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图］A大调奏鸣曲》海月煦

20、第20章

　　乘着人流，两人走出WArp列车充满科技感的车站，来到街道。

　　“这个接头地点……要怎么过去？”安吉丽卡拿出手机对照了一下交通线路，面露苦色，“怎么这么远？”

　　“叫辆车好了，还能省点时间。”阿尔加利亚凑过来，仅扫了一眼就果断放弃了公共交通，张望起停在路边的出租，“我们经济方面也没那么拮据了。”

　　在兄妹二人对谈的间隙，一个熟悉的嗓音翩然而至：
　　“好久不见啊，两个小鬼头。”

　　转身，伊织如同初见那般紫衣长发，笑意盈盈地朝二人打招呼。

　　“师父？”安吉丽卡的语调微微上扬，惊讶爬上眉梢，“您也在这里？好巧。”

　　面对伊织的接近，阿尔加利亚不温不火地打了声招呼：“师父。”
　　放平的句尾无不彰显着他对于此人交谈毫无兴趣。

　　伊织并不在意阿尔加利亚的态度，她扫视了一圈兄妹二人和身后的Warp列车车站，将他们捕捉进同一片视野后，她再度笑了笑：
　　“坐车辛苦了，委托加油。”
　　一句很平常的寒暄，但似乎每个字都卷着意味深长。
　　伊织没有等他们回话的打算，说完便打算离开。她在路过阿尔加利亚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又走了。”安吉丽卡目送着伊织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地跟哥哥搭话，“难道师父特意叫住我们只是为了打个招呼……哥！？”

　　余光中，阿尔加利亚突然佝偻起身子，失去平衡似的踉跄了一下，安吉丽卡赶紧搀住他的手臂，俯下身子，探头确认他的状态。

　　阿尔加利亚脸色惨白，摁着太阳穴的手微微发抖。大量的信息灌入脑内，仿佛要将脑神经涨破的剧痛。
　　在那狭小的空间中，与安吉丽卡一起度过的漫长时光，凭借蛮横无理的力道，将阿尔加利亚原有的认知冲成碎片。不屑一顾地将那区区二十几年的人生，洒进以千年为尺度岁月中，如水滴入海，再也寻不着了。

　　“哥？哥！你没事吧？哪里难受吗？突然怎么了？！”

　　安吉丽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隔了一层屏障，明明就在身边却像是从很远处传来的。
　　他望向抱着他手臂的妹妹，风华正茂，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并未与他共度千年的妹妹。

　　时光层面的遥远比距离层面的遥远更加绝望，他们彼此的时间不再对等，平衡倾倒。
　　安吉丽卡扶住了阿尔加利亚，却没能阻止他的下坠。在她身边，隐秘的，不问人知的，垂直坠落。

　　“安吉丽卡，”阿尔加利亚开口，音节微不可查的颤抖着，他露出一个苦楚的笑容，为死于那千年间的至亲立起墓碑，轻声问道，“看来我的通关奖励回收了，对吗？”

　　面对阿尔加利亚的提问，安吉丽卡的神色在担忧中添上了适度的困惑，她伸手探了探阿尔加利亚的额头：
　　“你在说什么？也没有发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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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哥哥的态度非常违和。
　　好像不怎么愿意跟她说话，偶尔又会冒出她听不懂的怪话。尽管他先前也会说些刁钻的比喻，但句子里是隐喻和象征安吉丽卡能猜个七七八八。
　　然而从某天起，安吉里卡突然听不懂阿尔加利亚的比喻了。他仿佛独自一人经历了许多事情，这些经历让他们的信息量不再对等。
　　安吉丽卡不是没想过弥补这段空白的认知，可每当她问起，就会被阿尔加利亚用一些弯弯绕绕的话术回避掉。
　　还有，尽管这么说有点奇怪，最近阿尔加利亚的眼神，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安吉丽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抓破脑袋也只能回忆起并无异样的日常，难道是自己无意之间惹哥哥生气了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安吉丽卡弄来了两张歌剧门票，希望能靠这个和哥哥修复关系。

　　这天，她在阿尔加利亚回房间前拉住了他。

　　“哥哥，”阿尔加利亚没来由的疏远让她有些紧张，安吉丽卡做了个深呼吸，将门票举起，扬起笑脸，“这个周末，一起去吗？”

　　“好啊。”
　　阿尔加利亚回答得几乎没有犹豫，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光却没有落在眼前，仿佛他注视着的是某个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
　　“你约我，我一定会去的。”阿尔加利亚从她手中拿走了一张票，难得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阿尔加利亚表现得很亲近，但举手投足都让安吉丽卡感觉不安：
　　“哥……你跟我说实话，我最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问？”阿尔加利亚微微挑眉，没有回忆的动作，流畅又笃信，“难道我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吗？”

