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偷月亮》四月之后

20、第 20 章

　　下午两点五十，陈昭准时从超市后门出现，他裹紧身上并不怎么保暖的黑色羽绒服，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年关将至，超市生意越发火爆，陈昭虽然是个临时工，可每天雷打不动的请假一个小时，多多少少都会惹来主管和其他同事的不满。

　　可他别无选择，面对主管的刁难和同事的阴阳怪气他只能默默忍受着----现如今，一份稳定的工作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奶奶还在ICU里，每天都要花好多钱。

　　他想到前两天在最后截止日期缴纳的那三万块钱，那是他们家最后的现金，如果他不好好工作的话……

　　陈昭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自己脑海中赶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坚信。

　　到了监护室病房前，陈昭正在登记，却突然被一个护士叫住了。

　　“小陈，虞医生让你来了之后过去找他，你看你是看完奶奶再去还是现在就去？”护士说话温柔，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陈昭没听出来，他只是在想，虞秋雪为什么会突然叫他过去，难道还是为了问昨天未得到答案的那些问题？

　　他稍作思索，签完字后放下笔，对护士笑了笑：“我想现在过去，虞医生现在有空吗？”

　　护士点点头，“虞医生今天一天都在，你直接去就行。”

　　“好。”和护士打过招呼，陈昭转身去了虞秋雪办公室。

　　因为要见到虞秋雪，他莫名的有些雀跃，之前在超市被欺负的不开心一扫而光，连脚上的步伐都轻快了些。

　　等快要到办公室门口时，才稍稍缓了下来。

　　陈昭整了整衣服，抬手敲门，却发现门半掩着，虞秋雪的声音正从里面传出来。

　　“这件事情还是你自己去说比较好。”

　　他说完，屋内又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可是姐姐不愿接我们的电话，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或者是我，打电话她都不接，况且她只听你的话，虞哥，你就帮帮我吧。”

　　声音微弱，有些急切，却带着对虞秋雪说不清的亲昵和依赖。

　　陈昭的手僵在了空中，随后他转过身，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双眼盯着办公室的大门。

　　虞哥。

　　他在心底默默喊出这两个字。

　　里面那个男生叫他虞哥。

　　虞秋雪对于不请自来的曹昀十分头疼，他一边给薛琳发着信息，一边安慰着曹昀，却不想曹昀突然凑到他跟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虞哥，我们就想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个年夜饭，你就帮帮我吧。”

　　曹昀说罢，抬头看向虞秋雪。

　　那双眼睛，虞秋雪看得心惊。他用力将手臂从曹昀怀抱中抽出，十分不自然地撇过脸，随后他便听到了曹昀的低啜声。

　　他叹了口气，又将脸转了回来。边转边不停地告诉自己，曹昀现在是他的病人，他心脏不好，以及默默祈求薛琳能尽快赶过来。

　　“曹昀，你应该知道我姑姑和你爸爸已经离婚了，关于微微是否回去吃年夜饭这件事情，得由她自己来决定。”

　　他说完，便看到曹昀瞥了他一眼，那双本就无光的眼睛更加无神，他也不哭了，只是肩膀还是在不停颤抖着。

　　“你是真的不打算帮忙了吗？”

　　虞秋雪扶额，“曹昀，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病……”

　　“养什么病，我这个病早就好不了了，你不知道吗？”曹昀突然大声喊道，说完又后退了一步，指着虞秋雪说：“不是你说的吗虞医生，是你亲口给我判了死刑，我活不长了。”

　　他每说一个字，虞秋雪的眉头便皱上一分。

　　他承认自己在知道姑姑离婚后为了哄妹妹开心说过一些不可挽回的话，他也因此每日在为这些话而赎罪，可这并不能成为曹昀不爱惜自己生命以及用来威胁自己的借口，于是他开口说：“曹昀，医学技术每日都在不停地发展，从前无法治疗的疾病不代表以后也不能，如果你不好好不养病……”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曹昀打断：“没用的，没用的，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虞哥，你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曹昀声泪俱下，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哭，一提到这些事情，虞秋雪就没办法拒绝他。他直直地看着虞秋雪，眼泪不断从无神的眸子中滑落，可他却一动不动，只这样看着虞秋雪。

　　虞秋雪被逼无奈，叹了口气，从办公桌上抽出几张面纸，递了过去。

　　“我会帮你去说，只是去不去全看微微，我不能百分百保证。”

　　他说完，曹昀也伸手接过了纸巾，然后仔细给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最后笑着对虞秋雪说：“谢谢虞哥。”

　　薛琳收到虞秋雪的短信后不急不慢地给自己泡了咖啡，然后端着杯子站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一杯咖啡见了底，她才理了理自己刚做的头发，踩着恨天高出了病房门。

　　从曹昀的病房到虞秋雪办公室，就隔了一栋楼。薛琳没有从连接两栋楼的长廊里穿过去，而是选择了户外的路线，因此外面的大雪落了她满肩，又化成水珠粘在她的头发上。

　　一身冷气，看起来像是从屋外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

　　她着急忙慌地一把推开虞秋雪办公室的门，脸上的担忧在看到曹昀后稍稍有所缓解，她拉起曹昀前后上下看了看，在看到他安然无虞才缓缓转过身，平复了心情后笑着对虞秋雪说：“虞医生，十分抱歉，是我没有看住小昀，才让他跑过来打扰你，真的对不起。”

