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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窒息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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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开始了?”
“好。”
我把随身携带的录音笔拿出来放到解剖台旁,按下录音键。
“死者年龄应在四十至四十五岁之间,全身无明显伤痕,面部呈青紫色……”老法医扒开尸体的嘴巴和鼻孔看了看,“口腔及鼻腔内无粘膜气泡,排除淹死可能……许言啊,什么风把你吹到鉴定科来了?”
我其实有些神游天外,听见他叫我,才赶快回神陪着笑脸道:“陈老师,您也知道,跑记者的么,肯定是哪儿有新闻往哪儿去。这不好不容易咱们市里能发生这么一起大案,我还不赶紧凑上来了?”
面前的老法医,是我以前在大学时的法医物证学老师,姓陈。他人挺好,可惜我不长进,实在受不了每天泡在福尔马林的世界里把人当青蛙解剖,大二就退学了。后来在一个小报社里当记者混日子。典型说来,我就是一个半吊子。
“哼……别把你上学那套马屁功使出来。”他斜了我两眼,扔给我一双乳胶手套,“你来看看。”
这老学究的老毛病又来了。
什么尸斑,死亡时间,死亡特征,我早就忘记的七七八八,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头皮发硬,但是想起主编大人三令五声的要求,也只好为了真理献身一把了。
装模作样的看了两眼:“和陈老师说的一样,这个人应该是窒息而死……”
“死亡时间?”他问。
我咳嗽一声:“窒息死亡尸斑出现迅速,以目前的呈现状态来看,死者死亡时间应没有超过十二小时。具体的时间判定可能还要结合死者本身的其他特点,比如说窒息原因……”
“那窒息原因呢?”陈老师又问。
我忍着恶心的感觉深深呼吸一口气,低头在尸体身上找了找,没有伤痕、没有淤青,脖子上也没有勒痕……突然看到了他两只手,所有的手指都用力绷紧,大拇指和食指勾着,似乎要抓什么东西。右手食指指尖上有一点粘糊糊的东西,我用棉棒蹭了一点下来,闻了闻……糯米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
“老师,窒息原因是死者气管被异物堵住,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汤圆年糕之类的东西。”
最后从死者气管中果然取出了一颗巨大的芝麻汤圆。陈老师在死亡鉴定书上写下了“事故导致窒息死亡”的字样。
一起事故死亡顶多刊登在本地生活新闻版面,而且还是个边角,如果是一起谋杀案那就该是头条了。不厚道的说我心里十分失落。想到回去之后主编凶神恶煞的表情,失落又多了两分。
“奇怪啊……”陈老师写完之后,又叹了口气。
“什么奇怪?”我顺口问。
“死者是今天早晨在南园大学后门外的巷子里发现的,你说他吃个汤圆为什么会在大马路上吃呢?这个东西又不好拿……”
原来是在我之前的大学附近发现的?
“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大后门很多小吃店,说不定他晚上吃了一大碗,到路上突然哽住了。”我已经没心思在考虑死者究竟哪根经搭错了外带一个汤圆跑到巷子里去吃然后把自己哽死这个问题。
我在忧愁我飞走的奖金。
收好录音笔,走到大门的时候,旁边大玻璃钢里泡着的几条鲤鱼标本中突然有一条猛地扑腾起来,一下子从福尔马林里飞砸到我的脸上。
我吓得大叫一声,一把把它挥开,摔到地上。它还在地上疯狂的扭动。我紧紧盯着它,跟看见鬼似的。
“怎么了?”陈老师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看。
“老老老老师……尸变啊!”我声音都吓走样了,指着地上的鱼抖着声音说。
他哈哈笑起来:“你上课是不是都在睡觉啊,许言?”
我上课睡觉跟福尔马林里的鲤鱼标本尸变有什么关系?
