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名册》不觉雀栖

8、说之为悦

　　“缘册是尘缘树力量的具现化，记录了凡人一生的故事。”
　　“神官需要确保一切正常运转，倘若产生了阻碍，也就是执念，消除。”
　　陈说看着薛小缘用筷子狠狠扎穿碗里的菠萝，汁水溢出。
　　“跟你有关的人里，一个人比较特殊，夏疏桐。”薛小缘解释。
　　夏疏桐是高中同学，总跟其他人保持着距离，陈说几乎没有见过她和其他人有往来。
　　陈说曾经试着跟夏疏桐接触，鼓励她融入班集体，夏疏桐口头礼貌地答应感谢，却没有丝毫让步。
　　陈说还发现一点，她每次跟自己接触时都有意无意地在躲避。
　　不是社恐或者害羞，而是抵触，更严重一点，她眼底藏着一种对陈说的……厌恶。
　　电话铃声把陈说从回忆扯回现实，他按下免提。
　　“悦哥哥！”
　　“悦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呀?”
　　“你们让我一点儿，我都听不到电话啦！”
　　电话声中响起孩子们的喧闹。
　　“怎么是你们呀，”陈说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我刚跟一个姐姐聊到你们，就给我打电话啦，想我吗？”
　　语气和神情是薛小缘之前从未发现的柔和。
　　“悦哥哥。”薛小缘模仿，语气冷淡。
　　陈说惊讶地看向身旁的人，对方表情和语气如出一辙平静。
　　“悦哥哥。”薛小缘话音里带上了戏谑意味。
　　“哎别，”陈说感觉耳朵有点发烫，“还跟小孩子争哪？”
　　“哪个字?”薛小缘询问。
　　“身份证上是说话的说，但是大家都叫‘悦’，喜悦的悦。”
　　“那就……悦哥?”
　　陈说笑叹了一声：“随你”
　　直到电话传出一声重物坠地，混乱尖叫随之而来。
　　“陈伯伯你怎么了?”是孩子的哭腔。
　　医院病房。
　　床头柜摆一盘小兔苹果，病床上坐着面色和蔼的老伯。
　　“小悦啊，还是听医生的话吧，如果再晚点来……我的伤就该好了。”
　　陈伯全名陈晓，今早大扫除不小心被玩具绊倒闪了腰，没想到陈说在电话里听见声响，二话不说叫了救护车。
　　“年纪大了多注意，骨折可不是闹着玩的。”陈说坚持，把切好的又一只苹果兔摆进满当当的盘子里。
　　“算了，你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倔。”陈伯皱着眉对薛小缘笑笑，“小悦，带朋友来了不给我介绍一下?”
　　陈说没想到年过半百的陈伯眼里也会闪出八卦的目光，但人还是要介绍的。
　　“这是薛小缘，我跳槽后的新同事。小缘，这是陈晓，陈伯，我福利院的监护人，我能顺利上学毕业，多亏了陈伯。”
　　“小悦也是个努力的孩子，”陈伯的皱纹在脸上漾开，目光清明，“小悦被接进福利院时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总爱处处操心。”
　　没说“捡”，而是“接”。
　　陈说被捡到的当晚雷云滚滚，他一个人走在路边，身形单薄，浑身脏污，碰到了采购完准备回福利院的陈晓。
　　陈晓问小男孩，和父母走失了吗？记不记得他们的电话?家在哪？小男孩只是摇摇头，说他什么都不记得。
　　天色太晚，陈晓把小男孩接回福利院，帮他洗了个热水澡，小男孩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不相信自己可以变得这么干净。
　　陈晓安顿好他，第二天去公安局打听消息，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亲戚朋友或邻居，十分熟悉片区的警察也都表示没有听说哪家走失了孩子。
　　遗弃。陈晓在福利院的工作经验告诉他，总有家长由于种种理由放弃孩子。未婚先孕?学生家长?陈晓把猜测压在心里。
　　福利院从此成了小男孩的家，陈晓成了他的家长，小男孩也有了名字。
　　陈说，陈述叙说。“说”又通“悦”，不亦说乎。希望他能够述说感受自身故事和背后的爱。
　　但是太生僻了，好麻烦，陈伯想，平时直接叫小悦好了，毕竟快乐最重要。
　　“陈伯你还敢说，取完名字不还是直接叫小悦。”陈说不平。
　　薛小缘好像知道陈说总爱操心，丰富的内心活动，还有特别爱干净的习惯都是跟谁学的了。
　　她咬了一口苹果，很甜，很脆。
　　告别陈伯，陈说半路被叫住，陈伯偷偷跟他补了一句：“哎，可别委屈了人家姑娘。”
　　陈说连忙抓着薛小缘飞奔般逃离病房，留下背后陈伯面带一副“年轻人我都理解”的表情。
　　飞奔到拐角，陈说停下喘气，望见病房内浑身布满淤青伤痕的病人，正是那晚道观门前的少女。
　　少女转身，面色凝滞，害怕的本能促使她揪紧了床单，洁白被单被拉扯出褶皱。
　　“疏桐?”陈说听见自己嗓音嘶哑。
　　那年陈说升高三。
　　夏疏桐出了车祸的事情在十班传开，年级因此召开了强调交通安全的大会。
　　陈说拎着班费买来的各种水果和慰问品前来医院探望——夏疏桐全身被石膏和绷带固定住，眼睛勉强从绷带缝隙间露出。
　　她的母亲站在病床边，中年女士双眼通红，不时抹一把眼泪。
　　陈说同二人打招呼，把慰问品放下，待他还想以朋友的身份对夏疏桐说点什么，却被中年女士推出了病房。
　　“谢谢你，疏桐比较内向，平时也没听她提起过有什么朋友。”中年女士满含笑意，将陈说推出病房的手却丝毫不减力，客套了几句后反手把病房门带上。
　　陈说只好道别，心里涌上一阵不安的感觉，他只当是自己对电梯这类狭窄逼仄环境一向的排斥。
　　“后来她病况恶化……毕业照上大家都在，只有疏桐除了名字什么也没留下。没想到灵魂还留在医院里。”陈说闷闷不乐。
　　“夏疏桐的命数遭到了干涉，”薛小缘一语点破。
　　陈说攥紧双拳，竭力忍住内心深处对神官的厌恶：“我不想让疏桐继续受折磨。”
　　“我也不想，”薛小缘向他伸出手，“那就跟我一起，掀了神的棋盘。”
　　一阵天旋地转将二人带入夏疏桐的执念结界——午夜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