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无言十年待》空临水

3、接受

　　刺眼的白光照在眼睛上，一瞬间冷到了骨髓里，紧接着就是电流一股一股流在身体里的感觉，想挣脱，想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

　　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只能任凭着眼前那些看不清，但和魔鬼无差别的人往自己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捅刀子。

　　不行……不能……

　　到最后感觉自己连气也要喘不过来，用着最后的一口气维持着清明。

　　不能死……

　　还没见常潇……

　　“林言，我说过，我不要你了……”

　　“你走吧。”

　　呼吸逐渐加快，灯也越来越刺眼。

　　潇儿……

　　常潇！！

　　林言猛的惊醒过来，原本的那些催眠怀表在无尽的梦魇中扭曲成一把又一把的刀子捅进自己的心脏，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他抬起手遮在自己的眼睛上。

　　本来是明艳的阳光照进梦里也成了那盏巨大的无影灯。

　　胃里面一阵翻涌上来，他没忍住起身径直走向了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顿吐。

　　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想都没想，他直接就走进这里了。

　　旁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林言转过头去看，常潇捧着一杯水站在门口，手背上贴着一块创口贴。

　　他立马起身下意识的就想去看常潇的手：“你手怎么……”

　　“没怎么，不小心划到了。”常潇收回了手。

　　林言愣了一下，想缓缓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常潇把手里的水给他塞了进来：“暖胃的，喝了。”

　　“……好。”他接了过来，和常潇的手一触即分。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林言一下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常潇在问他，垂眼说道：“很多年了。”

　　他才想起来，常潇以前不喜欢烟。

　　常潇本来想开口说什么的，最后还是没说，没必要，自己也没有立场去说。

　　“我要去工作室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先走吧。”

　　林言抬头看常潇，十年的岁月没有给他留下一点挫败，反而更加的挺立，驼色的休闲西装配着同色大衣，浅金色的中短发打理的一丝不苟。

　　他好像真的过的越来越好了……

　　眼睛条件性往下看，手指上是空的。

　　“潇儿，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林言声音变得嘶哑到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继而便感觉到自己的这个问题好像太过于搞笑了，好像并不需要回答。

　　常潇也确实没有回答。

　　林言叹了口气：“我先走了……有事联系。”

　　-

　　叶霖昨天晚上也喝的不少，赖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被林言的电话吵醒。

　　“喂，怎么了？”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林言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没什么事儿就去了公司，签了几个前几天积累的文件就去了花棚，边包花边给叶霖打电话。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把我送去常潇那里。”

　　电话那边的叶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为什么，你问我啊，不是你自己想去的吗，我不就是雪中送炭，满足你的愿望么，一夜春宵值千金啊，林总……怎么，听你这声音你还不满意了？没有我，你能见上人家常老师吗？”

　　林言手张开揉了揉两边太阳穴，他不能承认自己真的一点小心思没有，叶霖又怎么会相信。

　　“行了，别纠结了，大男人犹犹豫豫什么呢，你那两千万，我帮你想办法，我一定，会把林总的这笔钱，安安稳稳的交在常老师手里。”

　　“不用，你……”林言还没说话，叶霖就挂了电话。

　　谁知道她又要干出点什么，林言再打过去，对面直接挂断了。

　　而已经打好算盘的叶霖安心的伸了个腰，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还早，再睡一会儿。

　　林言记挂着叶霖的那句话，生怕对方又一声不吭的干出点什么事儿来，几天下来胆战心惊的，但一个星期过去，也没什么风声，想着估计也是跟他开了句玩笑，便松懈了下来。

　　他正在一个场地看着一场花展的策划案，接到了电话。

　　那串号码他再熟悉不过，心顿时一顿，跟旁边的人示意了下便去接电话了。

　　“喂，潇儿……”

　　对面半晌没声音，他也不催，像等着判决一样静静的。

　　直到传来一声呼吸声，他浑身过电流了一般。

　　“林总，我们见一面吧。”

　　-

　　常潇没专门订地方，就说晚上下班在林言他们楼下的咖啡馆等他。

　　林言推开门，门顶上的风铃随风响了几声，咖啡店的人认识他，刚想打招呼，被他制止了。

　　从门口到桌子只有十步的距离，林言却走出了一百步的感觉，眼睛盯着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的常潇，把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甚至是连眨眼都想刻进心里凑成一套。

　　“潇……常老师。”到嘴边的称呼咽了回去，他还是改了个称呼。

　　常潇抬头，示意林言坐下，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两杯一样的拿铁。

　　“我想林总应该知道我今天约你出来的原因吧。”

　　林言懵了。

　　他知道？他想了半天没能想出来。

　　常潇看着林言茫然的表情心里也暗暗跟着懵了一下，难道是他想错了？

　　“怎么了？是工作室出问题了吗？”

　　服务生来送咖啡的时候，偷偷多看了两眼坐着的两个人，平常那个不苟言笑的林总好像不太一样了，不禁多打量了常潇几眼。

　　林总好像很怕他。

　　常潇道了声谢，服务生才收回眼神，放下咖啡，微笑走了。

　　常潇喝了口咖啡，说道：“前几天答应投资的人全部撤资了。”

　　林言一愣，继而立马反应过来。

　　常潇看他反应就知道对方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一定知道一些矛头。

　　林言重重的吸了口气，嘴抿成一条线：“对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自暴自弃，“你想骂就骂吧。”

　　想象中的生气并没有落下，常潇轻轻的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你的投资，我接受了。”

　　林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常潇。

　　常潇表情自然，声线也别无二般，平平淡淡，好像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落在林言耳朵里就好像一记闷雷，脑袋里嗡的一声，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几年不见，林总反应都变慢了。”

　　林言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张口说：“……啊，没有，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你还会接受我。”