“人在遇见危及自身的情况的时候会出现应激反应,也就是昏迷。昏迷会降低呼吸速度和心跳速度,如果不会水的人在水中昏迷,就会延迟他们的死亡时间,好多人都这样获救。这些鱼也一样有应激反应……”
“这么说……”我逐渐冷静了下来,有些尴尬,“这么说,福尔马林里的鱼都是活的了?”
“当然,一天前放进去的。”陈老师说。
“那老师您怎么让它们出现应激反应呢?”
“许言啊……”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突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听说过‘窒息游戏’吗?我的原理就和这个一样。”
窒息游戏?
二
走到街道上的时候,开始下雨了,雨水淋得我一个激灵。
记忆突然开始飞速的从眼前晃过,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仿佛失色的幻灯片一样,如此真实的再次呈现在大脑中。
窒息游戏是南大法医系代代相传乐此不彼的危险游戏。不知道是谁先发明的这种恐怖的游戏,甚至连南大的老师都会教学生这个游戏的规则。也许会选择法医这个方向的人本身就带着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的渴望吧。
窒息游戏的原理其实也就是大脑瞬间缺氧昏迷,但是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很特别。
这个游戏需要几个人一起玩,想要尝试的人先靠墙蹲下深呼吸二三十下,然后猛地站起,同时一个力气大的人上前撞压他的胸口,5秒之内差不多就会看到这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眼睛一翻身体软下来往地上倒,两边的人立即扶助他。
有的人昏迷的时候会笑,诡异的猥琐的都有。有人一直睁着眼,但是眼神无焦点发直。一部分人会抽搐,也有人大哭。
几秒之后马上打醒他们,不管你多大力他们都不会痛,醒来的人都会有睡过一大觉的感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他们说那就是游走在阴阳界的感觉。
我曾经参与过这个游戏,在昏倒后,我感觉眼前的景物乱闪,在凌乱颠倒的世界里,朦胧的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女人的影子,缓缓地走远……我突然很想看到她的脸。然而无论我在凌乱的世界里如何呼喊追赶,都始终追不上去。那个朦胧的女人的影子,一直一直在往前走,没有回头。
我醒后,脑子里发痛,然而那个女人的影子却一直深深烙在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来都浑身战栗。后来再也不敢尝试窒息游戏。作为“最懦弱的同学”负责把陷入昏迷的人叫醒成了我的任务。
由于法医系多有精通医术和人体特性的人存在,这个危险的游戏似乎一直没有人出过事。
然而最终还是有人出事了。
那是我的师兄,我是那次负责叫醒昏迷同学的人。所以对于那件事情,我印象深刻,现在想起来也犹如发生在昨天般清晰鲜明。
有个师兄强烈要求要玩,结果在被人压晕后,负责扶人的没有把他扶住,他一下子摔倒在地,左边脑袋直接摔在了水泥台阶上,他竟然没有摔醒。我们都愣了,一瞬间我就反映了过来,扑上去抽他耳光,然而无论我怎么用力抽他都没有再醒过来。等急救队赶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脑细胞缺氧已经不可逆转……
那也是我最终选择退学的原因。
我拉回记忆,仰天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还没死的话,现在应该在市区里某个医院的病床上安静的躺着吧。
回到报社,等着我的果然是主编的一顿炮轰。
“你这算是报道吗?”她拿着我刚刚赶出来的一篇稿子说,“馋嘴吃汤圆导致呛死?这是什么题目?我要的是谋杀!是谋杀!这种只能上社会版的东西你怎么敢交给我?”
“可是……梁姐,这是事实啊,鉴定科的陈法医写的报告就是这样。”我都不敢抬头看她。
“小许,好歹你也是南大法医系肆业的。我当时聘你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你的责任吗?”别看我叫梁茹‘姐’,她的年纪在三十左右,在报社已经呆了四年多,听说是国外回来的高材生。
“我什么责任?”
