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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这是毒药,你喝了吧! ...

  •   敌人?或是盟友?很多时候,你能分得清么?
      即墨是汉人,照例,蒙古人才是她的敌人。却如今,她竟帮着外敌来打自己人。这样的传言在京畿一带鲜少听到,许是这里的百姓已日渐习惯了外族统治,越往南行,风声就越不同。
      有时候,即墨无奈,她心里清楚她要什么,想要做什么,普通百姓呢?他们的言行是否太容易被挑唆左右?
      如果是这样,她又该如何?
      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凝眉注视着宁远背脊上那道日渐愈合的狰狞伤口,以药酒轻轻擦拭。这伤是十日前的一场大战留下的。那一战,宁远只是一个诱敌深入的饵,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活捉悍将袁铁成。
      袁铁成捉住了,宁远的背上也留下了这道伤。新伤叠在旧伤口上,层层交错,他满不在乎,即墨也装作不在乎,只是,心里一抽一抽地痛,以前,他身上哪里来得那么多的伤?
      不过凡事时间久了,都会渐渐麻木,至少现在,即墨看到日渐收敛结痂的伤痕,不再有当日的难过,反而在上药时,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去看,原来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被时间弥合的。例如,对宁远曾经的怨怼,于母后的一干抱怨和对即黛的种种关心。
      宁远背后的肌肉紧了紧,似乎刚才上药时不小心,触到了他的痛处。他不会痛呼,何况是在那些大臣将士们面前,那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痛苦,只有即墨能感觉到。
      他做了可汗这些年,早就学会掩饰心情,到现在,连即墨都开始和宁远学,学着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喜怒。最初,还觉得累,装得累,到后来便是习惯了。
      营帐之中,燃着通明烛火,将士们将军情一一报完,渐次告退。宁远才回身搂过即墨,粗粝手指揉上她细柔眉宇,淡淡道:“京城来的消息,说是巴图鲁得了一个女儿,很是漂亮,尤其一双水蓝色眸子,承袭了母亲的天方血统。”
      即墨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问:“是么?京城传来的消息只有这些?”
      宁远一笑,轻轻刮了下即墨的鼻头,那是在外人面前不会有的亲昵动作:“还有,据说巴图鲁在女儿出生后不久,便领了个无父无母的男孩儿,说是专门找来陪他的宝贝女儿的。”
      男孩儿么?即黛生了个男孩儿。
      拉过宁远大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圈:“你们蒙古人喜欢给刚出生的孩子找个伴儿?”
      “没这习俗,大家都在说巴图鲁尤其疼爱这女儿,怕她孤单,特别寻来的男孩儿。”他说。
      即墨的唇角划出一个轻浅弧度,问:“那男孩儿叫什么?”
      “色勒莫,在蒙古语里是利剑的意思。”
      释然点了点头,“巴图夫人还好吧!”
      “平安~~”有了他的回答,即墨轻轻从喉间吁出一口气息。还好,母子平安,这就够了。
      起身取了外衣,来给宁远披上。他无意一问:“新衣服?”
      “嗯,让宝儿给做的,特意做大了些,比紧紧地箍在身上要好,伤口好得快些。”她与他闲话家常一般,如今两人能聊些这个,都觉得还算幸福。
      宁远细细看了看襟口纽扣:“宝儿手巧,做的衣服很细致。”
      “是啊,看她赶制这衣服,不眠不休地,熬了几夜才做出来的。”即墨一颗颗扣着扣子,边扣边叹。
      又被宁远搂入怀中,听他笑问:“你一个公主,怎么从小到大什么都没学过呢?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女孩儿该学的都没学会。”
      即墨嘟了嘴,道:“这些我是一概不会的,除了吃喝玩乐,别无长处了!你要的那些女红针线的功夫,还是去找宝儿吧,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欲要挣开宁远双臂的禁锢,苦于没有力气,挣扎了半天也就放弃了。
      有些苦闷地低头,皱眉思索。即墨知他是与她玩笑,可心里总有些疙瘩,仿佛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帮不上忙似的。
      宁远看她不悦,也不多说,放松了双臂坐于案前,随手翻拣起案上的一些奏报,仿佛是有些烦躁。
      即墨立了半晌,看他抿唇不语,时而摸一下下巴的胡子,缓缓走过去问:“烦什么呢?”