　　她态度诚恳，可虞秋雪显然不想多和她说话。

　　“没事。”短短两个字，就回答了薛琳的长篇大论。

　　薛琳的笑僵在了脸上，但只是一瞬，下一秒她又收拾好表情，“那我带小昀先离开了，虞医生您忙。”

　　“嗯。”虞秋雪越过薛琳，对曹昀说：“回去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

　　曹昀撅着嘴巴，“知道了，谢谢虞哥关心，那我先回去了，晚上你有空吗，我想你陪我吃饭……”

　　“小昀！”

　　“曹昀……”

　　虞秋雪的声音和薛琳的交叠在一起，薛琳歉意地看了一眼虞秋雪，随后对曹昀说：“小昀，虞医生很忙，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

　　“好吧。”曹昀不开心地点了点头，“但是虞哥你答应我的千万别忘了哦。”

　　“我知道。”

　　得到虞秋雪的再三保证，曹昀才心满意足地在薛琳的陪护下离开了虞秋雪的办公室。出门后，他瞥到几步之外的长椅上那个穿着廉价黑色羽绒服一直低头沉思的人，无法描述地心中一颤。

　　他拉着薛琳的衣角，问：“妈妈，那个人是谁？”

　　薛琳随意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应该是虞秋雪的病人，快离开这里小昀，这里到处都是病菌，对你身体不好。”

　　曹昀任由薛琳牵着往前走，只是在转弯前，他突然转过头看向长椅的方向，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突然看向这边。

　　视线在空中交汇，曹昀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陈昭等那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起身，刚准备敲门进去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于是他抬头去看，远远地只看到刚才从虞秋雪办公室出来的那个男生猛地扭过脸，因此陈昭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可那个女人，他认识。

　　说来世界很大，可短时间内他竟然能碰到这个女人两次，也不知是缘还是孽。

　　那天女人对他的谩骂犹记于心，“有娘生没娘养”这六个字他从小听到大，已然习惯，并不觉得刺耳，可他不知道的是，原来她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陈昭想，如果他有妈妈，如果他也生病了，他妈妈也会这么照顾他的吧。

　　可他却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情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种如果，他没法去假设。

　　深吸了一口气，陈昭敲响了虞秋雪办公室的门。

　　“进来。”虞秋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陈昭闻声缓缓推门而入。

　　虞秋雪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鼻梁上架着金边细框眼镜。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虞秋雪，陈昭突然愣在了原地。

　　虞秋雪见来人还没开口，于是抬起头看了过来。

　　“陈昭？”他放下鼠标起身，“你怎么过来了？”问完这个问题，他才突然想起这个是自己一大早上交待护士事，便笑了一下。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

　　陈昭摇头，又看了眼虞秋雪。

　　“没有很久。”

　　戴着眼镜的虞秋雪给了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这让陈昭有些拘谨，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虞秋雪见此情景还以为是他提前从护士那边知道了他奶奶的病情，所以担心，于是招呼陈昭坐下后，虞秋雪给他倒了杯热水，直接开门见山。

　　“并发症术后很常见，但是主要考虑到奶奶年纪大了，身体素质不如其他人，所以肺部感染比较严重。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上呼吸机的话可以很好的控制病情。”

　　“呼吸机？”陈昭呆呆地看向虞秋雪。

　　虞医生找自己过来不是为了昨天晚上那些问题吗，怎么会突然扯到奶奶的病情？而且什么肺部感染，什么呼吸机，他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陈昭脑中一片空白，脸上也一片茫然。

　　“你可以理解成是一个人工肺，奶奶的肺现在无法工作，需要靠这个机器……”

　　虞秋雪耐心地解释着，而陈昭也慢慢从虞秋雪话中整合出有效的信息----奶奶现在病情危急，需要用人工肺治疗。

　　所以在虞秋雪说完后，陈昭立刻坚定地点头，“虞医生，那就上呼吸机。”他的声音有些颤，很轻，却很坚定。

　　不管怎样，奶奶都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对于陈昭的选择，虞秋雪并不意外，只是十分心疼这个在他面前的男生，故作坚强，可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的慌乱。

　　“呼吸机费用比较昂贵，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虞秋雪斟酌着开口。

　　他话音刚落，陈昭却猛地摇头，“不，没关系，虞医生，就上呼吸机，钱我可以去凑。”

　　陈昭说完，仰起头看向虞秋雪，突然笑了一下，“虞医生，我真的只有奶奶了，我不想放弃，你把她从手术台上救下，没道理我就要放弃。”

　　他的笑，落入虞秋雪眼中，仿佛是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他的心湖间掀起一片波澜。

　　虞秋雪也笑了。

　　他走到陈昭面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我立刻去安排。”

　　“你别担心，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柔如三月春水的声音，抚平了陈昭内心的不安，他看向虞秋雪，眼中闪着泪光，“我一直都相信奶奶，相信虞医生。”

　　“谢谢你的信任，不过你最该相信的，是你自己。陈昭，你很坚强，很勇敢。”

　　肩膀上传来虞秋雪炙热的体温，耳边是虞秋雪毫不掩饰的夸赞，陈昭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脸上也逐渐热了起来。

　　也许是虞医生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太高。

　　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