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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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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绯三公子小时候长得逗人,却不知怎地直到五岁他还是不会说话。
这病自打生下便带着的,整日的不哭,不知吓坏了多少人。为了这个,二姑娘和大爷没少发愁。绯门是世代的医家,他两个却诊不出这小子患的是个什么病。全身的经脉反复查过了,都是好的。大爷配了副药煎了喂下去,一般的孩子苦得早就哭天嚎地了,这小子却眼珠都不肯转一下。二姑娘试着下了几针,也没用。后来有天天凉了,他没加衣服出去,回来后打个颇响亮的喷嚏。至此两人这才放了心。
“这小子,天生的蔫命。”大爷打着哈哈道。
二姑娘不信邪,自己逗着三儿玩,几天后就被他那一声不吭的性子拖没了兴致,也就由他去了。好在他这不哭不闹的癖性到也颇得下人的欢喜,疼他的人还是不少的。
胡嫂就是其中一个。
胡嫂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竹竿似的高挑个儿,白白的一张脸,若不是眼睛生得细了,又生着几颗雀斑,到也算是个美人。她和这宅子里的很多女人一样,是落了难后被二姑娘捡回来的。可她的事却比别人来的轻,不过是和男人绊了几句嘴,被对方操着棒子生生赶了出来,结果一个人蹲在林子里哭地时候却遇上了二姑娘。
虽然没少挨汉子的打,她却不肯跟别人说他一句坏话。“他凶是凶,心可是善得很!有次还赶着夜路驾车送朱二叔看郎中,实在是个好人呢!”她总是这么说。
她原来住的地方离绯门的宅子不远,也就百多里的山路。自打进了宅子,她就托人捎信给男人,盼着他回心转意,来接自己回去。哪知三个月转眼过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于是急了,要跟二姑娘商量着回去。
二姑娘把眼一瞟:“回去?被赶出来可是你的错?不是吧,那就成了。咱们女人自有女人的面子,要回去也得他亲自来接你才成。在那之前你给我好好地在这里住着,莫不是怕我要你的房钱?”
胡嫂是个最柔顺的性子,不愿违了二姑娘的意思,就这么一天天的住了下去。好在她人勤快,干活麻利得很,心肠又热,大家都是很喜欢她的。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她的嘴巴碎了些,将她汉子那些个事整天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让人听了耳朵起茧子。
说也怪,三儿和她特别的和得来。和别人玩的时候总是呆呆地一动不动,象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和胡嫂一起玩就活泼得紧。而胡嫂嘴里别人听着觉得烦的事,三儿却可以眨着眼睛蹲在那里一连听上几个时辰。当然,话他还是一句也不说的。就是这样,胡嫂也觉着满意了,隔三岔五的就做些个好吃的填他的嘴巴。有时候是一块刚出笼的金黄发糕,有时候是自己煎的香喷喷的锅贴。不论什么,只要是胡嫂做的,这孩子总是吃得津津有味的,全不似他二姐做东西给他吃时那种撅鼻子翘嘴的嘴脸。
二姑娘被这小子弄得又气又乐,对胡嫂笑道:“这小子嘴真是又馋又刁,得,以后让他跟着你好了,看他眼里也没我这个当姐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淡淡的过去。那天,胡嫂带了三儿正在葫芦架下耍乐,听着外面路过的丫鬟隐约地提到自己的名字。便让三儿自己玩着,偷偷跟了过去听。不大功夫,恍惚地回来了,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三儿正抱着个半青的大葫芦在地上滚,见胡嫂这样子,便停了下来,过去拉她的手。
“完了,他不要我了,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她痴痴地对着三儿道,“不过这不是他的错,他是被狐狸精给迷住了。都是我不好,挨他几下有什么,要是当时咬咬牙,不就没今天的事了么,三儿,三儿,我的命怎么就这么的苦哟……”说着,她抱着三儿大声哭起来。
当天晚上胡嫂便病倒了。连着烧了三天三夜,好在大爷和二姑娘的医术高明,总没出什么岔子。可热退了,人却好似没了魂似的,躺在床上再也不能起来,终日里也没有一句话,喂到嘴里的东西十口倒能吐出九口,身子是一日比一日的弱了。
“她这是心病……”二姑娘皱着眉道。
“医这病你是行家,胡嫂就交给你医吧……”大爷说完不理会二姑娘杀人的眼神,一溜烟走了。
二姑娘对着胡嫂摇头:“看你,为着个男人,值么?也罢,送佛到西,就为你走上这遭吧!”于是便叫人备了车,连夜下山去了。
