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竿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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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阳，我同你手中剑，你选谁？”
“剑修的剑，就是他的命。”
“那我呢？”
“我此生愧负阿顽。”
时值五月，人间却依旧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白雪覆地，草木不发，整个大地一片萧索和冷寂。
而北境内的一处高山之巅却绿意盎然，百花竟放。温柔的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吹落满地桃花，也吹乱了湖边栈桥上酣睡女子的那一头松乱的长发。
姜顽蓦地睁开一双眼眸，不仅毫无睡后惺忪之意，反而亮如星辰，更似有一缕阳火神蕴流转之中。
一想到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憋屈梦境，姜顽便气不打一出来。
自己让谢青阳那厮二选一，他竟然真的敢选他那把破剑！
还“剑修的命”？！呸！
有本事，你抱着那块铁疙瘩去过下辈子吧！
虽然是个梦，但是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也就谢青阳现在人在瀛海“启春”，等他回来，哼！
姜顽生完气后，就下意识地轻抬右腕，一杆泛着白玉般温润光泽的鱼竿跟着浮出水面。
那鱼竿在湖水的一片波光映衬下熠熠生辉，中间有黑星闪耀，其坚如金，其润如玉[1]，细看之下竟然是一柄长剑！
只是它的剑身罕见的纤细，寻常剑身宽约一寸，而这柄剑约莫才半寸多点儿，以至于远远望去竟和一柄鱼竿不分上下。
姜顽略显期待地瞥了一眼剑尖上挂着的鱼钩，发现又是一无所获后，眼皮又懒懒地垂了下去。这把破剑，连只鱼都钓不上来，果然，天下的剑都是一副废物德行！
水里的锦鲤则在欢快地吐泡泡，热了且熟练地庆祝自己又成功白吃了一顿大餐。
姜顽悻悻地坐起身，看着鱼群那肥胖灵活的诱人身躯和摇曳生姿的销魂鱼尾，忍不住把手浸入水里来回拨弄。
鱼群吃了姜顽这么多年白食，早就和姜顽混熟了，看见她伸手也不怕，依然自顾自地游着，毫不惊慌。
姜顽盯着水面十分不解，明明去年又多放了一批新鱼苗到“一竿风月”里，按照柳听风那刻薄鬼的话，一石头扔下去，都能砸中好几条鱼。可如今别说鱼了，连泥鳅都钓不上来一条！
都怪谢青阳给这湖起得名字不吉利——“一竿风月”，一听就有种竿后空空如也、喝西北风的感觉。就该叫“满载而归”或者“鱼儿上钩”！
也许还是这剑不行？自己都烦它，估计鱼看了也烦。
可惜之前的鱼竿断了，等谢青阳这次回来，得让他给自己再重做一根，不，算上刚刚梦里那笔账，得让他做三根！正好给他找点儿事情，省的他成天就知道盯着自己练剑。
唉，谢青阳不在的时候，好无聊啊！不过算算日子，他应该也快从瀛海回来了，毕竟自己的生辰都快到了，他一定赶得回来……
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姜顽，突然感知到有人上山了！
她猛地站起身，虽然想到刚刚那领她分外不爽的梦境，“不经意”间踢了踢脚，余光瞄到“鱼竿”不小心又掉进湖里，激起一片水花。
看见鱼群骂骂咧咧地四散游走后，姜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一竿风月”，来到山居入口禁制处，眼睛发亮地看着来人。
刚到桃花峰山门口的程纾意撞上姜顽的目光，心里当即一紧。实在是姜顽那锃光瓦亮的眼神，就像闷了许久的狸奴又看到玩具一样兴奋。
程纾意木着一张俏脸内心第八万次给自己做心理疏导：眼前这祖宗可是剑尊道侣，自己身为正剑宗弟子，一定打起万分精神侍奉，绝不能惹剑尊不快，连累宗门。