“当然是报道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新闻了。”她一脸严肃地回答。
我猜她的意思大概是要我颠倒是非黑白,把所有的报道都变成“喜闻乐见”的类型。
“那我该怎么办?”我叹气。
“重新调查!重新出个我满意的东西!”梁姐把东西扔给我。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收起稿子,没敢再抗议,转身出了办公室。
三
第二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在楼下吃了一碗豆腐脑后,决定先去南大附近看看。死者既然是在南大后门的小巷子里死的,也许能从那里找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路上买了其他报纸,发现关于有人吃了汤圆就被憋死的报道已经出来了,死者的身份也调查了出来,是距离南大非常远的一个火葬场的焚化工,叫做吴远明。
看到“火葬场”三个字我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突。
一个火葬场的焚化工干吗没事儿要在半夜三更的去南大后门买汤圆吃?要知道这两个地方中间的直线距离就有近三十公里。
他就为了这个把自己憋死?
我开始觉得主编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也不一定。于是决心今天要在南大好好的侦查一番。
我这个决定在我到了南大就被打破了。进了南大就发现周围人都神色匆匆,空气里带着许多紧张又恐怖的气氛。我敏感的感觉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从身边跑过去的学生,交谈的时候也露出几个字眼儿。
二教。
二教是法医系的地盘,我大部分课都安排在二教,对那里很熟悉,所以很快就到了二教。还没走过去,就看到教学楼大门停了好几辆警车。整个教学楼被围了警戒线,警察零零散散的在周围站着阻止闲杂人士进出。
又有人死了。
我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这个念头,昨天那个死者憋死的样子在我的面前不停的冒出来,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我的思绪里飞过,我却没来得及抓住。
“先生,您的证件。”警察在我进入二教大门之前把我拦了下来。
我从怀里掏出“记者证”晃了晃:“记者可以进去吗?”
警察看到记者证,脸色缓和了不少,然而却依然不肯放我进去:“抱歉,目前暂时上头没说可以让记者进去现场。”
“是出什么事儿了?”我问,“这个总能回答吧?”
“只能跟您说是有人死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上头不准说。”这个警察的嘴巴很严。
我“哦”了一声,耸耸肩帮,转身离开,绕了一圈,走到南大围墙旁边,顺着围墙往前走,穿过一大片树林,接着就到了二教的后面。二教我很熟,三面朝着校内,一面靠围墙,周围种了好多灌木,这些灌木长高了,就把二教和围墙间的地方遮盖住了,其实这两者中间还有将近两米的宽度。
警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当年的“窒息游戏”就是在这里发生。每个人都乐此不彼的把这里当作冒险乐园。
有一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参加这个游戏的人的名字和参加日期。
我不敢去看那面“窒息游戏”墙,轻轻推了推二教一个教室的窗子,锁着。又去试了试另一个,还是锁着。
这么试了几次,终于被我找到一扇开着的窗子,从窗子外面翻进去,外面突然又开始下雨,教室里显得阴湿湿的,处处都散发着莫名的寒气。我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楼、二楼没有多少警察,我轻松的上了三楼,从楼道偷偷看出去,许多人都集中在楼梯左边的教室里。
我愣了愣。
304教室?这不是我们法医物证学的上课地点吗?
里面几个带着乳胶手套的法医正在围着一具尸体研究着,只露出了尸体的双脚。
我见没人注意,从包里掏出相机,开始一张接一张的拍照。有了这些照片,梁姐应该不会再次打回我的稿子了吧?
此时一个法医站了起来,我的相框里露出了一张即熟悉又陌生的脸。
陈老师!
我双手一抖,相机摔到了地上。
几个法医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双眼吐出,面色青紫,痛苦和恐惧几乎扭曲了他的整张脸……然而我却看得分明。
这就是昨天接受我的采访,鉴定尸体的陈老师!
怎么会……才一天,怎么就……?
“许言!你怎么在这里?”先前站起来的那个法医突然叫我。
我有些迟钝的扭头看她,等我的注意力从已死的陈老师身上转开之后,终于认出了这个人。
我也有些惊讶:“爱萍?”