　　“没，但是……”
　　违和感稀碎而繁多，如浮在空中的尘埃，随波逐流，挥之不去，但又确实存在。一定有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可惜不是所有问题都摆在明面，更何况粉尘状的为何根本没有切入点可言。
　　安吉丽卡隐隐感到焦躁，她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找不到症结的问话毫无意义。“最近碰到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烦恼的话可以和我商量。”类似的话她问过很多次了，最后都被阿尔加利亚搪塞了过去。
　　无的放矢毫无作用，若不能一针见血，便徒劳无功。归根结底，只要哥哥不愿意说，再怎么问都是没用的。

　　“好吧。”
　　最后，安吉丽卡吞下了问句，她松开手，目送阿尔加利亚关上房门，又不甘心似的闷闷提醒：
　　“别忘了赴约。”

　　“放心吧，安吉丽卡。”阿尔加利亚从门缝中回望，笑道，“我怎么敢忘了和你的约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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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世事难料。兄妹二人并没能兑现那个一起去看歌剧的约定。

　　导火索来源于一个委托，高报酬的代价是危险程度同样高涨。对此，提诺安排让已经成为一阶收尾人的卢修斯，带着新晋二阶的两兄妹处理委托。

　　然而……

　　随着委托的深入，几人发现，这次事件不止有一个势力牵扯其中，其中包括五指之一的中指。
　　而后，某次意外导致了阿尔加利亚被单独冲散，安吉丽卡暂且和卢修斯共同行动。
　　就在这段时间里，安吉丽卡遭到了卢修斯的袭击。

　　纵使安吉丽卡在同阶收尾人中算是战力翘楚，却依旧没能在察觉到卢修斯的攻击意图是做出有效反制，老练的一阶和新晋二阶，实战经验判若天渊。

　　卢修斯高举短刀，目光决绝，脸上却浮现出痛苦与懊恼的神色。寒芒在安吉丽卡瞳孔中亮若死兆星。千钧一发之际制住了卢修斯的手腕。力量与空中焦灼，那闪着寒光的刀剑离眉心不足一寸。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到底出什么事了？！”青筋暴起，角力僵持，安吉丽卡拼命喊道，“我相信卢修斯前辈是不会毫无理由地背叛我们的！！”

　　或许是被安吉丽卡说中心事，又或许秘密埋在心里太过煎熬，说出来反而能得到一丝慰藉，眼泪滑过嘴角，卢修斯勾起一个难看的笑：
　　“我也……不想杀你们，但是，我的妻子和儿子，在他们手上……对不起了，安吉丽卡，死后我一定会去地狱向你们赎罪……！”

　　压制的力道进一步加重，刀尖在缓缓靠近，安吉丽卡飞快思考着。
　　“是中指？”

　　不回答，卢修斯默认了她的答案。

　　“住手吧，卢修斯前辈，不要这么做了！！跟所长联络，把情况告诉他，我们都会帮你的！你在事务所工作的日子比我更久，你比我更清楚，提诺所长不会对此坐视不管的！！”
　　力道卸去了几分，卢修斯的态度似乎有了软化，安吉丽卡松了口气的同时放缓了语气，有理有据地推进着对话：
　　“以中指的作风，他们握着你的软肋，不可能仅仅利用这么一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从中指手中救出来。卢修斯前辈，比起相信中指那一点大发慈悲的可能性，不如赌在界点事务所的能力上！”

　　卢修斯的眼中多了几分踌躇，笔直的剑身倾斜了一点，安吉丽卡适时露出安抚性的微笑：“把刀放下来吧，我现在就联系……”

　　卢修斯的态度完全松动，如果这是一个童话，那接下来就是界点事务所齐心协力拯救人质，然后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惜，现实的转折往往突兀得要命。

　　余光中无意一瞥，发现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卢修斯身后，苍蓝的双眸冷冽而无情，他毫不犹豫地扬起镰刀。

　　阿尔加利亚自分别之后就一直在寻找安吉丽卡的身影，此时看到妹妹被人用刀抵着，他脸分辨敌人是谁的心思都没有，抬手挥刀几乎一气呵成。

　　安吉丽卡心尖骤然一凉：“住手，不要！！！”

　　声音还是慢了一步，卢修斯因安吉丽卡的话语而卸下防备，发觉身后有人，转身的一瞬，人首分离。

　　失去头颅的躯体摇晃了一下，在安吉丽卡面前倒下，挡在安吉丽卡与阿尔加利亚之间的阻碍消失了，隔阂却出现了。

　　急转直下的现状让安吉丽卡愣在原地。

　　不，这不是哥哥的错，不是阿尔加利亚的错，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安吉丽卡咬住嘴唇，反复在心中默念着。
　　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卢修斯前辈的错……所有人的行为都没有问题。
　　但是……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呢？

