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山海的星星》烟水袅袅

8、第 8 章

　　补课班结束的时候，孙老师把上次测验的试卷发了下来，薄薄十来张试卷，却充满了战火硝烟的气味。
　　“最后一道大题，这次只有一个人作对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大家都以为是程芮。
　　这时候孙安才说：“是贺言同学。”

　　大家不约而同哇的一声。
　　贺言谦逊又骄傲地走上了讲台，接过了自己的卷子。

　　程芮不仅最后一题做错了，连倒数第二题也被扣了分。
　　看到卷面时她的头皮就是一紧，在心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跟王梅解释。

　　孙安已经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围到贺言跟前夸他：“厉害啊小贺，这么难的题也做出来了。”
　　贺言收拾着文具袋，客气地回答：“哎呀，都是运气，我那天刚好做过类似的。”

　　程芮没有围过去，但大家都能从她脸上看出，她没有考好。
　　程芮一言不发地收拾着书包，贺言看见却走过来，挡在程芮的桌前说：“程芮，不好意思啊。”

　　程芮抬起头说：“什么？”

　　贺言对着她笑了笑：“抢了你的第一。”

　　程芮就轻笑起来：“跟我没什么关系，你答出来是你厉害，希望你次次都这么厉害。”

　　在好学生堆里，程芮最典型的就是特征性的冷言冷语。本来她可以成为众人都喜欢的对象，但是因为太在乎成绩，反而克制不住讽刺他人的习惯。
　　程芮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平时也主动跟旁人保持着距离。

　　但是她不喜欢跟别人来往，不代表别人不想跟她说话。
　　说好听点是骄傲，说难听点是嫉妒，再加上她那像冰雪女王一样的表现，无端就能挑起他人的好胜心和征服欲。

　　贺言考了第一，本来是想跟她搭两句话，安慰一下她的心情，不料被她一句就激火了。
　　每当面对程芮时，他总有一种欲要靠近，却总被刺伤的郁闷。

　　自我保护占据了意识，贺言开始口不择言：“其实我只是想说，你压力也别那么大，不是第一又能怎么样呢，你也不可能次次都是第一。”
　　这几乎已经是明着宣战了。话一出口贺言就后悔了。

　　程芮就站起来，冷脸看着他说：“我当然不可能次次是第一，谁都不可能一直是，你也不可能。”
　　贺言后悔了，哎了一声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也不明白怎么每次跟程芮说话，都会弄成不欢而散的结局。

　　程芮已经背着书包走到门口了，温欣拍了贺言一下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嘛这么说话啊？”
　　贺言无奈拍了下拳头：“我也不知道啊！”

　　温欣就瞪了他一眼，追着程芮跑出去了。
　　程芮脚步飞快，下楼后又走出一大段路。
　　温欣费了好大劲才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说：“程芮，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啊？”

　　程芮停下脚步说：“回去还有题要做呢，什么事啊？”
　　温欣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今天下课比较早，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奶茶啊？”

　　程芮摇了摇头：“没那个心情。”她冷淡的时候，谁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温欣心里微微一刺，还是摆出一副笑脸：“程芮你别生气啊，其实贺言不是有意的，咱们几个从初中一起升上来，有点摩擦很正常的。一两道题做不出来，不代表你不优秀啊！”

　　这话落在程芮耳中又是另一番味道。
　　程芮不明白她为什么总缠着自己，只能尽量心平气和：“温欣，你不用替他解释了。我有点累了，你让我自己走走好吗？”

　　温欣却不依着她，拉着程芮问：“程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避着我，老是一个人走啊？你是生我的气吗？”

　　程芮就更无奈了，不想被人发现她有焦虑症，想躲着人都不行。
　　只能找理由解释：“我只是想思考下学习计划，路上还想听会英语听力，可以吗？”
　　她控制着语气尽量温和，温欣却看着她欲言又止。

　　程芮只好说：“我真的心情不好，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行吗？”
　　温欣总算松开了她：“你可以告诉我啊。”

　　怎么告诉她？说她担心自己考不了年级第一？担心焦虑发作让人看出来？担心成绩不好让王梅失望？
　　她们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好朋友，也是彼此较劲的竞争对手。哪有把软肋告诉对手的？还是这么不体面的原因？