　　“我接受的是你的投资，不是你。”

　　这句话在林言这里已经无足轻重了，只要有土，有碎石子，他总能把路铺好。

　　“我知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一个藏不住的喜悦与急切，一个云淡风轻。

　　“我都行，看林总时间，随时。”

　　-

　　从咖啡馆出来后，常潇直接开车去了餐厅，洛安听说他答应了林言的投资，电话里没蛐蛐够，非要把他拉出来当面再说一通。

　　“不是，常潇你没脑子了？你就这么答应他的投资了？”洛安上来就是一顿骂。

　　“脑子还在。”常潇指了指头，“在这里。”

　　“潇儿啊，你说你，你没有投资你不会和我们几个说么？哥几个再怎么说也不是那种穷困潦倒的人，百十来万还愁拿不出来是？”

　　常潇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心里有数。”

　　莫尹岚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心里有数，我看你就是心里有小人儿，真的，潇儿啊，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抛下你十年不声不响的离开，老子差点都以为他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常潇笑了，跟几个人都碰了一圈：“行了，知道你们关心我，我心里清楚，没事儿。”

　　放下不可能，想重新拿起来也不太可能，常潇想过和林言完全断绝关系，不再往来。

　　但十年来的痛苦和妄念他不可能不知道，感觉不到，再见到林言的第一次，他就已经失了神。

　　十年前贪恋的气息钻进身体里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的想去汲取更多，控制不住的想把人拴在自己身边。

　　但意识告诉他，不行。

　　他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扇过自己耳光，清醒清醒自己。

　　可扇再多，对林言的感情放在那里，像是已经烙在他心里一样，想断，但一断，就肝肠寸断。

　　那夜的林言就那么静静的躺在他面前，喊了他一夜，他看着心疼，就一遍遍的回应着，可他回应的越多，林言的眉头皱的越深。

　　他的声音，好像成了林言的梦魇一样。

　　想离开，可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或许，就算是没有牵挂，也应该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妄念找一个又合适又荒唐的容器去承载。

　　知道自己所有投资人全撤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有些侥幸。

　　有些高兴。

　　默默的把这份意外当成天意，悄悄的忘记所有的事在人为。

　　最后在给自己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给这十年一个解释。

　　十年啊，总要对得起他熬过来的日日夜夜。

　　他不是对林言心软，他是对自己心软，对这份放不下的感情心软了。

　　常潇拍了拍洛安的肩膀：“别气了，知道你们有钱，但我的工作室也肯定要我自己来经营找路啊，不能一回国全靠你们啊，你们又不是我的衣食父母。”

　　“又不是不行……”

　　“去你的吧，当兄弟不行，你还想当我爸啊。”

　　-

　　本来说好的自己时间随时，可之前接的一个婚纱单，客户又提出了些想法，马上又到婚礼，常潇只能答应下来，林言从第二天就开始约，结果一拖再拖，直接拖了将近小半个月。

　　叶霖把林言调成了免打扰，每天，定时定点。

　　“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是不是不想要投资了。”

　　“是不是又有人给他投资了。”

　　“我要不要去他的工作室找他。”

　　林言一直在所有人眼中都树立着高冷霸道总裁的人设，在“Blue”的整栋大楼里，人设从来都是屹立不倒。

　　但叶霖却在清楚不过，没有人是天生高冷不近人的，林言用了十年给自己镀了一层保护壳。

　　人生来是要在这个世界上享福的，高冷这个词，不过是一个微乎其微的人类在和一个巨大的世界在抗争而已。

　　他和林言认识了这么多年下来，林言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对常潇的感情也一清二楚，哪怕之前两人有协议婚姻存在，她也从来没有对林言动过一点点心，抛开性取向不谈，就一句话——

　　“太长情了，配不上我的气质。”

　　林言虽然比她大两岁，但一遇上常潇，能在一秒钟，比她小二十岁。

　　被他吵的不行，开会的时候手机响，吃饭的时候手机响，忍着没把人拉进黑名单的冲动，扔下一句：“林言，你今天要是在给老娘发消息哔哔一句，你信不信我能凭空给你变出几个投资人送给常潇！”

　　看起来威慑力不大，但杀伤力极强，林言听了，二十四小时没有发消息。

　　第二天——

　　“我昨天没给你发消息。”

　　-

　　这次的见面地点常潇本来就想在上次见面的咖啡馆里，但林言说已经订好了餐厅，本来不想去，但对方却说“就当上次签合同的饭局，本来就是要有的。”

　　他便也没再拒绝，去了。

　　既然给了这么个理由，林言也就把地方订在了上次的地方，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半开放露台周围全是蓝色的花朵，还给他了一束花。

　　露台花是常潇最喜欢的花朵，路边经常见的野花品种，阿拉伯婆婆纳。

　　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自然要比那些名贵花材难弄些，餐厅自然不可能会花那么多精力去找这么多野花，要么是林言给了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价钱，要么就是……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

　　“餐厅帮忙找了些，这段时间自己也弄了些。”

　　没说怎么找，但常潇心里清楚。

　　果然……

　　“谢谢。”

　　“……嗯？”林言又没反应过来，常潇的每一言每一句，每一个神情他都一个一个拆开传送到大脑里，但到了大脑里，却又转不过来了。

　　“我说……没事，先签合同吧。”

　　“……嗯，好。”林言迟钝的拿出合同递给常潇，常潇拿过随便看了看便直接签了字。

　　像是解决了什么世纪难题一样，林言吊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常潇注意到了他这点努力隐忍的情绪，莫名的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服务员送上菜单，林言示意给常潇。

　　“你没有提前点吗？”

　　“啊，点了，但都是一些经常吃的，怕你还有想吃的，你再点些吧，想点什么点什么。”

　　常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得接过菜单：“……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