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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此行远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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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李笏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在天家的斗争漩涡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自幼没有母亲,没有能庇护自己的母族,加之父皇又并不疼爱他,甚至因为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母亲,父皇都不愿意见自己。
兄长姐妹们因为父亲的漠视而对他进行了近乎无底线的欺辱:他的胳膊上有被蜡滴烫伤的痕迹;他的手上有反复生长的冻疮;他的双膝因为长时间的罚跪而变得不再灵便;他的腿因为寒气侵体而疼得近乎难以入眠。
光阴流转,人心中的恶欲,似乎也在疯长。
孩童逐渐剥离了纯善,变得面目全非。
不管是为了能在深宫之中活下去,还是其他的什么。
垂髫之际的欺辱尚且还不致伤及性命,但是自从自己稍微大一些之后,自己的兄长们,居然朝自己的饮食中下毒。
他本无意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的野心只有自保。
除此之外,如果能找到关于自己母亲的一点线索就更好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不大的野心,却需要用把他从小养大的金鸾妈妈的命来染就。
敏宁郡王府,李笏正坐在没剩多少叶子的老槐树秋千上,百般无赖的晃着脚,一会儿踮着脚把秋千晃起来,一会儿又伸脚踩在土地上把秋千停住。
“殿下,我从前可从未想过,您居然会像个孩童一般在这里玩秋千。”
云有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冷不丁出声。
他这一出儿,能吓倒大部分人,但是李笏是个例外。
倒不是李笏没被吓到,只是常年的殚精竭虑导致他被吓到后能表现得比寻常人更镇静罢了,别看他正百般无赖地在在这玩,但是他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看了很久了吧。”李笏踩住地面,把秋千停了下来。
云有灵从后面靠近李笏,他把声音变得柔和,双手攥住秋千的两根绳子,然后慢慢地摇晃起来:“没多久,坐稳了。”
李笏没有回头,道:“我本身也没多大啊。”
云有灵还在给他晃着秋千。他看着小王爷的发饰,心中有千万疑问,他现在觉得这个小王爷很有探究的必要:小小年纪,城府不能说太深,但也不浅,背后势力深不可测,和朝廷不对付,若是能拉拢到夜澜,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孩子吃软不吃硬,自己只要耐着性子同他演下去,总能把他拽回夜澜十三阁。
“也是,殿下还有六年才能行加冠礼。”
“我的加冠礼,大概要在岭南过了。”
“曾有古人‘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洞庭夜月之景,玲珑心肺与远谪之痛皆沉于湖底。”云有灵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可是,若您始终坚持着您认定的‘道’,便能脱离神智的苦海,重获力量。”
“那你的‘道’在何处?”李笏回过头。
“我的‘道’无外乎是能为您鞍前马后罢了。”
“你觉得我信吗?”李笏把头扭了回来,冷笑着从嘴里压低声音挤出一句话。
“哈哈。”云有灵温柔地笑着,“我还是那句话,信不信自然由您,我会用行动证明给您看。”
“妈妈呢?”李笏不耐烦道。
他最烦云有灵这副笑眯眯的样子说这种话,因为这总让他想起“笑面虎”,用美色或者什么迷惑住了你,在一网打尽,太过危险。
所以他才随便挑起了一个话头聊金鸾。
“金娘子在归置您去岭南的东西,毕竟咱们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总归是要多带一些。”
“嗯。”
“殿下冷不冷......”云有灵刚想问出口,就被李笏打断了。
“你觉得圣上会允许我活过加冠礼吗?”
“哦?难道殿下要我又要当侍从,又要当谋士吗?”
“当个侍从、谋士的属于屈才了,你在我这,现如今算是‘座上宾’。”李笏依旧背对着云有灵,阴阳怪气道“你真是聪明,这一句话,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啊。”
“不是我聪明,是蒙您抬爱了。”云有灵眼皮垂着,依旧是柔柔地笑着为李笏摇着秋千。
“我认为,圣上必是不会让您活下来,您即使是个‘傻子’,只知道吃睡,但是您的天家血脉的身份,即使您自己不想设一方势力,但总会有‘好事之徒’,借着您的名头,来‘为非作歹’。”
“比如...你?”李笏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云有灵。
云有灵依旧没有收起那副笑脸,他拽住秋千的麻绳,让其停下,然后真诚地说:“殿下,您现在还相信我依旧在效忠夜澜十三阁?”
“祁鸣玉的弟子,敢独自刺杀郡王的侍剑,云娘子小儿子的幼时玩伴,我没有看到你足够的诚意,对你依旧保持警惕,很正常吧?”
“也是,那您想让我做什么才能换来您的信任?”