　　程芮只能看着温欣说：“温欣，谢谢你的好意，我改天心情好点，再找你聊吧。”
　　温欣也只能点了点头。

　　这段关系里，是她想接近程芮，不是程芮想接近她。
　　其实温欣很能理解贺言的感受。

　　谁都想跟小天才程芮做朋友，但当她的朋友是有条件的。
　　如果不够优秀，就会被她瞧不起，进而失去资格。

　　温欣比谁都明白这一点，却还寄希望于能当她的知心好友。

　　跟这群人在一起，程芮真的压力很大，她不喜欢这种猜来猜去、比来比去的关系。
　　她渴望的是那种能真正卸下心防，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方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安全。
　　第一个跳进她脑海里的竟然是秦许。

　　他倒是把她的秘密保护得很好。
　　半个月了，也没人说过她有焦虑症。

　　不知是不是心里念叨太多次了，程芮突然看见秦许就在路边站着。
　　程芮的脚步随即慢了下来。

　　秦许正在树下跟一个中年女人讲话，女人骨架瘦小，穿着排扣制服，盘着头发，胸前还贴着字牌。
　　秦许看起来很生气，正冲着女人发火，可能是太专心了，他都没看到贴着墙根走近的程芮。

　　“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别把钱给他吗？！”秦许大喊。
　　许兰很委屈：“小许，我没给他，他自己进来翻东西找见了……”

　　“那你别让他进门啊！”
　　“他是你爸，他要进门我敢不让他进吗？”

　　“你不会把钱放在其它房间吗？或者让别人帮你保管啊！”
　　许兰一脸悲伤：“我找谁帮我管呢，还要麻烦人家。”

　　许兰一直是这个性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从来不愿麻烦别人。
　　宁愿坐在床上偷抹眼泪，怨恨老天爷怨恨命运，也不敢鼓起勇气，哪怕在一件最小的事情上反抗。

　　秦许快被她气死了。
　　他想吼她两句，她又不停地跟他说着对不起。秦许既痛恨她无能的表现，又心疼她所受的委屈。

　　许兰擦了擦眼泪说：“小许啊，妈这里还有点，今天经理给我发的，你要买点什么你就拿去，妈在酒店吃就行了。”
　　她从口袋里翻出几张五块十块来。

　　秦许没有接，橘色灯光下，他仰头的表情有种束手无策的绝望。
　　许兰把钱往他的口袋塞，秦许推了她一把：“我不要！”差点又把许兰推翻。

　　许兰打了个趔趄，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儿子。
　　秦许被她看得烦透了，一把抄过她手里几张钱，大步转身走远了。
　　许兰还在身后喊他：“小心车啊，早点回去写作业……”

　　秦许满身戾气，从程芮身边擦肩而过，又一次无视了她。
　　程芮仿佛能感觉到，他满心愤怒又无处发泄的憋屈，这种感觉使她迅速对他产生了共情。

　　啊……原来他家里的情况也这么复杂……

　　对程芮来说，秦许当然是危险的。
　　危险在于他不同于她日常接触的那类人。

　　作为一个学生，他仿佛永远只做坏事不做好事。
　　抽烟喝酒打牌上网，凡是家长老师禁止做的事，他全都实践了一遍……

　　程芮没有那个胆量，她不敢反抗老师和王梅的哪怕一句话，即便她在心里模拟过很多次类似的场面。
　　如果她故意考一次零分，王梅会怎么反应？老师会怎么反应？同学们又会怎么看她？
　　她一边禁不住这样想着，一边循规蹈矩地听话着。

　　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就在秦许身上，她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却又害怕身边的平静被自己毁掉。
　　可她同时又有一种预感，即便她不亲自毁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如果回家，她一定又会犯病的。
　　程芮对这一点毫无疑问。
　　她无意识地跟着秦许的身影走了过去。

　　秦许穿过大马路，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跟着，秦许也没回头，仍旧大步走出了巷子。

　　程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胆敢跟着他，或许她只是想找点跟学习不一样的事情来做。
　　跟着秦许的时候她紧张极了，她怕他一个转身看见自己，或者看见自己以后，上前质问自己为什么跟着他，程芮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该怎么回答。

　　她就这么跟着秦许走出了巷子。
　　巷子外是另一条街，程芮跟出去却发现看不到秦许了。

　　她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找到人，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跟着我有事啊？”

　　是秦许的声音。
　　程芮的心一下就狂跳起来。

　　她慢慢转过身，秦许的脸在路灯光照下，显出流光溢彩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