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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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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桥关掉卧室灯,只留了床头的高架台灯,看着梁梦洲圆滚滚的后脑勺说:“下午的时候,我妈给我做了一顿饭,虽然不是我爱吃的,也不辣,但她把菜刀放好了,还抱了我。”
梁梦洲眼眶发热,又想掉眼泪,掐着大腿肉才没动,说:“和我说干嘛,你们之间的事。”
“我觉得像做梦一样……”
“别说了!”梁梦洲转身抱住他的腰,“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生气!”
“我现在解释来得吗?”
梁梦洲抽了抽鼻子:“我把你毒哑了吗?”
“那就从我小时候说起吧……我爸三十五时创立明科,算白手起家,他很忙,那时候我五岁,对他的印象只有各种打电话的样子和一直关着的书房门。偶尔空下来,他就会对我说,以后公司都是我的,让我争气……后来,后来我就没有空余时间了,全成了私教课,直到高中结束,我妈将我送出国……
“原以为脱离了我爸,我能选一条喜欢的路,可我想不起来喜欢什么了,从小到大,好像没有一件事让我足够动心……最后我选了一所离我爸期望很远的大学,他一直想让我学金融,我不可能让他如愿,恨谈不上,大概是怨吧。
“我想当个正常人,一开始也和别人一样按部就班上课挣学分,但这种坚持让我很痛苦,因为大学和初高中不同,变得私密自主,我很快就意识到从小到大一直向往的‘集体性’已经过去,我在浪费时间,于是决定提前毕业。
“第二年夏天,我就在租的房子前看到了你,大晚上,你拖着滑板来扰民,可能别人没有感知,但我一直有睡眠障碍,所以你就显得格外烦人,于是我就坐起来,看到了摔得四仰八叉的你。”
心中的感动和惆怅烟消云散,梁梦洲黑着脸说:“你最好想好再说,不然就睡地上。”
谢桥亲了亲他的额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说,“你平衡性不太好,上板时右肩会习惯性下沉,大概花了半个月才克服,但就像程序bug,修复了这个还有另一个,你肩膀终于不歪了,但脚又出现问题,控不好板,经常滑着滑着板就飞了,人也摔到一边,我看你追着滑板咬了好几次……
“后面你有几天没来,夜里我拎着板下去滑,学着你的样子歪着肩膀,手肘被挫掉一层皮,脸上也搞出几条印子,但我好高兴,这大概是我头一次体会到真实,觉得有些东西有了重量。
“后面你又开始在路灯下画画,我看不清,等你走了有时我会去逛一圈,那张篮球场的画就是在那时候捡到的。你构图非常好,但总画不好明暗关系,我试着按照你的画还原,实在没找到你的逻辑,就放弃了。”
“……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说话吗?真没人打过你?”梁梦洲木着脸,黑历史被人连着棺材板挖出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桥笑:“我就住在篮球场后面的公寓里,没去打工,或者回来很早时,总能看到你,滑滑板,摔倒,扔滑板;画画,撕纸,掰铅笔,后面练习射击,你还把箭插到裤腰上……我觉得这一切都很有趣……
“后来你能带板避障了,甚至还亲过素描本,也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一个人投篮,我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这么活,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到终点,原来那么开心……总之我很羡慕,看着你就好像自己也曾那么活过。
“说在餐厅看到你是真的,那时我才知道你是明星,但你撒谎,说自己是天才,我当时就想,胡说,没有哪个天才能没心没肺笑成这样,但同时也有了一个想法,我要靠近你。”
梁梦洲枕在他胸口,抬头看他:“所以你就跑去找姜欣,说要当艺人?”
“嗯,可她说我不可控,不肯要我。”
“你活该,”梁梦洲总算扳回一城,说,“欣姐最不喜欢心思重的,能要你才有鬼。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因为我发现以我当时的情况要靠近你很难,我不过是设计学院一名普通的学生,而你已经在电视上崭露头角,所以我要往更高的地方走,也是那个时候,我确定了我的职业方向,要当服装设计师。毕业前一晚等你,还有月光和绽放也都是真的。”
“呵……”梁梦洲冷笑,“这不是能说实话吗,为什么一直骗我?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还是觉得我在圈里见的人渣多,只喜欢完美的人?你到底在装什么?”
