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色》问清辞

3、相机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寻越每天下班都会去八叔卤肉店买点吃的。两个人要是都有空，就会在那聊聊天。每次陈叔看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就放桓继雨提早下班，让他和寻越一同回去。

　　两人一路走回家，偶尔会一起去喂咪咪，没什么事的时候，走到岔路口就会互相说再见。桓继雨每次再见的说辞都不一样，今天说“再见！老板”，明天说“再见！亲爱的顾客”。有时还会乱起称号，叫寻越“销售员”。寻越问为什么，桓继雨说，“长得像！”然后留寻越一人，原地不解。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七横街的白桦树也开始落叶。

　　这天周六，寻越来找桓继雨，他们约好了在一条巷子等。

　　寻越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过去，见桓继雨在捣鼓着手里的东西。他走近了去看，发现是一台相机。

　　桓继雨认真的看着相机，倒是没注意身边来了人。寻越侧倚着墙，等桓继雨发现他。

　　坐在台阶上的人放下手里的相机，抬头看见要等的人已经来了。桓继雨看着寻越，弯了弯眼，笑着说：“别动，脸往左偏一点，我给你拍照。”

　　寻越配合着侧了脸，然后桓继雨举起相机，在逆光的角度按下了快门。

　　见拍完了照，寻越凑上前问：“谁的相机，怎么今天拿出来了？”

　　桓继雨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慢慢说着：“胖姨的。她最近从家里翻出来，我就借来了，想试试看还能不能拍照，”说着给寻越看刚刚拍的照片，“不错吧。”

　　照片是逆光的，寻越的侧身一半沁于墙角的阴影，一半打上远处柔和的光。

　　他没回答桓继雨的话，他问：“我能不能去把它洗出来？”

　　桓继雨依旧笑着：“没问题啊，”说着，拉着寻越往前走，“我们还很可以去白桦树下拍照，你要是喜欢的话，明天可以把照片都洗出来。”

　　两人一路走到桓继雨的家旁边，那里有很多白桦树。

　　秋天的白桦树是最美的，它给这一带略显破败的居民楼赋上了一层暖光。

　　桓继雨家在三楼，他先上楼搬了两张椅子下来，让寻越先坐着，桓继雨说要先去找角度。

　　寻越看着桓继雨举着相机，走走停停的背影，脑海中是少年鲜活，热忱的模样。他吹着风，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想知道，不远处，少年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桓继雨在一处处站定，冲着寻越挥手，让寻越过去。

　　寻越站起身，恰好，一片落叶停在了他的肩头。

　　寻越觉得，心脏的起伏，似乎变快了。

　　他收起了那片落叶，小心的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也冲桓继雨挥挥手，示意马上来。

　　两个人拍了很多的照片，寻越也试着给桓继雨拍了几张。不多，一张站在树下的背影，一张侧倚着树的正面照。

　　拍了那么多照片，寻越内心的想法只有一个——桓继雨拍照的技术好像生来就有。因为每一张照片就像他这个人本身，是充满着温度的。

　　等到很久以后，白桦树的叶子落了好几回。那时，寻越还发现，桓继雨此人，也很像白桦——带着生命与活力，带着希望与未来。

　　拍完照，已经是傍晚了，临走前，桓继雨塞给了寻越一样东西，用纸包着的。

　　寻越问是什么，桓继雨说，是茶叶。

　　然后寻越带回去，烧水，泡茶，喝了一口……

　　再然后，这杯茶被放了两天，一口没再动过。寻越还对比了一下自己捡来的白桦树叶，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感觉就是同一种叶子。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寻越照常来八叔卤肉店买吃的。他和桓继雨聊着天，对方突然问他“能不能帮个忙？”寻越问什么忙。

　　桓继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印着大字——优秀街区宣传大赛。

　　桓继雨介绍道：“这是一个活动，可以通过各种形式来创作作品，目的就是展示不同街区的生活样貌。”

　　桓继雨又说：“第一名奖品是一台冰箱，第二名是一部相机，第三名是一个玩偶，有评委打分……我只拿了第三名。”

　　桓继雨看着寻越：“你想想办法，努力帮我得一个第二名。”

　　寻越答应了，临走前，对桓继雨说：“那你下次，换个茶送我？”

　　桓继雨歪歪头，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笑着，最后和寻越保证，完全没问题。

　　第二天傍晚，桓继雨拿着寻越赢来的相机，一阵猛拍，把这附近的事物全拍了一遍。还不忘夸寻越：“好棒！你的作品长什么样，明天带我去看看！”

　　寻越笑着，摸摸鼻子，没怎么回应。

　　不过，因为活动就举办几天，又只在白天举办，等到第三天，桓继雨终于周六放假有时间去看的时候，作品展示的那个架子已经被收起来了。

　　因此桓继雨也并不知道，其实寻越只得了三等奖，但三等奖的三个玩偶已经被领完了，至于那台相机，是寻越向活动方买的。

　　桓继雨更不知道，因为主办方没有奖品可以给寻越，所以寻越向主办方要来了桓继雨的作品。

　　寻越的作品，是用茉莉花的花瓣和白桦树的树叶堆出来的七横街巷——茉莉花是在夏天终的。

　　桓继雨的作品，是一些照片。看得出来照片有新旧——最新的一张，是站在白桦树下的寻越。旧一点的，是在卤肉店干活的陈叔，还有理发店里帮人剪头发的胖姨。年代最久的，是过年挂红灯笼时，走街拜年的一对夫妻——桓继雨的父母。