正剑宗本是北境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门派，说它是三流宗门都有点儿勉强。
听名字就知道，正剑宗里的人基本都是剑修，他们的脑子和剑一样不会拐弯儿。
菜不是原罪，但是它菜还管闲事那就容易出问题，所以正剑宗的早期历史基本就是被周边其他门派轮流欺负的血泪史。
估计祖师爷实在看不过眼了，给正剑宗发了一个非常有（打架）能力的掌门，拎着一把凡间铁剑，带领快要关门歇菜的正剑宗把欺负过他们的仇家挨个儿削了回去，从老末儿坐飞舟一样逆袭成北境扛把子！
然而没等正剑宗他们得瑟几天，这位天降外挂掌门却在一次秘境探险中陨落。尸骨无存。
正剑宗于是再次跌落。这次比之前更惨，其他宗门新仇旧恨一起算，哦，还有利息呢，搞得正剑宗掌门一度成为一个高危岗位。
临时被推举(忽悠)成为代掌门的慈原真人本来都以为自己会成为终结门派历史的罪人，没想到祖师爷再次开眼，剑尊谢青阳突然看上了他们宗门……隔壁的山头儿，并在那里彻底住了下来。
虽然剑尊与正剑宗无甚瓜葛，也毫无入主正剑宗的意图，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影响。但是所有敢来正剑宗上门茬架找事儿的，没一个能囫囵离开的。
据谢青阳本人的意思，他家夫人喜静（？），而且不喜外人擅闯自家居所，更不喜欢打打杀杀。
你说正剑宗不是他家的地盘？不好意思，你敢当着剑尊的面，看着他手里的剑再大声说一遍吗？
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自此，正剑宗背靠剑尊（夫人）这棵大树，正剑宗鸟枪换炮，多年后再度成为北境门派魁首。
慈原道人很清楚自家门派能立足的根本是什么，所以一直秉持“内外兼修”的理念，将维护和剑尊的友好双边关系同门派传承发展并列视为门中一等一的大事。
剑尊本人很难讨好，幸亏他有一个娇气的小道侣。好美食，喜玩乐……
而程纾意这个掌门之女的身份恰到好处！地位、性别都合适，就是性格上有着剑修的通病——太傲了。除了对自己的剑，对别人连个笑脸都欠奉。
程纾意自然是不愿陪姜顽吃喝玩乐、虚掷时光，但是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份差事自己不但不能推却，还得好生应付。
桃花峰上有禁制，外人不得御剑而行，所以即使程纾意是正剑宗掌门的掌上明珠，来到此地也只能顶着一路风雪，从山下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
等她到了山顶看着眼前烟岚云岫，琼枝玉蕊的一片明媚春景时，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倒转乾坤，逆阴换阳，当世唯有剑尊能以其无边法力缔造此等神迹。
程纾意在古书上曾经看到，传闻以前人间有四时二十四节气，每三月为一季，春夏秋冬，循环交替。
然而千年前一场巨变，使得此界十二个月里，有一大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冬天：五月春方到，七月为夏开，八月秋风起，十月凛冬至。
所有人都愈加清晰又惶恐地感觉到冬天的时间越来越久，春天到的越来越迟，有一年甚至到了六月，依然不见雪消。
无数凡人甚至修仙者都在等待春雷的漫长与绝望中，被无声地掩埋在了苍茫的白雪中。
幸而剑尊怜悯苍生，出剑斩玄英，以磅礴剑意逼退来自瀛海的无尽阴寒，剑气所到之处，万物复苏，霜退冰融。
长剑动九霄，浮生千劫尽。[2]
由此，剑尊谢青阳一柄长剑庇佑四地，保此界太平，无论人间还是修仙界，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甚至被凡人立生祠，以“春神”之名供奉。
单只是想到剑尊的名讳和事迹，都让程纾意心底掀起一种汹涌澎湃的无边敬仰之情。
是以每次来到剑尊所居之地，程纾意都宛如朝圣一样。