　　等人头滚落到阿尔加利亚脚边，他才发觉他杀死的是同个事务所的同事。
　　他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结束了惊诧的表达：
　　“怎么是他？”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提了一嘴路边的野猫。

　　收尾人行业的默认行规，同事死后需要带回执照。阿尔加利亚蹲下身，回收起卢修斯身上的收尾人证件。

　　哥哥风轻云淡的态度吹过耳畔，让安吉丽卡内心愈发煎熬，双手不自觉的交叉相握，扣住指槽，大拇指用力搓着指侧，焦躁感如火星般迸出。

　　“卢修斯前辈……被中指抓住妻儿，以做威胁，所以才会……”
　　阿尔加利亚没有问，但是安吉丽卡说了出来，向着他所剩无几的同理心做最后的告解。

　　“是嘛。”阿尔加利亚随口应了一声，无意义的词汇只是为了填补对谈见的空隙，对其行为不做探究，对其死亡不表歉意。
　　安吉丽卡的期待终究没能得到回复，阿尔加利亚甚至没察觉到她的意图，毕竟，他心中装载人性的罐子，在千年前就已空无一物。
　　他从尸体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卡片，不是证件，又随手丢在旁边，连感叹都显得格外事不关己：
　　“附带妻儿作为软肋的已婚男性，现在看来可以列入委托中三大不稳定要素之一了。”

　　“哥哥……”

　　“顺带一提，另外两个是委托途中被救的儿童和遵循神秘主义的委托人。”阿尔加利亚兀自笑了一下，没能看到妹妹埋进刘海阴影中的双眸。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对于这轻飘飘玩闹般的态度，安吉丽卡终于忍无可忍，努力压抑着的东西撞了一下铁笼，像是在嘶吼：
　　“阿尔加利亚！！”

　　阿尔加利亚停了下来，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笑容被从他脸上夺走了。

　　“不要再用那种语气谈论卢修斯前辈了！”失望与愤怒爬满眉宇，安吉丽卡望向他的眼神中填满了不可理喻，“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事不关己？！”

　　啊……对了。
　　直至此刻，阿尔加利亚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安吉丽卡并不是那个与他曾在W列车上共度千年的人，不是那个面对尸山血海还与他嬉笑怒骂的妹妹。
　　属于他的安吉丽卡，早就在走下W列车的那一刻离他远去。

　　“几年前，在索米莱镇的时候，卢修斯前辈出面救了我们……”记忆在向前回溯，理性给她亮红灯，不可以，这是不能说出口的话。而愤怒早已不符管制，不顾一切冲出了封锁线，让她选择宣泄，“你现在杀了他，你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面对妹妹的指责，阿尔加利亚沉默了一会儿：
　　“抱歉，我不记得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好像又没有，他记不清了。
　　任何意义深远都事件放进以千年为单位的时间尺度中都显得细小如同碎屑。正常活过的人生早就被W列车上的岁月冲刷成沙砾，让他在过于庞大的记忆中寻找这个事件，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那些记忆中，周围的一切都满是血污，只有安吉丽卡依旧耀眼出尘。
　　他只要妹妹还活着就够了，其他的，他真的记不清了，也真的不在意。

　　他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不到一米，却相隔了千年之久的时光。
　　鸿沟难逾，恶果已成。

　　阿尔加利亚说的是真话，但是在安吉丽卡听来却无限接近于推卸责任。
　　诚然，她知道哥哥比她更无情。这并不成问题，对于收尾人来说，缺少同理心算不上什么缺点，但是，至少在误杀救命恩人的时候表现出懊恼和悲伤吧？
　　她不苛求哥哥真心待人，但至少不能没有一丝人性吧？
　　她的哥哥，到底是从哪一刻脱轨的？

　　“你真是……！”更刺耳的词语没能说出口，刻进骨髓的体贴将它们堵了回去。安吉丽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哥哥的错。
　　她泄愤似的用力捶向墙面，砰的一声，墙体开裂凹陷，安吉丽卡勉强平静下来，背对着阿尔加利亚，闷声道：
　　“抱歉，我说得过分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资格指责你。”

　　话语说出口，却钻回自己的耳朵。

　　哥哥的行为目的是为了救我。
　　尽管我自己能将这个危急化解，但与我分别的哥哥是不知道情况的。
　　由分别产生的信息差……
　　所以，哥哥的行为纵使激进，但是没有问题的。
　　态度……

　　安吉丽卡不由握住自己的一侧手臂，收紧，皮革与布料摩擦发出“咯吱”声。

　　被置于保护位的人没事资格苛求态度。

　　-
　　从年幼时到现在，哥哥从未改变，对我的保护从不动摇且我行我素。
　　可是，早出生数分钟的时间差根本不会造成差距，根本无论是实力还是履历都是对等的。
　　哥哥，我不是无能之辈。
　　……那些犯下的错，我想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