房子的线条发虚发飘，树却黑得多，应该是被反复描绘过；还有，雪？——说雨点太大了，在屋顶和树干上都有。
　　「这不像一般乱画的。」
　　「什么意思？」
　　「房树人，心理学上很经典的投射测试。」
　　「什么？」
　　「我在医院里的时候，医生让我画，让很多人画。我画不出来。看别人画过，听故事，也听医生解释。」
　　「古亦这张呢？」
　　「我看看，」我看这画，问他，「伊画这个的时候你在边上吗？」
　　「没有。」
　　「那就没办法知道顺序了。你觉得这一团团的是什么？」
　　「雪，应该是，古亦说过想看看雪。」
　　「哦。好。那这树呢？你觉得伊想画什么树？」
　　「伊最喜欢的是薄荷，这树，像梅。」
　　「嗯。没有伊本人的解释，我也不是专业的，只能猜了。是这样，一般来说，图画的左边代表过去，右边代表将来，伊这样画，可能觉得将来不可见。树是代表人的成长过程，有树洞代表有创伤，枯树是没有生命力——如果这是梅，那就是相反的意思，生命力。伊画树这么用力，或者还是想尽力活下去，不过好像缺少能量或者支撑支持。树干上端切口平齐是自杀倾向的暗示。古亦画的树洞还开裂到顶端，而且树体上还有些迴旋的花纹，可能表明伊成长中一直在纠结一些问题，没有办法出来。房子通常指向人与人的关系，家庭或者社交上的，伊没画门，表明防御性很强，隐匿自我；窗户很小，是羞怯或者拒绝；墻体上有裂痕表明人格分裂倾向。房树人，古亦没画人，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这画并没有医生指导，或者伊不愿意画，反社会倾向、防备、抵抗。」
　　「你看到蝴蝶没有？」
　　「在哪？」
　　「这里。」他指着折缝，画正中，我细看，天台上没灯，画有点煳，我摇头。
　　「认真看，黑白各有一半，黑的半边是白的，白的半边是黑的。对称，蝶形图案。」
　　我拿着画走到门的灯下，一看，还真有，不大，很小，在画纸正中心，像四叶草。我点点头。
　　「那这个有没有什么说法？」
　　「蝴蝶和雪都是附加物，如果是蝴蝶，代表的是不确定的爱，好像是吧，飘忽不定的爱。」
　　「你真的可以去摆个摊子算命了。」他一半开玩笑一半正经地说。
　　「我说中了？」
　　「我以前觉得我并不瞭解古亦；听你说完这些，更觉得不瞭解伊了。」
　　「这画确定是伊画的？」
　　「在伊家里找到的，应该不会错。夹在一个大笔记本里。」
　　「古亦很爱干净吧？」
　　「是。我看伊住的地方永远一尘不染。你这也知道？」
　　「因为伊的画上细节一直被强调，而且反复描绘，瓦片，右边的阴影，这是强迫症倾向的表现。」
　　「你是病人？还是医生？」
　　「无所谓。」我看看他，开口说，「其实，如果是蝴蝶，也可以看成是『人』的一种自我投射，自画像画成蝴蝶的，则表明画画的人谦逊温和；浪漫主义，不愿面对现实，迴避现实中的问题；自画像不画人，画成动物，不同一般，周围的人可能因为这种别样而觉得其有压迫感或杀伤力；完全对称，完美主义；看，这个是十字形的，也可以解释为冲突，可以看出画者心中的冲突或者解决冲突的办法，分裂，黑中白，白中黑，伊觉得自己很突兀，无法融入——又或者主体根本不愿意融入周遭环境，古亦觉得自己拥有某种独特性，这种独特性或者会让伊非常痛苦；但失去这种独特性，仍是痛苦。」

作者有话说

　　庚寅年戊子月乙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