当然，如果这里没有一个叫做“姜顽”的人，程纾意会更开心。
程纾意始终不懂，剑尊作为剑修楷模，如此高洁尊贵之人，怎么会选择姜顽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当道侣？
论颜容，哪怕放在凡间，姜顽也无甚出众，更何况修真界。环肥燕瘦，百花争艳，比姜顽漂亮的大有人在，她凭什么成为剑尊枕边人？
论修行，程纾意不止一次撞见姜顽偷懒耍滑和剑尊讨价还价，就是为了躲避练剑。岂不知天下多少人想求剑尊一句指点而不得，姜顽却自甘堕落，一天到晚沉迷钓鱼，不堪雕琢，枉费剑尊一片心血！
论家世，姜顽本是一个普通凡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遇剑尊自此直上青云，连她自己都是一株仰仗剑尊而活的娇花，谈何家族势力？
论才学，谁家好人会把四海至尊的洞府起名“桃花峰”？
说到这个，程纾意更气！这山峰在剑尊来之前不过无名野山，胜在高耸，但也因山顶太过荒凉苦寒，因此无人居住，直到剑尊于此建府，也算这野山的造化了。
谁曾想，临了居然被姜顽起了“桃花峰”如此胭脂气的一个名字。程纾意常想，这山若有灵，必然要托梦唾骂姜顽三百回。连程纾意本人至今都羞于对外人道出这个名字。
既然修行、家世、才学都不行，那也许是姜顽气质格外出众？
程纾意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姜顽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见到了一只七彩山雉。不，山雉身上的颜色也不一定有姜顽夸张。
现今许多仙子都以清雅高洁为美，然而姜顽却整天披红挂绿，什么浓烈的色调都敢往身上穿。
程纾意每年会为姜顽筹备各式衣物，她实则不忍姜顽如此着装丢剑尊的脸面，于是经常自己会夹带私货，在姜顽遴选勾画完的册子名录上，再多选几件素雅的淡色衣物。
程纾意幻想着姜顽的审美能慢慢被熏陶升华。但是姜顽一次却也没有穿过程纾意为她暗中加塞的衣物，依然每天穿的如同一个七彩的绣球一样，在剑尊面前滚来滚去。
好比现在，看着姜顽内着一条幽金锦鲤绯红长裙，外搭冰蚕丝蜻蜓纹阔绿薄衫，还肩批一条流风绛紫烟霞帔子，[3]程纾意恨不得自己双目失明，多看一眼都是对她自己审美的莫大挑衅。
不得已之下，程纾意只能低着头，避开视觉污染，恭敬对姜顽道：“仙子万安。”
姜顽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反而踏步上前，凑近程纾意，略带抱怨道：“安安安！谢青阳不在家，我等了你好些天，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仙子慎言。”程纾意庆幸自己是个女的，不然姜顽这危险发言要是被剑尊或其他人听到，那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慎什么言？你合该一个月上山一次，上个月你放我鸽子，而今都五月了！”
听到这个问题，程纾意痛苦地闭上了眼。其他人是想入此山无门，而她却是避之不及。
究其根源，程纾意只能怪自己之前道心不坚，受姜顽引诱，行差踏错，不仅违背了宗门祖训，也辜负了剑尊的信任！
然而大错已酿，如今悔之晚矣。只能依照姜顽的吩咐，月月按时上山与她继续“同流合污”。程纾意知道自己上了姜顽这艘贼船，就再也下不来了。
果然下一刻，程纾意听到姜顽犹如魔音一样的话语在她耳边炸裂：“写我和谢青阳的那个话本子这两个月的销量可还行？坊间排名如何？大家有什么反馈吗？你快详细说与我听！”
谁能想到身为人间山巅之上的剑尊道侣姜顽，竟然会亲自下场去搞那不入流的坊间话本，丧心病狂地以自己和剑尊二人为原型，美其名曰“以正视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竿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