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城[末世]》成弥

1、祝福

　　今日晴，大风。
　　滚烫的阳光和着疾风卷起的沙石，铺天盖地的，把这座城市的所在遮挡得严严实实。似乎只有居住在这里的人类才知晓它的存在。

　　可这座城市是方圆百里内仅存的暴露在地面上的建筑。

　　“这里的很多人都申请去地下城了。刚传回来的消息，三天前，你所在的探索小队在野外遇难，全数牺牲，只剩下你这个文员了。我看你没有在地表生存下来的能力，也应该去地下城，等会儿我就帮你把人口转移申请递上去，回去准备一下吧。”
　　城市最高的建筑里，人口资源管理处的办公室，一个黝黑健壮的男人叼着一支空白的烟卷，连日的工作让他看上去神色恹恹，但仍然兢兢业业地坐在工位上，批阅文件。
　　事实上，他连一个文字都看不进去，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着泛蓝光的屏幕，敷衍地画个勾，签下潦草的名字，然后翻开下一页——

　　是一个空白的人口转移文件。

　　他放下烟卷，把电子屏递给站在办公桌对面的人，“来，先填个信息。”

　　一双瘦长洁白的手接过电子屏，手背上肉眼可见的青色纹路证实了男人的评价。
　　手的主人犹豫了一下，神不守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原烁。

　　他抬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睛穿过额前稍长的白发，先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名牌，再看向坐在对面工位上的男人，“杰兰特长官，我不想去地下城。”

　　“为什么？”
　　杰兰特长官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一直抖着手里的烟卷，抖着抖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条充满忧愁的缝。

　　“长官，”原烁撇了一眼岌岌可危的烟卷，忍不住提醒道，“纸做的假烟很快就会坏掉。”
　　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不能承受太多的粗暴对待。

　　仿佛听到了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隆！”，杰兰特脸上的缝隙瞬间裂成了峡谷，彻底掩不住情绪，“欸，现在的烟太贵了。”
　　少顷，他又叹了一句：“纸也不便宜。”

　　原烁友善地建议：“您可以戒烟。”
　　虽然您抽不起真的。

　　“已经戒了几个月了，”杰兰特一下将烟卷撕成粉碎，丢进垃圾桶，“现在只是过过表面上的瘾，不然我这一头的烦恼上哪儿发泄去呢？”

　　原烁还想建议：“您可以……”

　　杰兰特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指向他，“还有你，你也是个烦恼。”

　　原烁：“……”

　　杰兰特的指尖一转，重重地敲着办公桌，“你一个文员，不去地下城还想去哪？看看外面的风沙，这已经是不算糟糕的天气了。可你刚刚来的时候，站在大楼门口，我都觉得你要被吹走了。你承受不了更加恶劣的环境，只能去相对安全的地下城。”

　　洋洋洒洒的一通说教下来，原烁只回答了最初的一个问题：“我想继续接任务。”

　　“什么？”杰兰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揉了揉，又问道，“你说什么？”

　　原烁：“我想继续接任务。”

　　杰兰特额角的血管猛地跳了一下，一手撑着办公桌站起来，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倾向原烁，“这绝对不可能。”

　　原烁恍若未闻：“我想接下编号0001的任务，寻觅桃花源。”

　　杰兰特满眼不可思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个任务已经挂出去好几年了，没有人完成它，接下任务的那些人也再没回来过。没有人知道桃花源的具体位置，路途未知而遥远，你要是在路上被怪物攻击，或者被感染，你知道后果吗？”

　　原烁点了点头：“我知道。”
　　要么死，要么不再是个人了。
　　“但是，长官，我的基因稳定值是A，不会被感染的。”

　　杰兰特又多了一层不解：“你一个A级基因，只在何塞的探索队里做文员？你早应该回去地下城从事更好的工作。”

　　当今的世界，因为环境污染后从天而降的辐射，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基因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百年前，有一群科学家设定了一个新的指标，基因稳定值，并把全体人类划分为五个等级：ABCDE。
　　从高到低排序。

　　谁都知道，A、B级基因携带者从小就能居住在凝聚了人类现存最高科学与技术的地下城，享受最多的资源。
　　没有人会轻易放弃那里的安稳与和平，来到注定走向荒芜的地表城区。
　　这里已经被抛弃了。

　　原烁解释道：“我从来没去地下城。以前我在外面流浪，在海上遇到危险时，是何塞队长救了我，把我带回探索队。”

　　“哦，”杰兰特说，“原来是报恩。你想接桃花源那个任务，也是因为何塞？”

　　“是的，”原烁说，“我在何塞队长的工作日记里看到的。队长说，他想成为一个对人类有用的人，他想看到队伍的名字登上探索排行榜的第一位。”