这个女生,叫做赵爱萍,是我在玩“窒息游戏”的时候认识的,她是南大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当然也包括我。
那次出现事故的窒息游戏时,赵爱萍也在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负责扶住师兄的那个人。退学几年,我从来不知道她的消息,为什么突然在这样一个特殊场合出现?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强烈了几分。
“赵法医,这……”闻讯赶来的两个警察本来打算把我带走,看见赵爱萍似乎认识我,犹豫的看她。
“没事儿,他我认识。也是法医。”
“我明明就是个记者。”那几个警察走了之后我小声说。
“你上学时候成绩可比我好多了。”赵爱萍说。
我想和她说毕业两年全忘了,不知道怎么就不想说,低头了一会儿,我突然问:“陈老师是怎么死的?”
赵爱萍愣了愣,从旁边桌上拿起之前的笔记:“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拖拽痕迹,死者应该就是在这间教室里死去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案发时间应该是昨晚9点到11点之间。死亡原因是……溺死……”
“溺死?”我愣了,“既然是在这个教室里死的,怎么会是溺死?”这附近没有任何水源。
“一般所谓的溺死,是以全身浸没在液体内为主要条件,其实只需头部甚至仅口鼻孔淹没在液体内即能溺死……溺死陈老师的液体是……福尔马林。”赵爱萍说。
“福尔马林?!”我失声道。
假死在福尔马林中的鲤鱼抽打到我的脸上的恐惧似乎一瞬间又袭入我的身体。
我忍不住想象昨天在这里的时候,有某个人在将陈老师昏迷之后将他的脑袋浸入……不,甚至只需要将他的口鼻浸入福尔马林中,直到他死亡为止……就犹如那几尾鲤鱼。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骇人,赵爱萍问:“怎么,难道你知道什么内情?”
“……你知道前天南大后门死了一个人,是一个火葬场的焚化工吗?”我问。
“知道啊,今天各大报纸都报道了。这有什么问题吗?”赵爱萍问。
“实际上,昨天就是陈老师在鉴定科验的尸,我当时过去采访,走之前陈老师下的判断是事故死亡,不知道是不是我走后,他发现了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判断为谋杀?凶手也许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这个对他极为不利的事情,所以把老师诱拐到学校里杀了……”
赵爱萍的脸色也变了:“我现在马上回局里去检查那具尸体。”
“可是我的推断也有疏漏的地方。”我说,“为什么凶手要选择在陈老师上课的这个教室里实施谋杀呢?而且还用这么奇怪的方法。”
“现在先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怕如果你的推论是真的,凶手会毁尸灭迹。”她匆匆收拾好皮包,转身跟其他法医说了两句,接着对我说:“我会尽快追查,如果有了情况,我会跟你联络。”
“好……”我跟她交换了手机号码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许言。”赵爱萍突然叫住我。
“什么事?”
“你知道……关于师兄的事情吗?”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问我。
“师兄?”我愣了愣,“你是说……”那个玩窒息游戏的……梁师兄。
她点点头:“你退学之后,当时就有谣传,说师兄其实那时候没死,他只是假死。可是在送到医院之后,被一个喝醉酒的当值医生误判为死亡。然后送到了火葬场被……”
我听到这里,浑身打了个激灵:“假死?”
赵爱萍低着头,眼睛被长刘海遮住,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嗯……”她轻声说,“当时我就在医院做暑期工。师兄的姐姐上门来闹过很多次,都被医院给压了下去。”
“你、你开玩笑吧。”我只觉得手脚发冷,“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也许吧。”她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先走了,会尽快跟你联络。”她没等我回答,就转身离开。
此时我心里乱的很,在周围胡乱拍了几张照片便也魂不守舍的走了。
前一天跟我聊过天的老师突然被人谋杀,这个打击无论换作是谁都会无法接受,因此可想而知,我的报道写成什么样子。
完全没有心思的听完梁姐的批评,回家倒头就睡了。
梦里自己有朦胧的顺着那灌木丛走到了“窒息游戏”墙前,从那扇窗子爬进了二教,抬头看到304教室。
教室门半开着,我轻轻推开门,陈老师漂浮在一片福尔马林中,浑身苍白水肿,因为窒息而憋得青紫的脸冲着我诡异的笑着,他问我:“你知道‘窒息游戏’吗?”
