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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疫病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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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大人明察秋毫,鸿宾楼的掌柜指使厨子毒害了我那可怜的表叔,我心中不忿,不过是想收殓表叔尸体,替他办好后事。”陈三郎声调拉高,手一扬,指向二楼元柳二人:“谁知这掌柜的好生歹毒!竟与旁人串通,将我这几个兄弟打成重伤!”
“掌柜的,是这样吗?”那捕头拖长嗓音问道。
掌柜见陈三郎恶人先告状,心中急得不得了,激动地跑下楼,与捕头辩解:“捕头,错啦错啦,这人死得和鸿宾楼半点关系都没有,分明是这陈三郎胡搅蛮缠,况且是他动手在先,我们只不过防卫而已。”
“大胆!竟敢说陈捕头错了。”一个捕快大喝一声,横眉倒竖,手中铁尺直指掌柜。
“胡搅蛮缠可不是你说了算。”那捕头摇头,他口气冷肃地直呼掌柜姓名道:“易兴,易掌柜,我问你,这男子是不是在你鸿宾楼吃了饭后暴毙?”
掌柜一哽,期期艾艾道:“是……欸不是……他虽然是在鸿宾楼死的,但是……”
“你只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行,别的不用多说。”那捕头不耐烦地摆手,一刻也不愿多听,紧接着又问道:“楼上那两名男子是不是替你出手,打伤了几个人?”
若是此时再看不出这捕头有意偏向陈三郎,就白瞎了易掌柜这双招子了,他语气颓丧:“捕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既然你自知有罪,那就好办了。”他大手一挥,身后几个捕快当即抽出铁尺和绳索,吩咐道:“把易掌柜和楼上那两个一起拿下!带回牢里侯审。”
易掌柜哑口无言,心中不停苦笑,没想到自己让小二报官反而是断了自己的生路,他这鸿宾楼生意红火,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死了人不过是正好多了现成的把柄。
陈三郎要钱是真,幕后人图谋整个鸿宾楼也是真。
可他不能随意牵连别人,易掌柜恳求道:“这事儿与楼上两位无关,他们只不过出手相助,绝非故意伤人,要抓就把我抓走吧。”
“官府抓人,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份?”一个精瘦捕快冷笑数声,一脚踹在易掌柜膝窝,让他半跪在地上,手脚麻利地把人捆起来。
见其他几个捕快径直去了二楼,陈三郎立刻凑上前道:“楼上的两人懂些武艺,恐怕得大人亲自出马。”
“若是以武犯禁,罪加一等。”捕头眯起双眼,缓缓抽出腰刀。
易掌柜半跪在地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打算下死手了。
几个捕快上了楼,见躺了一地,尤其是方姜模样凄惨,就知道这两人不好对付,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呈雁形排开,手中铁尺半举,喝道:“两个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元安皱眉,官府如此作为,与匪徒何异,他问:“你们动手的不罚,偏盯着还手的?”
“这些鬼话你和知县老爷说去吧!”
面前的两人毫发无伤,地上的轻则哭爹喊娘,重则满脸是血,谁动手的还不分明?
元安看了眼地上躺的,一时哑然,思考半刻,伸出双手:“你们若不信,问几个食客便知。”
突然一只手把他双手压下去,柳折清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朝着捕快语气无辜道:“几位捕快认错人了,打人的是我,干嘛难为别人?”
一个年轻捕快噗嗤笑出声,这人一看便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打人怕是先把自己的骨头折了。
柳折清面色不变,用脚踢了下方姜,眼神盯着他问:“你说是吧?”
方姜和他对视片刻,又深深看了眼元安,发现元安眉宇间不赞成,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双手微微垂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柳折清身上。
他用右手指头摸了摸嘴里豁的两个牙洞,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口齿不清含糊道:“对,打人的就他一个人。”
几个捕快心生疑惑,但伤者这么说,他们只好先把柳折清双手捆到背后,押下楼去,元安不知道柳折清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柳折清步态悠闲,在几个捕快簇拥中一步步下楼,不像是押解犯人,倒像是护送。
楼下的捕头先是一愣,只觉得此人面熟,随着越来越近,抓着腰刀的手一抖,他压低嗓音,难言怒气地问陈三郎:“柳家的二公子?”
陈三郎疯了,唬他动柳折清,这是要害死他!
陈三郎一反方才喊冤的模样,阴恻恻一笑:“鸿宾楼都动了,不如再动一个柳家,等拿了钱,天涯海角哪里不是好去处?何苦守着个三山镇捕头过苦日子。”
“你!”捕头面部剧烈抽搐,他听鸿宾楼小二报官,先是回禀了知县老爷,得了个口头指令,他在路上还琢磨着怎么办。来时却见陈三郎在此处闹事,只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没想到居然还牵涉到柳折清。
柳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
“抓都抓了,现在放人也没有你好果子吃,堂兄不如好好考虑下,干票大的。”陈三郎点破两人关系,三白眼闪过一丝饿狼般的贪婪。
陈捕头如今进退两难,这才知道陈氏家族里为什么都对这个年纪小的堂弟避而不谈,这人确实野心不小。
“我自己下来了,就不劳烦捕头动手了。”柳折清走到捕头面前,看了眼半拔出来的腰刀,挑眉道:“捕头还是把刀收好,罪还没定,伤了我半根毫毛,柳府的男女老少都得在衙门击鼓鸣冤。”
陈捕头绷着嘴角,心中不断挣扎,“哗——”地陡然抽出整把腰刀,刀锋指着元安,对抓人的捕快怒道:“为何不抓此人?!”