　　探索排行榜是根据探索小队的贡献值进行排行的榜单，每接受一个城市官方发布的任务并且完成，就能获得贡献值。
　　任务的难度从低到高分为四类：简单、一般、困难、天台。

　　杰兰特问：“你知道0001号任务的难度吗？”
　　原烁：“天台。”
　　杰兰特：“那你知道最高难度等级为什么要叫天台吗？”
　　原烁：“不知道。”
　　杰兰特：“因为这个任务难得你想要走上天台再跳下去！”

　　“……我没有想要跳下去，”原烁说，“我也没有走上去。”

　　杰兰特沉默了一会儿，略显无奈：“好吧，我想我是劝不动你了。”
　　杰兰特撒气似的从原烁手机夺过电子屏，翻出一个新的空白文件，“还是填一下个人信息，然后去十六楼的探索资源管理处报到，我想你以前并没有跟着何塞外出工作的经验，最开始的流程还需要走一遍。”

　　原烁微笑着说：“好的，谢谢长官。”

　　杰兰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笑出来的。”

　　原烁弯下腰，再次在空白文件里写下了名字，不再犹豫了。

　　杰兰特坐回工位，看着原烁安静地捧着电子屏填信息，忽然说：“你看起来真适合文员的工作。”

　　“以前有人教过我，写字和思考的时候都要保持内心的平静。”原烁说。

　　“那个人说的没错。”杰兰特说。

　　原烁落下最后一笔，“我填好了。”

　　杰兰特探过头去瞧了一眼，确认没问题后点了一下头，顺手给原烁塞了个小东西。

　　“嗯？”
　　原烁摊开手心，是一根莹绿色包装的棒棒糖，青苹果味的，“谢谢。”

　　“不客气。”杰兰特回应的声音有些含糊。他自己也有一根棒棒糖，是粉红色的草莓味，已经拆开了包装含在嘴里。
　　“你的ID号给我，我给你传一些关于桃花源的资料。”

　　原烁：“A016823571227。”

　　杰兰特拿出通讯器操作了两下。

　　随即，原烁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通讯器开始响动，“叮咚！叮咚！叮咚！”，是收到传输文件的提示音。
　　“谢……”

　　话说到一半，杰兰特猛地对他做出一个代表着“禁止”的手势，“停！”
　　他怕同一句话听了太多遍耳朵会长出茧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烁又说：“谢谢长官。”

　　杰兰特满脸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有些嫌弃地冲着大门一摆手，说：“走吧。”

　　“嗯，长官再见。”

　　“去去去！”杰兰特跟着声音的节奏，不停摆着手。

　　原烁对着他鞠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终于推开门走了。

　　杰兰特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想：其实不归来也可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桃花源般美好的地方，就留在那里吧。
　　平安就好。

　　“咔嚓。”
　　杰兰特咬碎了嘴里的糖，陡然觉得比起烟草，还是甜味更容易化解忧愁。

　　**

　　原烁离开城区的这一天，竟然有人来送他，但这个人也不算意外，是杰兰特长官。
　　长官又给了他一些桃花源的资料，还送了一堆出行必备的东西，虽然嘴上并不是送礼的名义：“地图、压缩水球、营养补充液、增能剂、消音手枪、安全绳、手灯……喏，接着！我先说明，这些可不是白给你的，等你平安回来，都要一五一十地还给我。”

　　原烁掂了掂自己背包的重量，开口正要艰难地蹦出两个字。
　　被杰兰特一下拦住，“不必谢。”

　　原烁：“……”
　　“好吧。我一定会回来归还这些东西的。”

　　杰兰特：“桃花源是个漂在海上的岛屿，每时每刻都在移动。这两天我收集各种信息资料，划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已经标在电子地图上了，你可以先去那个范围里找找看。另外，我打听到码头有一艘货船即将起航，他们会经过那片海域。我也已经帮你联系过了，他们愿意载你一程，并给予你一艘小船——应急冲锋舟的那种大小，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应急冲锋舟？”原烁忽然一顿。

　　杰兰特眉峰一挑，调侃道：“怎么？一艘小船还不够？”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原烁急忙否认，“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跟何塞队长有关。”

　　三年前，他被何塞队长从海上救起来的时候，也是乘着一艘小船，不知方向地漂泊着。

　　“何塞啊……”杰兰特惆怅地从兜里拿出一颗奶糖，装模作样地在嘴里嚼了半天，“再过一段时间，等到其他探索队回城，他的骨灰也会被带回来，我找个地方好好葬了他，让你回来的时候也能看见。”

　　又一句“谢谢”即将说出口，被原烁勒马似的收了回去，转而露出一个微笑，“我很高兴，能有您这样一位长官。”

　　杰兰特长官心头有块肉麻了一下又一下，肩膀也跟着颤抖一阵，心说：这还不如直接听一句“谢谢。”
　　他猛地一撇嘴，为了掩藏住情绪变化，还伸手在原烁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结果力道没控制好，把人家的身高拍没了五厘米。
　　“……”

　　原烁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站稳，一下又回到了179.81的高度。然后背上背包，正式告别：“长官，再见。”

　　“再见，”杰兰特说，“祝福你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作者有话说

　　[猫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