“哇——!”
尖叫了一声,我猛地从梦里醒过来。
外面天已经大亮,楼下车流声阵阵,我却浑身冷汗浸透衣襟,急速喘息着。慢慢的努力着平息自己的呼吸.
我想起我忽略什么东西了。
四
我重新回到南大二教,像梦里那样,顺着灌木再次走到了那个小小的隐蔽之地。
那面“窒息游戏”的墙壁还在那里,青灰色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无数的名字。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这个游戏的开始太古久了,到了最后,新名字刻在了旧名字上。
从来没有人去仔细辨认,究竟都有哪些人玩过这个游戏。我也从来没有关心过。然而我却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上面一定有着什么,和陈老师以及那个焚化工的死因有巨大的关联。
我克制着内心那种逃避和恐惧,强迫自己凑近去看那面墙,它和我记忆中的没有任何不同,再看了两眼,发现有个名字十分的新,似乎是刚刻上去的,刻地老高,孤零零的独立在其他名字之外。这个名字,被人刻意的刻在了这面墙上。
我仔细去辨认,吴……远……明……
这是之前被噎死的焚化工人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手指有些发抖的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上点过,用了许久许久的时间,才终于在墙壁的中间,被无数的名字重叠的下面发现了两个不起眼的名字。
那两个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几乎和墙体呈现出同一种颜色,只是有着淡淡的刻痕。
陈进。
几天前在304教室里被福尔马林溺死的陈老师的名字……
原来他也曾经是“窒息游戏”中的一员。也许是最早的那一批玩这个游戏的人也不一定。
可是……究竟为什么呢?
我有些不明白。
难道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亦或者只是巧合?
我脑子里更加混乱了,为什么这些人中间都有这种种联系?为什么一定要把吴远明的名字刻意的写上去。难道还有什么人,或者还没死,也在这些名字中间吗?可是这里有近百个名字,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手指顺着陈老师的名字往下继续看去,突然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赵爱萍。
我浑身一颤,爱萍!
“这、这简直见鬼了。”我后退两步,喃喃低语。有些慌张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半天差点没找到赵爱萍的电话。
好不容易拨通了,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人接。电话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
“喂?”电话突然通了。
我愣了。
“喂?许言吗?”
“啊?哦,是我。”我咳嗽一声,“你,你没事吧?”
赵爱萍在电话那边似乎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打电话给我是发现什么了吗?”
“哦……是这样子的。”我把齐远明的名字被人刻在了二教围墙上的事情跟她说了一次,隐瞒了我发现她的名字这件事。
“嗯,齐远明似乎是个关键啊。”赵爱萍说,“你发现没有,无论是陈老师还是齐远明,虽然一个是噎死一个是溺死,但是都是由于窒息而死的。这是不是某种联系呢?”
“窒息身亡吗?”看着满墙的名字,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师兄,浑身打了个激灵。
“是啊,我做了一些调查,应该是有一些东西的。”她似乎在翻着什么资料,“你当时说陈老师提起过‘窒息游戏’对吧?”
“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这个事情既然是围绕窒息开始的,就应该和这个游戏有关。我去查了火葬场的记录,你知道,我们当时那个没醒过来的师兄是谁火化的吗?”
“难道是齐远明?”
“就是他。”
“那墙上还有你的名字!”我脱口而出。
“也有你的。”她说。
我沉默了下来。
“许言,你知道吗?我总是会梦到那个时候,我想要是我当时没有被吓坏,手再快一些,就能把他扶住了,师兄也许就不会死了。”
“……那不是你的错。”我闭起眼睛,不想回想那个场景。
“是我的错。”她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幽幽的,“是我的错。我最近总是梦见师兄,他躺在地上,眼睛睁开,直勾勾的看着我,仿佛咋责问我为什么没有扶住他。也许是师兄回来了,他来索命了。”
我被她吓得冷气直从脚底往出冒:“不许乱讲!学法医的人怎么相信鬼神之说?”
