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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情爱伤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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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仍然停留在沈清寰的唇畔,少年抬眼,见那位夺天圣地的宿小仙君神情古怪地望着他,脸上绽放的笑意渐渐收拢,回复以往的姿态。
“宿公子若无事,清寰如今要回宗面见师尊,便不奉陪了。”他这话说得客气,疏冷一如往常。
宿见微见他方才还对着掌间花朵微笑,见了他却瞬间换上了冷脸,一时间怒火暗生。
他不知这怒火从何而起,明明沈清寰与他交手多次,对他冷脸也不奇怪。何况这人平素里就是那副七情不动的模样,如今这般语气也是正常。
少年宿见微心烦意乱,也冷下脸色,像是要跟沈清寰比比谁的语气更冷似的,“我又没留你,爱走就走吧。”
这话像极了口是心非,沈清寰心中奇怪,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却又不甚在意。而后他对宿见微颔首告别,化作流云逸散在风中。
少年宿见微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忽生恼怒,拂袖而去,结果裂开的骨头伤势未好,又伤上加伤。后来的他又忿忿不平地把这笔账算在了沈清寰的身上。
彼时的宿见微不清楚自己心中的那些幽微心思,如今的宿仙尊却看得分明。
年少情动,爱不自知,见心上人对他如此不假辞色,自然不免伤心难堪。
那时他因着误会与沈清寰多次相争,沈清寰虽说生性疏冷,寡情少欲,却也不是真的无情之人,几次下来自然对他不喜,只对他冷脸已算十分好了。
何况沈清寰向来不动声色,那日却如此欢喜,他不用思考,就明白那笑意到底是为了何人绽放。少年人心中嫉妒,却懵懂茫然,不知何处宣泄,自然难受。
念及往事,宿见微忍不住叹息。
接天红莲葳蕤,夏夜落星璀璨,不知此生是否能让沈清寰亲眼看看。
三百年过去,沈清寰真的还在人世吗?纵是坚定如宿见微,这些年历经重重打击,亦是忍不住生出片刻动摇。
命魂灯灭,人妖两族无数大能算尽天机,他真的能逃脱这天罗地网,逃匿至今吗?何况天遗崖底万鬼嚎哭,魔气横生,他修为尽毁,真的能求得一线生机吗?
宿见微不敢再想。
他怕继续想下去,自己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神识忍不住再次探入须弥,那条小龙正用爪子按着不知从哪飘来的小鱼,烦躁着要睁开眼睛,却因着那份名为“葬龙”的秘药,昏沉沉地无法醒转。
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和他爹爹的性子倒是南辕北辙。
这般,倒也不错。
他那张脸生得与沈清寰一般无二,只是因着年岁尚小,稚气许多。若是性子再生得像些,宿见微怕是真得分不清了。
红衣曳过玉砖,宿见微路过湖上红莲,轻车熟路地向知星台走去。
此次孤光出世,他去得晚了些,便是为了准备一样东西。一样从不久前知晓沈无惑的存在后便开始准备的东西。
宿见微思忖间,知星台已到了眼前。他去时还是白日,回时天边已燃起了红霞。飞檐斗拱,白玉为阶,两畔红莲簇拥着华美宫阙,琉璃瓦在光下流转生辉。
早在宿见微踏进夺天圣地的第一步,知星台的众人便知晓主人归来,云意领着一众侍人在殿前等候,见远处红影翩飞,面上一喜,上前相迎。
“见过尊上。”侍人齐齐行礼。
宿见微示意他们起身,身形如风般向宫殿群行去。
云意紧随其后,声音平静而清晰:“尊上邀请的那几位大阵师已经候在蕴昭殿中,阵法所需的仙料神珍也已备了五份,眼下随时可以启用阵法。”
“此事延后,眼下还需准备另一道阵法,你去为本尊备好材料,今晚送到殿中。记住,此事不可让太多人知晓,你需做些掩饰。”
云意心中诧异,毕竟尊上离去前对此事甚是上心,恨不得立时做好,谁知如今回来,竟愿让此事延后。
不过不管尊上是如何想法,云意只需听从他的命令行事便好。
只是当尊上的声音传入耳中,乍然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云意的震惊。她想到尊上离去前让她准备的事情,心头忽生一股热意。
“尊上之前吩咐备下的宫殿已经打点完全,敢问尊上,那位贵客现在可要入住?”云意的声音中难掩欢喜。
宿见微听出她的喜意,便知她想了些什么,只是他心中知晓希望实在渺茫,不由默然片刻。
“罢了,吩咐下去,在我殿中添些适合孩子的物什。”
他说得轻描淡写,云意惊奇之余对心中的那个猜想更为肯定了几分。