      “没什么,袁铁成似乎是没有要投降的意思。”
      “哦~~”
      “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捉了他来,慢慢磨着,只是这厮很不识抬举,竟在监中禁食,不吃不喝很久了,再这样下去,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即墨点头,思索了半晌问:“人总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当时他爱妾被抢,还给他了么?”
      “还了!还了也不降!”
      “那查查他喜欢什么,试试投其所好吧。可汗真想将他收为己用,该下的功夫总要下!”即墨起身,收拾案上的簿册。如果可以,真想将宁远的心情也一并收拾整齐。
      “多方问过了,问下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泄气。“袁铁成没什么喜好,若说有便是好色。”
      即墨低头一笑,为了袁铁成这有些说不上台面的爱好,也为宁远那紧蹙的眉头。
      “美貌的侍女也派过去若干了,环肥燕瘦的,还是一个个碰了壁回来。”他向后一靠,双掌使劲儿揉了揉脸,一筹莫展的样子。
      即墨思索了下,淡淡说:“看来是没办法了!如果收不了,那就放弃吧。”
      虽然收了袁铁成好处多多,顺利拿下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对于杜家的实力可以有个更清晰的认识,但是若他抵死不从,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在放弃之前,即墨觉得自己该去亲自试试看。
      因是要劝降他,所以并未将袁铁成关在牢狱之中,而是找了当地的一个大宅子将其软禁。
      她去的的时候,未与宁远打招呼,不过即便是这样,宁远派去保护即墨的人也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事情给报了上去。当子瑞将这事儿报给宁远的时候,他起先是稍有吃惊地皱了皱眉头,些许时刻之后,便释然而笑,只缓缓说了句,“去看着袁铁成那里,即墨与他说什么,一五一十地给禀报回来。”
      子瑞会意地领了命令,传了下去,不多时,传信的细作回了话来,“听说即墨姑娘当时也并未怎样盛装打扮,只穿着平日衣衫就去了。”
      宁远听罢只低头沉思,他的即墨,即便不刻意盛装也是美的,只她对于自己容颜就这般自信么?
      细作见可汗似是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袁铁成将军已经许久不进水米,因此即墨姑娘是端了什么喝的东西过去的。”
      “哦~~是么?”宁远皱了眉头,问:“知道端过去的是什么?”
      细作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犹疑了片刻道:“当时并不是很清楚~~~”
      “那袁铁成那厮什么反应?”
      “回可汗,当时袁将军正闭目面壁,见即墨姑娘过去之后,的确是抬眼看了几眼,然后又是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细作缓缓叙述,言语速度并不太快,听得一旁侍立的子瑞握了拳头,恨不得将他嘴里的话快点掏出来。
      “即墨这时候怎么说?”
      “当时即墨姑娘笑了笑,将碗置于一边,告诉袁将军她觉得将军这样活着也确属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
      窝囊?!死了算了?!
      子瑞在旁瞪大了眼,眼看着眼珠子都要脱框而出。即便是宁远也是微微一愣。
      后来即墨听到当时的场面的时候,抱着肚子笑得倒在了榻上。
      是的,即墨当时确是这么与袁铁成说的。当时袁铁成本以为又来了一个劝降诱惑的美貌侍婢,不想即墨来了这么一句,即便是饿得有些恍惚,也是惊了一下,问即墨:“你刚才说什么?”
      即墨的眼角闪现一个狭促的弧度:“袁将军一世英雄,现如今,落在蒙古人手里,想来也不会被释放,还不如一死了之,磨磨唧唧地拖延什么呢?”
      “我就是有心求死的,才在这里不吃不喝,你一个妇道人家明白什么!”说着,终于抬头直视即墨,眼中隐有怒气冲冲。
      “呵呵~~~”即墨笑了,仿佛是听到个笑话:“有心求死的方法千种万种,痛快的也不计其数了,这么绝食却很刻意。”说罢,她端起碗,送到袁铁成面前:“将军以为我是来劝降的?”
