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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爱子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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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一句话平静得近乎温柔,便如此刻殿外拂过花朵的晚风,这一句却携着惊天怒火,如繁弦急奏,骤然凄厉,闻者无不为之揪心。
侍人们闻听这一句密语,不由面露惶恐,在云意的示意下急切而安静地退出殿外。
夜晚寂静而深沉,唯有夜风嘶哑的声音穿过大殿,带来深切的寒意。
“倾天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话中幽怨哀切之意浓烈至极,徐清妙凝眸端详片刻,心中一惊,试探性地询问。
宿见微神情凄冷,好似有什么东西坠在喉间,沉沉地拉扯着话语,留下转圜的余地。他咽下那份疼痛,低下头颅,一时间竟茫然得无话可说。
忽然有一声轻笑响起,男声舒缓而清雅,不紧不慢道:“还请徐掌教见谅,我这不争气的孩子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环佩相击的声音和着风声奏响,明月霜色铺了满地,有人踏着月光而来,携来三春桃色。
那是名生得极其儒雅风流的男子,着一袭玄色长衫,衣摆袖口绣以赤色莲纹。他鬓角微霜,烈焰点眉,容颜华艳而锋锐,顾首流盼间,每一分笑意都带着直欲夺命般的艳美。而他周身气质却极其柔和,宛如暖玉生光,让人见之心喜,直直忘却那份危险的锋锐。
无常仙君走到宿见微的身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微微摆动。
“回神,回神,宿见微,你爹爹来了都不打声招呼么?我可没教过你这个。”
宿见微一听这声音,顿时红了眼,下意识地想要恶语相向。幸好顾忌着徐清妙在这里,不然无常仙君又要听他的好大儿盘算起那陈年旧账。
唉,唉,唉,无常仙君在心中连叹三声,心道老父亲当初还不是为了你,不然何至于晚节不保。但他转念一想,又想到当初自己的那句谎言生生让儿子痛苦了那么多年,最后还让他与心爱之人落了个阴阳两隔的结局,一时又讷讷无言了。
可若没有当初的那句谎言,估计儿子现在就不能站在面前同他说话了,念及此处,无常仙君的心肠不由再次冷酷下来。
“父亲来这儿作甚?孩儿这里可自行处置,无需劳动父亲您的大驾。”宿见微直起身子,后退几步,声音冷冷道。
不孝子。无常仙君在心里怒骂了一句。
可他一见爱子这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又见他眼中赤雾蒸腾,那副与他酷似的眉眼上神情倔强,心中到底还是怜爱之情占了上风,最后还是认命地退让了。
谁让他当初那事情做得确实不地道呢。无常仙君心中哀叹。
“没有事情我也不想来,谁让某个不孝子心魔骤起,灵台不稳,生生惊动了他的老父呢?”
宿见微想起之前心神失守时听见的那声呼唤,爱恨交织之下,终究无法再维持之前的那份冷漠了。
姜还是老的辣,见治住了儿子,无常仙君又转过头去,上前几步,笑眼醉人地看着徐清妙。
“还请徐掌教见谅,见微这孩子并非有意亵渎亡者,只是……只是……唉。”
无常仙君面露难色,那张得上天钟爱的面孔蒙上淡淡的阴影,让人看得心中低落,想起许多令自己悲伤的事情。
他眼眶一红,眸中竟盈起三分泪意,而后闭上眼睛,仰头对月,语声悲切地说道:“世间最苦求不得,大抵世间爱而不得者皆是如此痴狂。”
不待徐清妙反应,他又叹息一声,哀声道:“此中爱意皆与令师弟无关,不过见微一人痴念。但这三百年来,我这孩儿夙夜不息,为一雪剑主身上沉冤之事奔波不已,还望徐掌教看在他多年辛劳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好话歹话都给无常仙君一人说尽了,徐清妙心中的猜想得到肯定,震惊之余不住打量着宿见微。
这华艳冷漠的仙尊,身上带着邪魔辟易的煞气,冷酷得如同玄冰铸就的寒刃,穿着一身红衣,也像刀锋沾染着淋漓的血色,艳得锋锐,冷得伤人,实在不像会爱上什么人的模样。
徐清妙虽与他算是同辈,但到底是比他大了几百岁,周围交游的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物。她当年听得最多的,就是宿小仙君目下无尘、心比天高的名声。
虽是如此,她确实跟宿见微不太熟悉,可他同师弟的宿敌之名传遍整个游清界。两人回回见面都得闹得惊天动地,现在告诉她其实宿见微暗恋她师弟!