“那你告诉我,几乎没有亲人的师兄,现在除了我们谁还会记得他呢?”
我沉默了。她说的对,师兄当时被送入医院后,好久都没有亲戚来照顾他,直到他在医院死亡为止,都没有人来认领他的尸体。
谁会来为他报仇?谁还记得他?
我们两个人在电话的两端沉默了许久。
“你明天有空来局子里一趟吗?我和你详细说说。”最后她说。
“啊啊?好,好,没问题。”万万没有想到赵爱萍会主动约我,赶紧答应下来,心情终于在连连阴郁后好了一些。
这算是约会不?
骑着我的破自行车,一路晃悠回家,路上还哼着歌,乐的屁颠屁颠儿的,鬼魂复仇之说早就被我抛到了脑后。
。在家里把老早没穿过的西服找出来,心里还琢磨着说不定这个案子还能成就一对儿神仙眷侣呢。
晚上就带着这种情绪,竟然半夜三更的失眠了,翻来覆去快到早晨五点了才晕乎乎的睡过去。
早晨是被急促的敲门声闹醒的,拿起手机一看,才六点半,顿时无名火起,谁这么发神经,早晨六点半就跟催命一样的敲人家大门啊?!从床上气冲冲的爬起来,猛的打开门就要开骂,结果在看到门外几个人的制服的时候愣住了。
“我们是警察,请问您知道赵爱萍法医昨夜在家中死亡这件事情吗?”领头的警察从怀里掏出证件亮给我看。
他的话让我一阵眩晕:“什么?!”
“昨天她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您的电话,不知道她在电话里面说了什么?”等几个警察都做好之后,领头的警察问我。
我想了想然后说:“实际上赵爱萍在追查陈进法医以及之前噎死的齐远明之间的关系。几天前陈进法医死亡的时候,我和她都在现场,我猜测陈进致死的原因可能和齐远明有关系,赵爱萍就立即着手进行了相关调查。昨天下午通电话的时候她说自己似乎找到了两起事件的共同性,约我今天去她那里。”
我将她昨天跟我说过的原话复述了一次。
“然后呢?”警察问。
“接着我就回来了。”
“在晚上九点到11点之前你在那里?”警察又问。
“我没有出过门。”我说。
“有证据支持吗?”
我摇摇头。
警察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我想我应该被列入嫌疑人之一了。然而赵爱萍的死让我几乎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她的死再一次印证了这件事情与“窒息游戏”有关。
“警官,爱萍是怎么死的?”我问。
几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才对我说,“丝袜绕着她的脖子,在花洒上吊死了。应该是被人勒死然后挂上去的。”
果然又是窒息死亡。
“我想……”我声音干涩,心情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想可能爱萍并不是最后一起谋杀事件。”
五
警察把我带回局子里又反复盘问了大半天,终于还是没找出什么事儿来,最后把我放了。
无论是师兄回来索命,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好像和几年前在“窒息游戏”中发生的事故有必然的联系。
陈进是南园大学法医系第一届毕业生,又在二教围墙找到了他的名字。可以假设他是“窒息游戏”的开创者。因为在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也多次提到了“窒息游戏”这件事情,甚至推崇学生们用这种方式来感受死者的感觉,更加好的胜任法医的工作。如果不是他的推崇,恐怕这个游戏很难一直延续下来。
那么陈进必定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赵爱萍扮演着是当时负责扶住师兄的角色,正是由于她的失职直接导致了师兄的死去。她被勒死在家中也是这个复仇中的一环。
只是齐远明似乎除去火化过师兄之外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我只能猜测他的死纯属意外,也正是因为他的死,给凶手直接的刺激,让他想到了进行报复的最好旋律。
窒息。
让所有当事人都以不同的窒息的方式死去。就犹如在进行着一场活生生的“窒息游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应该还有两个人要死掉。
一个叫做刘杨,在游戏里负责大力压师兄胸口使他晕倒的低年级同学。另外一个,就是负责叫醒师兄的人——是我。
我没有勇气去看爱萍的尸体,但是我想我可以去试着提醒一下刘杨,万一我的想法是真的,那么他会很危险。
要找到刘杨的联系方式很容易,我只需要在校友录上查一下,就可以得到他的联系方式了。打电话过去,家里却没有人接。他住的地方报社并不算远,我决定上午去他家看看,下午回报社交差。
刘杨的家在一个小胡同的一个大院子里,周围住了不少人,问了半天我才搞清楚地方,走进去是一个幽静的小红楼,他就住二楼上。
我在那里敲了十几分钟,却也没有人开门。
“你找刘杨啊?”楼下有人问。