　　七横街的日子依旧在慢慢的过着，寻越像是刚刚加入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自从去参加了那场宣传活动，街坊邻居逐渐开始认识他，知道七横街还有一个叫寻越的小年轻。

　　寻越的公司终于开始面相大众，有了知名度。偶尔的正式场合也穿的像个公司总裁了，不再是原先永远不变的白衬衣，黑西裤，社畜穿搭。对此，桓继雨表示“那真的可以叫老板了。”

　　时间已经步入深秋。这天是周六下午，离一中的放学时间还差一会。

　　寻越来到一中门口，他是来接桓继雨放学的。一中没有管的很严，临近放学大门敞着，不是在校人员也可以进。

　　寻越干等着没事做，就在校园里慢慢逛着。他逛到学校成绩公示栏下。

　　期中考刚结束，上面贴着三个年级的前一百名学生。桓继雨和寻越说过他读高三，寻越就不自觉的往高三成绩那一块靠。他本来是想慢慢找找桓继雨排在哪里，毕竟桓继雨只和他说过自己成绩不错，但具体怎么个名次寻越也不知道。

　　不过找的过程中，寻越倒是一点功夫没花。

　　因为桓继雨的名字，排在第一个——还是拉开第二名二十多分那种。

　　哇哦……

　　寻越在内心悄悄感慨。

　　虽然他当年也是读的一中，也是成绩不错的那一类，但那种不错，也只局限于稍稍认真一把能考个不错的大学。

　　和桓继雨的不错，嗯……差的挺多。

　　寻越愣神看着这张成绩单，直到冷风一吹，凉气灌进了外套，发觉冷了，才放下比较的念头。又逛了会，走出校门，才后知后觉，觉得挺好笑又有点怀念。

　　好像回到了最年少轻狂的那年，成绩单刚贴出，就争着上前，抢先看自己的成绩，势必要和同学比出个高下。

　　寻越又重新站回了校门口，实在没事干就低着头，踢会小石子。

　　突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小寻啊，在这干嘛呢？”

　　寻越抬头，看见面前站着的是胖姨。

　　胖姨是开理发店的，人总是乐呵呵的，对每个人都很热情，还总去陈叔那买卤味吃。胖姨天天见寻越站在卤肉店前，和桓继雨聊天，一来二去就混了个眼熟。

　　上次又见着寻越参加宣传大赛，觉得寻越的作品特别好，就和寻越在那聊天，两人也就这么认识了。

　　寻越不踢小石子了，他回答说：“是。我在等桓继雨放学。”

　　“这样啊。”

　　“嗯。刚刚还去学校里逛了一圈，也算是看了看母校。我还看见桓继雨的成绩了，倒是没想过这么厉害。”对着温暖且热情的人，寻越的话也慢慢多了点。

　　听寻越提到桓继雨，胖姨能讲的就多了起来：“没想到你和小雨还是校友啊。”

　　胖姨感慨着，又说：“小雨的成绩可是咱七横街最好的。他这孩子性格那么好，讨人喜欢，学习也那么好，将来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唯一让人有点担心的，就是这孩子不爱带朋友玩，学校里是不是我们不知道，反正每天放学啊，就和我们这群老头老太聊天，自从他父母不在了，就没怎么见他和小年轻玩在一起——你啊，是我见的第一个，你可要多陪陪小雨啊。”

　　胖姨太热情了，见着人总能说好久。寻越只能不断点点头。胖姨说完了，他想了想，问了一个在心里放了好久的问题：“胖姨，我能不能问问，桓继雨他父母，发生了什么啊？”

　　胖姨说：“问呗，也不是不能说的事。”

　　“小雨他爸妈啊，两个特别好的小年轻。他爸是警察，他妈是医生，两人自打搬来七横街，就认识了。后来在一起，结婚，有了小雨后，一家三口日子过得特别好。”

　　说着，像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啊，是真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我还记得啊，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小雨他妈在学着做蛋糕，做了挺多，挨家挨户给大家分蛋糕吃呢。”

　　“——他妈妈是在他六岁的时候走的。为国家做大事，也是值得的。”

　　“他爸啊，大概就在五年前，那时候抓犯人，牺牲了。”

　　“小雨这孩子，很坚强，他爸不在了之后，就一个人过着。我们啊，平常有什么能帮衬的也都会帮。现在小雨也快读大学了，一转眼，时间过得真快啊。”

　　胖姨正说着，学校放学的铃声响了，陆陆续续有学生跑着，跳着，冲出来。

　　胖姨对寻越说：“那行，你去接小雨，我先走了啊。”

　　“胖姨再见。”

　　“哎！”

　　等到桓继雨出来了，寻越走上前，叫道：“这里。”

　　桓继雨看过来，笑着，轻轻揽过寻越的肩膀，说：“今天去哪！”

　　寻越回道：“大排档，去吃烧烤。”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