不过小寰本就完美,宿见微爱上他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徐清妙转念一想,而且就像无常仙君说的那样,爱不爱都是宿见微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她瞧着师弟当年的模样,也不觉得他对宿见微怀有情爱之思。
于是徐清妙只是震惊了一下,很快就盘算着这件事情到底能带来什么影响。
怪不得这些年来她追查当年之事时总会察觉到几股势力也在一齐调查,甚至有几回进度还在她之前,若说其中一股是宿见微手下的人,那么许多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不过此事还是让人不敢置信,徐清妙也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奈何宿见微一人就难以对付,何况此时其父无常仙君也破天荒地出了关,她也清楚自己的本事,是断断无法全身而退的。
既然如此,信与不信似乎由不得她。
徐清妙一甩拂尘,依旧面覆寒霜,她端庄颔首,礼貌道:“宿师伯所言,清妙已然知晓,这情爱之事,若不得两心相许,也不过是一人的事情。倾天君与师弟当年之事,我也不便评说。至于倾天君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是真是假,清妙相信,以您的威望,定不会欺骗小辈。既是如此,左右无惑也没有受到伤害,今日之事,清妙便当没有发生过了。”
她长睫掀起,露出一双秋水寒霜般的眼睛,注视着宿家两父子说道:“夜凉风寒,无惑这孩子年纪尚幼,身份敏感,也不便在外久待,清妙便先带他告辞了。”
说罢,徐清妙作势欲走,这时一道男声急急唤道:“且慢!”
“噢?倾天君可还有事?”徐清妙皱起眉头,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让她的心中再次升起怒火。
宿见微顾不得心事被人戳穿的难堪,直直看着徐清妙说道:“徐掌教,这三百年来我寻遍了整个游清界,“溯流光”之阵已算是最后唯一的线索了。还请掌教成全,不管结果如何,见微定会好好补偿。”
他这话已说得上是极其卑微的了,如此软语恳求,让人几乎无法将他同那个以冷酷闻名修真界的倾天君看做同一人。
徐清妙本要生怒,但转念一想,心中又有了几分打算……宿见微这样的身份,确实算是完美,只不过,此事还需再考虑得细致一些。
于是她收敛面上怒容,淡淡问他:“倾天君如此执着,清妙心中实在疑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才如此确信师弟未死呢?若是因为所谓的直觉、执念,那么恕清妙无法答应此事。”
徐清妙叹息一声,垂下眼帘,面上寒意褪去,语声中有着无限哀怜,“我自不是不爱师弟,只是无惑何其无辜?又何其可怜?世人常说活人比不过死人,但死人无知无觉,生者所做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慰藉自己,活人有血有肉,又怎不会为这几分差异伤神呢?”
说到底,徐清妙还是没信宿见微的话。
无常仙君在一旁听得认真,这时忽然打断道:“既是如此,为何不问问那位沈小仙君的意愿呢?”
他斟酌着话语,到底没说出什么类似道德绑架的话来。
徐清妙绕过地上被打翻的素流华,围着莲台走了几步,声音低低道:“惑儿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娃娃,怎懂得这些道理?我作为他的长辈,自然不肯他背上什么不孝之名,人言可畏,日后他人若是有所异议,也只管向我一人冲来。”
“怜子爱子之心,想必无常仙君定然能够感同身受。”青衣修士转眸,静静地注视着无常仙君。
无常仙君自然晓得这是什么感受,儿女都是债,当年他既选择让宿见微生下来,自然要好好教养对方,为这孩子遮风挡雨。徐清妙虽与那沈小仙君并无血缘牵扯,但沈清寰与她情同姐弟,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说她是那孩子的母亲又有何错?天下父母爱子之心,不都是大差不差的吗?
儒雅风流的仙君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心中本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无心再说。
“痴儿,既是你的事情,今晚你若不能说服徐掌教,老父我尚还顾忌着颜面,也不好为你做出自毁晚节之事。”
宿见微踌躇良久,终是克服了心中的难堪,选择将当年之事说出。
“当年之事,确实有些隐情,此处一片狼藉,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叙话的地方,若是徐掌教愿意,还请随见微移步,到别处谈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