我探头看下去,是一个胖胖的大妈,看模样应该是这里的房东:“大姐,您知道刘杨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啊。打大前天起我就没见过他,你说奇怪不奇怪,他也没个正式工作,平时经常在院子里出现的,不知道咋了,这就好几天不在家了,敲门也没人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啥时候?”
“就是之前那天晚上,之后再没看见了。”
“您有他家的钥匙吗?”我问,“我是他朋友,他家里人托我找他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人,我进去看看,给他留个条。”
“你等等啊,我找找钥匙。”胖胖的大妈说,转身进屋去了。
我靠在窗子上,努力往里面看,但是磨砂玻璃看过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地上有团阴影。刘杨也……
我不禁恐惧了起来,忍不住背后发毛,回头张望,却只有一排排老旧的小楼,每个楼上漆黑幽深的窗口里都似乎有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幽灵在紧紧的盯着我。
胖大妈过了老半天才吃力的爬上楼,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刘杨房间的那把,晃荡半天才把门打开。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股子令人作恶的腐烂的味道。
与此同时,胖大妈发出了刺穿耳膜的尖叫。
我愣在那里,双腿发软,看着眼前的场景,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坐在走廊里,浑身上下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
刘杨躺在地上,浑身呈现青紫色,一动不动,应该已经死去好几天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原因不是我视力不好,而是他脖子以上的部位,都被凝固在了圆柱状的混凝土里——倒膜用的水桶就放在他的脚边。
胖大妈还在不停尖叫,不停的乱喊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词汇。
我却被眼前恐怖的场景骇住,明明怕的要死,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窒息游戏。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吗?
六
“小许。”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啊?!”我吓得一抖,手里的茶杯摔在了桌子上,“梁、梁姐……”
“怎么吓成这样啊,我又不是鬼。”梁姐站在我背后,拿着我的稿子说。
我沉默不语,她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是怕鬼。
梁姐便接着笑眯眯的说:“不错,这次的报道写得很引人入胜,把咱们市里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串起来了,很有见地,分析也很合乎逻辑。还有这个题目,‘窒息游戏’?”
“不好我可以改。”我说。
“不,很好,这题目很不错。”梁姐估计真的是心情不错,难得一见的关心起我的身体来了,“小许啊,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精神也很恍惚,是不是生病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也许是病了吧。”快被吓疯了算不算病?
“唉,你应该去医院看看病。我认识熟人,找他看病不用排队。”梁姐递给我一张名片,“喏,这是他电话,我给你放半天假,你去找他看病去。一定要去,知道吗?”
“好。”我接过名片,心想自己真的应该去看看医生了。
“许先生,你没什么大事儿,平时多运动,多注意休息就行。稍微有点儿发烧,我给你开些药吃了就好。”
“谢谢医生。”我稍微放心了一些,听医生说话就是容易舒缓神经。
“不客气。”
“医生,您和梁姐很熟悉啊?”我边穿外套边问。
“还行吧,她晚上总是睡不好觉,我一直在帮她治疗。”
“睡不好?那是什么问题?”我走到门口了。
“就是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原来是这样啊。医生,那我走了,再见。”说完我就去开门了,然而医生却半天没有回答我。
我有些奇怪的回头一看。
医生脸色紫红,双眼突出,嘴巴大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突兀着双眼,抖着手去抓自己的脖子。
“医生?!”