三儿小,不知道胡嫂为什么躺在床上不动,只是一个人瞧瞧溜了进去,将块糕饼悄悄放在胡嫂枕头边,然后站在那里静静地瞧她。胡嫂睁开眼,看见三儿,便招呼他:“三儿,过来,让我瞧瞧……”
三儿慢慢走过去,胡嫂摸了摸他的小脸,三儿只觉得胡嫂这手是前所未有的冰。
两天后,二姑娘回来了,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都和你汉子说了,那女人不过是图他的几个钱,已经和他散伙了。他自己现在也悔得很,隔天等你身子大好了便要来接你回去了……”二姑娘对胡嫂道。
“你叫我说什么好,真是太辛苦你了,二姑娘……”胡嫂的声音是颤的。
自打那天后,胡嫂的病便一天天好了起来。个把月的功夫,人已能慢慢地走动了,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只是还干不得重活儿。
“你放胡嫂回去,那三儿可怎么办,你也知道三儿和她多好,又吃惯了她做的东西……”大爷拉二姑娘道一边商量。
“那有什么法子?你也知道的,她离了她男人,还活得成么?除非你把她两口子都招到宅子里来……”
“招就招,不就多添了一双筷子么!总比三儿掉一斤肉强!”大爷一瞪眼道。
于是二姑娘又派人去接胡嫂的男人。
这一次去的人却过了半个月才回来。去的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一个人。
人一回来就被大爷和二姑娘叫了去,过了一会子,又招了绯门的几个管事的过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差人来叫胡嫂。
胡嫂正喂着三儿冰糖莲子羹,听二姑娘叫她,知道是自己汉子的事,忙在围裙上抹了两把,匆忙赶了过去。三儿鼓着腮,含着一口脆生生的莲子也颠颠地跟在后面。等胡嫂进了大堂,他却不敢跟了,只是扒着门缝望里瞧。里面的人说话好轻,他也听不真,只隐约地听二姐在说什么“江湖恩怨”“火并”“屠村”之类的字眼。他听得似懂非懂,觉得气闷,便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将口里的莲子一颗颗嚼了,吞了下去。
好半天的功夫,二姑娘才送胡嫂出来,搂着她道:“这也是命了,就算你还在他身边,也不过多赔上一条命。今后你什么也别想,好好地在我这里住吧……”
“二姑娘,我谢谢你……”胡嫂向着二姑娘深深一福。
“瞧你,谢什么,三儿跟你胖了不少,该我谢你才是……”二姑娘忙搀着她。
胡嫂便不再做声,默默地和二姑娘去了。
三儿一个人又坐了一阵,愣愣地听着院子里一只杜鹃啼个不停,直到觉着屁股被青石地拔得凉了,才站起身来回屋去。
晚饭还是胡嫂做的,南瓜羹,炒笋尖,炸羊尾,拔丝山药,都是三儿爱吃的,吃得他肚子溜圆,直打嗝。
“以后晚上该少吃些了……”胡嫂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叮嘱三儿道,“小心长胖了,背不动媳妇……”
三儿眨着眼,偏着头望着胡嫂。
胡嫂两只眼睛盯着桌面,一下一下地抹着桌子,“二姑娘真是个好人,你长大了,要跟你姐好好学,知道么?大爷也好,虽然脾气坏了点,可他给穷苦人家看病是从来不收钱的,我这辈子欠了他们太多了……”她这样喃喃说着,手上一下比一下慢。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烛火照着她黑黑的瞳孔,一闪一闪地。
“都是我不好……”她终于说道。
半夜时分,想是白天拔屁股的病犯了,三儿觉得肚子痛。便爬下床,到外边上茅房。
院子里夜色是凉的,不知怎地,让他想起那天胡嫂摸自己脸时的那种冰冷。他打了个寒战,闭着眼睛往茅房的方向跑去。跑了几十步,冷不丁撞到了什么,差点跌倒。
一睁眼,脸前是一双晃悠悠地绣花鞋,抬头看时,却发现高高的树枝上吊着一个人。瘦瘦长长的身子,月光下,那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白得令人恐怖。
三儿走上前,轻轻推了那双脚一下。尸体荡了一下,又回来。
一种尖锐地痛楚突如其来地扎到三儿的心上,酸气沿着鼻梁直串上来,刺到眼窝深处,泪水便嗒嗒地落了下来。然后他吸了口气,张了张嘴,又吸气,更大地张嘴,“哇!”地一声惊天动地般哭了出来。
院子的另一端,二姑娘正和面色沉重的大爷商量着山下的事儿。
“江南的天佛会竟然把势力扩到咱们这里来了,看来是不把咱们绯门放在眼里了……”
“明王好像也镇不住他们,看来我得亲自下山走一遭了,要是让人小瞧了,以后绯门也……”
“嘘……”二姑娘突然伸指在唇上一比。
“怎么?”
“好像又孩子的哭声……”
“扯淡,咱们的宅子里除了老三,哪还有别的孩子?”大爷摇摇头。
“说不定就是三儿在哭……”二姑娘有点兴奋起来。
“真的有人在哭,可那小子怎么会哭?”大爷还是将信将疑。
“大概被什么惊着了,可不管怎么,能哭就是件好事,你说对不?”二姑娘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