“躺在地上的人说,就一个人动了手。”年轻捕快朝柳折清努努嘴,不明老大为何突然发怒,只好委屈解释。
蠢货!不抓布衣的,抓个锦衣的,愚蠢至极!陈捕头在心中暗骂,他不愿真正得罪柳家,正待下令把这人一起抓回去,只要屈打成招,逼得这人承认所有罪过,自然能把柳折清摘出去。
却不料柳折清出声,语含威胁:“捕头,动手的是我,可别冤枉错人了。”
陈捕头心中打起鼓,此人又是谁?竟让柳家的二少爷往自己身上揽锅,他仔细打量了两遍元安的衣着,生怕自己又惹了个烫手山芋。
陈三郎不知方姜为何替元安遮掩,不过他可没打算放过这人,插嘴道:“荒唐!楼上楼下的人都看到他也动了手,若非两人联合,一个公子哥,如何伤得了六七人?”
“我与你们一道走。”元安沉声道,他不放心柳折清一个人被关在牢里。
陈捕头思索片刻:“好,既然伤者说你没有动手,我也不捆着你,你只管与我们走一趟,若是无罪,只消在牢里睡上一夜,第二日天不亮就能出来。”
今日之事必须尽早解决,陈捕头瞪了陈三郎一眼:“走!既然是苦主,把尸体抬上跟着去趟衙门。”
“我一个人可抬不动,几位捕快老爷又辛苦了,不如这位和我一起。”陈三郎眼珠一转,指着元安,肚子里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
“可以。”元安当即应下,他将袖子撕下两截,缠在手上,然后拖起尸体的脚,与陈三郎一前一后搬运死者。
陈三郎在后,有些嫌弃抓着死者的胳膊,故意将尸体落得很低,重量都集中在元安手上,人死后格外重,元安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跨出鸿宾楼门槛时,突然手一松。
陈三郎没防备,被尸体拖得往前跪倒,好不容易撑住身形,几乎和那张惨白的死人脸面对面,他气急败坏地指责元安:“你故意的!”
元安面色不变,轻描淡写道:“手滑了。”
“少废话,快走。”陈捕头不愿意浪费时间,不耐烦地催促陈三郎。
陈三郎没好气地去拽尸体上半身,可元安这次不使力,一时竟抬不起来,拉扯间死者的衣服变的松松垮垮,衣褶阴影间似乎藏着些什么东西。
陈三郎瞳孔猛然收缩,触电般跳起来,他面色惊疑不定,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人的身上长满了脓包和深疮,他在死者和元安之间视线来回游移,终于知道元安为何不愿碰尸体了。
疫病,是疫病!十室九空的疫病!!!
陈三郎面部扭曲,那双碰过尸体的手恨不得直接剁下来,他双目充血,嗓音尖利叫道:“这人我搬不了!”
“教你搬就搬,再啰嗦一句,让你也尝尝铁尺的滋味!”陈捕头回头警告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搬?”陈三郎却丝毫不动,心生猜疑。
“你不是要替你表叔讨公道吗?自然是你来搬。”
陈三郎仔细盯着陈捕头,这才发觉陈捕头进来后,自始至终没有近过尸体一步,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看起来竟然同样凶险狡诈。
有命挣没命花,他陈三郎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他心一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死者的外衣,那一身病症瞬间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
围观的众人中发出惊恐的尖叫,死者面上虽不显,但身上居然已经开始溃烂,深乌色的淤血和疮口遍布整个上半身,尤其是颈部和腋下数十个肿胀的脓包,竟有核桃大小,看起来分外骇人。
“瘟疙瘩,瘟疙瘩!”有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的手不住发抖。
“大人,我猜表叔不是被害死的,而是得了瘟疫。既然真相大白,我也不用去衙门了,告辞!”陈三郎从桌上抢过一壶茶水直往手上浇,也不顾滚烫,只将手搓的通红,然后就急匆匆消失在门外。
众人哪里还敢呆在这里,生怕染上了瘟疫,几下就从各个门溜走,只剩下几个捕快大眼瞪小眼,他们也恨不得脚底抹油,可陈捕头还在这儿,只好问:“头儿,这……这怎么办?”
陈捕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跟着知县老爷,知道三山镇已经有疫病蔓延,也见过嘴唇乌紫的尸体。可猜到此人是死于瘟疫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满身脓包和疮疤又是另一回事。
“谁说这是疫病?不过是皮肤得了些怪病,大惊小怪,你跟他来搬!”他点了个年轻捕快,让他与元安一起,那捕快却眼神惊恐,连连后退。
见其他几人也都不住推辞,陈捕头一咬牙,抽出腰刀上前两步,寒光一闪,绳结被利落劈开。
他腰刀却没收回,刀锋倒映着柳折清的半张脸,陈捕头皮笑肉不笑道:“柳二公子,对不住了,我这几个兄弟今日手脚不便,就辛苦你帮忙抬一路了。”
“您放心,有了尸体,仵作便好查清缘由,若是死因与鸿宾楼无关,到时候您在大牢里屁股都没坐热,知县老爷就得安排八抬大轿把您请出来。”
柳折清活动了下手腕,浅笑着答应:“好啊,那就到时候辛苦知县老爷了。”
他朝元安眨眨眼,示意咱俩又一起干活了,元安却没好气地抬起尸体一端,他本想借陈家狗咬狗,把疫病闹出来,逼的陈捕头放弃,谁知柳折清却一心想进大牢。
果真纨绔子弟最是好愚弄,见两人真的扛起尸体,陈捕头放下心,他招呼着几人:“走,回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