“那尊上要住在何处?”云意问。
“不必另外准备寝殿,一切照旧,只是多添一个人罢了。不过是想着殿中阵法齐全,起码能保证他的安危。”宿见微眼中情绪难辨,平静地说。
云意心中因他的话生出更多猜测,但眼见主人神情晦涩,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喜上眉梢,心中不由一沉,生出一些不妙猜想。
尊上好似并不欢喜,难不成……
云意未能想到更多,只见眼前阵法改换,潋滟红光一闪,他们已到达目的地了。
玉阶之上殿门洞开,择天殿内部广阔,入内只见金碧辉煌,不似云端仙人所居,倒像是人间帝王所在。
错金香炉中烟气袅袅,渺远香气于空中变幻万千,烟气缭绕着穿过垂落的珠帘,向穹顶弥漫,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紫意。万里山河、神鸟异兽皆在这升腾的香气中路过,沧海桑田的奥妙于此展现。
侍人掀开珠帘,分立两侧,放开道路。
熟悉的凝神香气让宿见微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他挥退大部分侍人,匆匆进入寝殿。
明珠为灯,照得满室如昼。朱红砌墙、深红玉砖、猩红帷幔……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红色在殿中如同涟漪泛开,一片潋滟。
在这漾开的一片红色中,几株红梅开得热烈盛大,在冷丽的珠光下分毫毕现,于这初夏之时固守着凛冬的风情。
宿见微披着一身如火的红衣,完美地融入这一片潋滟的绯色当中。他绕过红梅,站到床前,倏然骈指如刀,在空中划开一道伤痕般的绯红。
绯红轻旋,涟漪展开,无数红莲在水中轻轻摇摆,一条黑色的幼龙被托举着浮出水面,几串晶莹剔透的泡泡绕着他轻轻流动,而后次第破碎。
宿见微伸出手指,在如火的红莲间洒下露水。滢滢露珠在花间滚动,而后轻盈地坠落在幼龙的唇边。
龙鳞隐匿,露出冰雪般的肌肤。法衣已被龙鳞彻底绞碎,此刻那少年身上玄金两色交错,大袖随长发飘摇垂落,袖间氤氲着室内渺然的轻烟与花香。
金丹之境早已水火不侵,沈无惑身上未残留着水汽。宿见微将他稳稳地放置在床榻间,又在他额心落下沉睡的咒印。
他此刻心乱如麻,尘埃落定前并不想看见那双睁开的眼睛。
而在一旁侍立的云意早已忘却了言语。她并非初入仙门,也没有踏入天人五衰,自然认得出榻上少年生着的是怎样一张会让天下为之惊动的脸。
三百多年前青云小会,无常仙君忧心爱子,特地点了几位可信之人随侍,云意也在其中。
当年决战,宿小仙君如愿入围,只待他挫败最后一位敌手,榜首之名便可被他揽入怀中。无奈对手久等不至,云间大能宝相庄严,台下看客窃窃私语,宿小仙君盘膝静坐,闲得用台边桐树落下的枝叶摆起了棋盘。
线香燃尽的前一瞬,那位万众瞩目的太微弟子方才姗姗来迟。
那少年身披冰雪,容色清绝,神姿高彻宛如姑射,唯有三道血痕蜿蜒额角,为他添上一份活人血气。
“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沈青天?”少年宿见微坐在地上仰头问他,语气却居高临下。
初出茅庐的沈清寰并没有理会他,只向台边久等的长老躬身致歉,礼貌道:“有劳诸位久候,此次迟来,是因小人作祟。幸得执法堂的师姐出手相助,清寰这才堪堪赶来。”
长老看线香将将燃尽,沈清寰所说又实在合情合理,便通情达理地说道:“不妨事,既然已经到了,那便开始吧。”
“喂!你怎么不应我?”宿小仙君年少时猫嫌狗憎,说起话来着实气人。
沈清寰见惯了这种被宠得天上地下只看得见自己的金贵娃娃,宿见微比之其他人不过是更为金贵一些。但……他瞧着那身眼熟的红衣,心下忍不住换了个想法。
彼时沈清寰只说了一句话,就拿捏住了他。
“我不与手下败将说话。”
少年宿见微的脸色立时比身上的衣衫还要红艳了。他提着刀愤而起身,而后遭了平生第一顿毒打。
宿小仙君连长老的裁判都不想听,顿时化作红云向夺天圣地的方向飞去。
沈清寰的面色也不是很好,虽说宿小仙君实在讨人嫌,但本事还是一等一的厉害,生生与他缠斗了六个时辰。若非自己多了几分运气,怕是也胜不了他。
他捂住伤口,向台下等候他的师姐处走去。
徐清妙见他一身狼狈,心疼之余忍不住数落。沈清寰乖乖点头,那晚难得没有修炼,处理好伤口后,随好友出门去饮了一点酒。
楼台水榭,弦歌未歇,靡靡之音持续整夜。
身边师兄师姐已倒下大片,沈清寰顾忌着还需留人带着大家伙回去,于是只饮至微醺。
旁边的师弟虽未倒下,但已醉了个七七八八。他趴在桌上,好奇地问沈清寰:“师兄,那宿小仙君如何?真像传说中那样厉害吗?”
许是那晚的酒实在是后劲十足,沈清寰醉意上涌,脑中第一个想法竟是觉得宿见微确实厉害,打不赢他竟还落下泪来。
所幸那晚他未将此事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