“你也说了,皇兄不可能允许我活那么久,我还想多活一阵子,”李笏双手环抱,“看阁下的了。”
云有灵看着小王爷,脸上的笑意终于褪去:“好。”
彼时的金鸾没工夫深究自家调皮捣蛋的小殿下在干什么,她正在屋里给李笏收拾书籍,毕竟,即使是离开京城,没有了孟先生的教导,但是这读书却是万万不能落下的,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要说这孟先生也是个可怜的。
之前殿试结束,因为无心说了句话,被同僚捅咕到皇帝那里去了,这下锦绣前程都没了,赋闲半年才让他来教七殿下。
这回七殿下一走,他也不知要去做什么了,据听说,好像要让他去青海一带任职。
哎。
“金妈妈!金妈妈!宫里的高内侍来了!”王府的小厮跑进了内院。
“什么?”金鸾有些恍惚,手里的书卷没拿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呆了一会,接着深吸了口气,有些慌乱无措地笑了一声,立刻拢起袖子蹲下身,将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把它放在了书桌上。
转眼间,高侍郎带着一众随从已经进入了内厅。
“金鸾娘子。”高侍郎朝着金鸾行了个郑重的礼,金鸾看着他,有些被这阵势吓到了,她脸上的慌乱还没有换下,就匆匆戴上往常温婉的笑容。
所以呈现在高公公面前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原来是高公公,是宫里来了旨意,要小殿下做什么吗?”
“啊,娘子言重了,并非是小殿下出事,而是您。”
“我?莫非是......”金鸾紧张地攥了攥衣袖的角。
高侍郎侧过身,露出了身后小侍郎端着的承盘。
承盘上,是一碗深色的,浓稠的药,药碗上还冒着热气。
“金鸾娘子,娘娘的意思,让奴婢来送您,上路。”
高公公双手捧起了药碗,递到了金鸾面前。
金鸾接过白瓷碗,低头看了一会氤氲的药,再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我的命本就是娘娘的,娘娘要拿去,我自然没得说。只是,小殿下怎么办?要怎么和他说?”
说话间,金鸾脸上的泪已经流到了颈间。
高公公看着金鸾,眼睛里的神情晦涩不明:“娘子不必多虑,奴婢此番前来,已经是避着小殿下了,等您喝了药,奴婢和娘娘会告知小殿下的。”
金鸾哭得有些发抖,咸涩的泪随着她嘴唇的开合而轻微的飞溅:“奴婢,多谢娘娘!”
说罢,金鸾将药一饮而尽。
她将药碗还给高公公,没过多久,她就一手拄着桌角,一手紧紧地摁着腹部,仿佛是疼痛得难以忍受。
接着,金鸾的嘴角开始渗出白沫,很快,她的眼睛翻出眼白,渐渐失去了意识,最后没了力气,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似的从书桌旁摔倒,在地上抽搐了没一会就没了气息。
此时,李笏还在和云有灵用言语互相试探着对方。
不过即使云有灵没有绊住李笏也无妨。
高公公的人自会出手。
现下倒是免得自己动手了。
高公公回头递了一个眼神,身后的小侍郎们一部分立马把金鸾的尸首抬走,还有一部分人让先前被制住的王府仆从向小殿下递信。
李笏听到高公公的话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他神色平静、形容得体的送他回了宫,胡首丘和云有灵跟在他身后。
云有灵以为这孩子是个冷心冷肺的,没想到,高公公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扑在胡首丘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李笏看着云有灵:“人走了?”
云有灵点点头:“走了。”
李笏还是刚才那副淡漠的样子,嘴唇抿着,站在王府的正堂里。
可是很快,他的眼眶里渐渐积蓄了豆大的泪珠,然后突然就落了下来,他使劲地咬着下唇,巨大的悲伤却硬生生撬开了他的嘴,他“啊”的一声,转头猝不及防地扑进了胡首丘的怀里。
这胡首丘没比李笏大几岁,今年约莫十五六七。
胡首丘碰到这种事就是个嘴笨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小殿下,只是一眼不发地抱着小孩,一下一下地拍着他。
李笏先是大哭一通,胡首丘顾不得别的,用自己的衣袖一下一下地给李笏擦着鼻涕眼泪。
没一会,胡首丘的袖子就湿了一大片。
王府里本没有几个人,侍女仆从的更是少得可怜,所以任由二人坐在中堂相拥而泣。
云有灵的衣袖内有一方绣着格桑花的帕子,那是云娘子的贴身之物,后来送给他了。
他看着痛苦的李笏,却没有拿出来。
只是屏气敛声,垂首站在一旁。
等李笏哭够了,他转过头看着立在一旁的人,哭得猩红的眼睛瞪着云有灵:“你下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云有灵闻言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不过,这可不是要给李笏保全颜面,王府没有几个人,给哪位看去?
这不过是方便了云有灵偷听。
不过,他只听到了孩童的哭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从那以后,云有灵又是一阵子没见到李笏。
等到了离京的那天,太后武画屏与太子代表皇帝来送敏宁郡王。
李笏顶着一张傻笑的脸和二人演着戏,太后似乎不屑于同傻子讲话,而太子还小,也不知道要和这位傻皇叔说什么,三人简单寒暄几句,李笏就登上了南下的马车。
登上马车之时,扶着车框的李笏曾微微回头,瞥到了太后似乎叹了口气。
李笏没有再看他们二人,打起帘子,进了马车,微凉的秋风吹起了他遮挡脸侧的长碎发,云有灵看到了小孩的哭的红肿的眼睛。
李笏感觉到云有灵的视线,他瞪了回去。
云有灵懂事地垂下眼。
也许,这大燕的皇城自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很快,自己就能回来。
只因为一句话:
“殿下,因为您的母亲,金鸾娘子不得不死,奴婢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