      目光向下,注视着隆起的腹部:“宁远可汗若是要找人劝降,怎么都不会选我这种大腹便便的孕妇来。”
      顺着她的眼神,袁铁成注意到即墨那个已经小有规模的肚子,神色中也有不解。
      “我也是汉人,见不得将军这个样子。若将军有心求死,您今儿个是遇对人了。”没有理会面前男子更加惊讶的神情,继续道:“这碗是毒药,若真不从,您喝了吧。喝了~~~便一了百了,毫无牵挂了。”
      蛊惑地将碗举高,送到他唇边,“将军刚才口口声声说不从蒙古人,那这碗正是您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袁铁成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即墨递来的碗,液面抖动是因为接碗的手在抖,可能是许久未曾进食或是紧张,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要求,他有些无措。
      即墨不说话了,只举起一个手,强迫般地将碗向他推。
      袁铁成些微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身体与碗的距离,这么个小小的动作,看得即墨笑了。
      “来人!”即墨唤人:“帮袁将军把这碗药给喝了!”
      语毕,有人冲进屋内,似是要动手制住他。
      “慢!”袁铁成大声喝道:“不用强逼,今日我落入蒙古人手中,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前些日子还说要劝降,今日又变卦要我去死!哈哈哈~~~~”他仰天狂笑:“我这一死,落得个忠君爱国的美名,足矣~~~足矣~~~~”
      袁铁成笑着,笑声中却没有一丝快意,笑着笑着惨然变成了呜咽。
      似是下了决心一般,豁然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即墨垂眸,唇角微笑:“将军不觉得可惜么,壮志未酬身先死?”
      “生不逢时而已,哈哈~~~”抹了抹嘴角,他斜睨了即墨一眼:“你也是汉人,为何成了蒙古鞑子的手下?”
      莞尔一笑,双手轻轻抚过隆起的腹部,仿佛宠溺般地轻轻拍了拍:“在将军看来,我们这样的弱女子能够如何呢?也像将军一样从军么?”
      袁铁成颓然坐了下来,苦笑着:“从军如何?还不是国破家亡。”
      “国破家亡~~~”即墨细细揣摩着这几个字:“国是谁的国?是皇室~~~抑或天下百姓的?”
      面前男子侧头,仿佛思索着即墨的话语。
      “就我所见,至少宁远可汗入京之后,京畿百姓的日子并未比以前难过。虽然破城之后死伤在所难免,至少目前这些时日,大家生活都还算不错,若有机会在京城的大街上走走,便一目了然了。”
      即墨蹲下身子,视线与袁铁成平齐:“老百姓只想好好过日子而已,多赚点小钱,一家团圆。不要战火,不要家人生离死别。我觉得,这是百姓的天下。不是皇室的,不是蒙古贵族老爷们的,当然更不会是江南杜~家~的!”
      “皇城攻破之后,皇上下落不明,杜家坚守江南难道没有星点野心在其中?袁将军效忠的到底是谁?”即墨咄咄逼人,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袁铁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只是脸色被问得越来越惨白,半晌,才抬头望着眼前妍丽女子问:“蒙古的宁远可汗从哪里找来了你?”
      即墨微微点头:“我么?前朝长公主即墨。”看他惊讶动容,抚着肚子继续道:“我肚里孩子的父亲是蒙古族宁远可汗!”
      站起身,给眼前的男人一点思考的时机。许久的沉默之后才又幽幽道:“杜家若胜了,江山一样易主。杜家若负了,少不了场场恶战,生灵涂炭~我在这里,能做的不多,只期能少些战乱,再少些战乱。除此,即墨别无所求。将军若肯降,江南百姓就少了几分痛苦,天下少了点怨气而已。”
      “那便让这泱泱中华大地,任由异族统治么?”他问着,心有不甘。“您是长公主,便甘心么?”
      即墨踱至窗前,幽幽远望:“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好,若蒙古人能管好这天下,我便甘心。”
      她回头看了看袁铁成,淡淡道:“将军,您刚才喝的并不是毒,是老山参熬的参汤。补您这几日来未曾进食的身体。将军好好休息,明日即墨再过来看您。”
      语毕,微笑着走了出去,留给屋内男子一个背影而已。
      她笑,是因为知道袁铁成并不想死,是因为她知道他必然会降,也是因为她知道,只要袁铁成倒戈,江南之战便又多了分胜算,而老百姓的苦也才能少吃一些。
      这才是即墨来江南的最大目的,不光为了她和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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