他步伐踉跄,冲我走过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往墙边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他走过来,紧紧地抓住我,另外一只手使劲挠着脖子,力气之大,使得他的脖子上顿时就见了血。接着,他的嘴角突然流出一丝鲜血,然后猛地往前一倒,抓着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医生,医生!”我吃力的把他推开,才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呼吸。他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无法呼吸导致的。可是屋子里就只有我和他,他怎么会突然就窒息了呢?
我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连日来,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在我身边被人用不同的方式窒息身亡。连一个毫不相干的医生都突然在我面前莫名其妙的死了。
难道真的有鬼?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然而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个问题,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梦里死去的那些人带着青紫浮肿的脸冲我飞过来,卡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我疯狂大叫求救,直到我醒过来为止。
我睁开眼睛,有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在许多年前玩“窒息游戏”的中做的那个梦里。周围的景色都凌乱不堪,被什么东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远处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我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醒了?”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却走过来,俯视躺在地上的我。
这是我才发现,我被捆住,扔在南大二教后面的空地上,不远处就是我们玩“窒息游戏”的地方。周围的景色之所以凌乱不堪,是因为我的头上被套了一个真空袋,皱着的真空袋分割了我的视野。
“发什么呆啊。”红衣女子冷冷地笑,“怎么,认不出来这是哪里?”
我吃惊的抬头:“梁姐?”
怎么会是她?
“看到我很奇怪吧?”
她却笑咪咪的:“你们的师兄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们每个人是怎么死的你都很了解。不过我想你一定很奇怪医生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不是被鬼怪杀死,而是被窒息毒剂给毒死的。这种毒剂可以潜伏在身体里一周以上。我在上次看病的时候,就已经给他下了毒。算好了他会在今天死。”
梁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进入我的耳中:“我想大概的事情你一定已经推论出来了死亡的原因。陈进会死,是因为他鼓励学生玩这种游戏;刘杨会死,是因为他做了那个让我弟弟窒息的人;赵爱萍会死是因为她没有信守承诺保护好我弟弟;你会死,是因为你没有及时把他救回来。因此,呈现出假死状态的他就被送入了医院,正好遇见一个喝醉了酒不负责的医生,误判他已经死亡。哈哈哈……多么可笑!接着。假死状态下的人被活生生的送入了焚化炉!你尝试过被火活活烧死的滋味吗?你试过吗!”
她的声音犹如刮骨一般的刺耳。
想到师兄竟然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烧死的,我不寒而栗。
她不慌不忙,从旁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气泵,装在真空袋的抽气孔上。我突然明白了她想干什么,拼命摇头。
“你们不是喜欢窒息游戏吗?我来帮你们结束四年前那一场游戏。”她冷冷的笑着,犹如鬼魅。接着她打开了气泵的开关。封死的真空袋里仅有的一点空气瞬间离我而去,紧紧贴上来的真空袋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压扁一样,把我的嘴鼻都牢实的堵上了。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无法呼吸的恐惧,那是“窒息游戏”所没有办法给予的。那恐惧是如此的深,我的内心甚至一丝丝的冒出了诡异的快感。
我在真空袋里挣扎,扭动。犹如一条沙漠中的鱼。
真空袋抽紧在抽紧,周围的景色犹如我曾经经历的梦境,变得七零八落,梁姐转身在身后的墙上刻上医生的名字,接着头也不回的走远。
她穿着红衣的影子,在我眼前越来越蒙眬,我伸手努力想要拉住她,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
眼前的一切变得零乱而扭曲。
无力的躺在那里。恍惚中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
我在等待着有人用力将我抽醒,帮我结束这场荒诞的“窒息游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