谢桥摇头:“大概是……当一样东西很不堪时,就会想用另一种东西掩盖……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我确实很像我爸,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掌控你,但我只想让你觉得我是正常的,然后吸引你。”
“正常?哪里正常,你骗我好吗?如果不是我碰巧遇到你妈,你难道要装一辈子?”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
“应该?!”梁梦洲心火烧得更旺了,“在你眼里就没有‘坦白’这两个字吗?”
谢桥又说:“对不起。”
“呵……我觉得你根本没意识到你有多离谱,你虚构了一整个过去,甚至到现在也不坦诚……”没等他答,梁梦洲就把被子一卷,滚到旁边说,“关于你说的在一起,我不答应,我们还是维持现状为好。”
谢桥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次日上午,梁梦洲就搬回了江山大街的独栋公寓,连门的密码都换过,只给谢桥微信留言说:“你好好陪你妈吧,在想清楚你的问题前不要联系我。”
微信将谢桥的置顶取消,又把消息设为免打扰,做完这一切他干脆将他的微信删除了——留着就会期待,会胡思乱想,但他现在只想静静——什么有问题就沟通解决,都见鬼去吧!
两天后,他和陈勉一起飞汉斯国拍香水宣传片,出机场时是晚上七点,正在下雨,有风,水汽很重,他光顾着帅只穿了件风衣,有点冷。到酒店吃饭洗澡,收拾妥当已是九点,躺上床习惯性拿手机,想起谢桥被他删了,且国内还是半夜,又摔过手机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隔壁轰隆隆的,像在锤墙,他扯过被子捂住头,没撑两分钟,手机又响起语音消息,他翻了个身半死不活地拿起来看,一看是陈勉,接了寒声问:“你有事吗?”
陈勉小声说:“哥,把你的转换头借我使使呗,我忘带了。”
开门递给他,顺便给了他一脚,扭头看隔壁房间门正开着,依旧响个不停,搞得整栋楼都像在开火车,梁梦洲走过去,打算提醒对方,顺便再用中文骂一句,反正对方也听不懂。
哪晓得才到门口,就和一个才到他小腿的小人打了照面,小人一头金色卷发,戴着口水巾,穿着黄色连体衣,蓝蓝的眼睛玻璃珠子似的盯着梁梦洲,“呀呀”直叫,抬起有四个窝窝的小手抓他的睡袍。
梁梦洲一时定住,觉得要是不给他扯,小东西指定会哭,就没动,敲了敲门,用英语问:“有人吗?”
很快一个系着围裙,满手蔬菜汁的年轻金发男人走出来,带着一脸阳光沙滩的笑抱歉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吗?”
“有点,你怎么不关门?”他指着小孩说,“他会走丢的。”
男人弯腰,用手肘和腰将小孩夹进玄关:“可能是刚才我们去超市买的东西太多,门没关好。主要是我们把奶粉的行李箱弄丢了,只能榨蔬菜泥给他吃,呃,我是说他没有妈妈,而我又太粗心。”
“……哦。”他好奇不重的。
男人又热心问他:“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梁梦洲扭头就走,小东西还咧着才长了一半的乳牙冲他笑。
到了夜里,他做了个梦,梦到了缩小版的谢桥,抱着他的腿要抱,吓得他拔腿狂奔,唯恐自己把他亲得满脸口水,后来不知怎么,他长大了,回到第一次见谢桥的那个下午,夕阳还是夕阳,依旧是那个破篮球场,只是在谢桥冒着阳光和薄荷木香的气息从他身边飘过时,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问:“来比一把?”
十九岁的谢桥压下滑板,板尖上翘,滑板就落到他指尖,动作和人都漂亮得不可思议,微扬着下巴嚣张道:“比什么?”
梁梦洲贪婪看着他带着汗还亮晶晶的眉眼说:“就比刚才的避障,我要是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看你本事。”
梁梦洲踏着滑板冲过去,梦里他好像知道自己来自六年后,动作娴熟,一个个锥形障碍物他滑起来跟跳舞似的,直到冲到那个瘸腿椅子前,他蓦地一笑,身体下压,带着风,像一道亮眼的光线,朝上冲去……
他笑得很开心,在半空转过一圈,张开双手稳稳落地,最后滑到谢桥面前,刹住板,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做到了!”
谢桥打量他,那时的他远没有如今老成,抿嘴带着几分压抑的不甘:“答应你什么事?”
梁梦洲嘴角压都压不住,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梦到这里就醒了,他醒了还在笑,笑完心里又空落落的,是不是早点遇见就好了?那个时候自己怎么没上去抓住他呢?如果抓住了,谢桥对他,是不是就会有更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