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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番外·江浪戏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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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一色,山川草木皆归于无尽苍茫之中,天地之间唯一叶小舟正徐徐而行。
……
“那是谁?”
干干净净的少年,站在人群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具体是哪里独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神祇宗的少宗主,师兄不知道吗?这是他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
“那个练清竹?”少年尺夜道。
“对啊,听说他实力很强,超出同龄人一大截,师兄要有对手了。”
“我只对拿剑的感兴趣,”少年尺夜正是处于有点桀骜张狂的年纪,不屑道,“而且他那模样,感觉打起架来很没劲。”
然而星河会武上总会有一些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发生。
手中剑被打掉的时候,尺夜其实没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输。
对面的白衣少年淡淡地扫过来一眼,用轻飘飘的语气道:“没劲。”
尺夜瞪大了眼睛……这人,这家伙绝对是听到了他的话,故意在这儿报复的!
越想越放不下这口气,憋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天晚上就跑去了神祇宗客居的竹楼,一溜烟儿翻到楼上,凭直觉冲到了还亮着灯的那扇窗子前。
他还没想好见到人家要如何挑衅,窗户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并且,屋里的少年散开了头发,只披了一件单衣,似乎要沐浴。
尺夜别开了视线:“你……”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啥会不好意思。
“浴桶坏了。”清竹道。
“啊?”尺夜看过去,果见屋里摆着一个大浴桶,侧面破了一小块,热水正从里面淌出来,“你这么讲究的吗?这种热天谷里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洗澡,还要用桶?”
清竹:“不是我要讲究。”
是随行来的神祇宗弟子觉得他需要讲究,特意弄了这些东西来,可惜星河谷里的物件不结实。
尺夜跳进屋里,边走边随便从旁边的架子上拽了件衣裳,拧出一个小疙瘩,把破洞给堵上了:“这不就行了吗?”
清竹无言地看着自己被拧的不成样子的衣裳:“我本来正要这么做。”
尺夜:“……”
清竹:“但是你突然来了。”
更尴尬了。
清竹却笑起来,一下散去了身上清冷的仙气,显出几分真实与可爱:“谢谢你。”
尺夜扶了下额头:“那你……你洗吧。”
说着就想赶紧溜走。
清竹道:“这就要走?你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算什么账?”尺夜已经想明白了,“是我技不如人。”
他抱拳一礼,补上白日里擂台上失去的礼数:“今日始知练少宗主之高明,很是佩服。”
清竹:“心服口服吗?”
尺夜顿了一下,别扭道:“……还是有点不服气的。”
清竹笑道:“我也不算高明,不过是看准了你的急躁,使了点巧计,若咱们再来一场,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尺夜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也露出笑容:“改日我定寻少宗主再行切磋。”
“一言为定,”清竹道,“在此之前,尺夜,我想请你帮一点小忙。”
名字都喊上了,这么自来熟的吗?
尺夜道:“什么忙?”
“洗澡啊,”清竹道,“我很怕热的,你熟悉星河谷,往后几天你按照你的习惯带我去找可以自在洗澡的地方,行吗?”
这个请求听起来有点怪……非常怪,不过尺夜答应了:“行。”
浓绿藤叶层层拂开,斜躺在山野间的溪流渐渐露出面容。
“如何?”尺夜道,“四处都是风景,没人打扰,水还清,地方还大,你可以洗个痛快。”
清竹看他神色得意,心情跟着变得很明媚,扬手解了衣袍,直接跳进了水里。
尺夜也跟着跳了进去。
实际上练少宗主的请求很可能只是一个由头,他初入江湖,没什么朋友,需要一个能够带着他四处耍玩的伙伴,尺夜恰好到了他面前。
星河会武本身倒被他们给忽略了。
洗着洗着,斜方突然袭来一道掌风,尺夜抬臂格挡,与之交起手来。
只以拳脚,两人实力旗鼓相当,打的尽兴,一时竟忽略了各自赤.条条的情况,等到打完了才反应过来,各自捧腹大笑,再对视一眼,又纷纷闹了红脸。
当然是尺夜的窘迫感更多,不知为何,今日再看练少宗主他莫名觉得非常顺眼。
“同龄人里,没有人能让我打个架也忘我到这种地步的,真是神奇。”尺夜踏上岸,捡来衣服穿上。
清竹:“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怎么这么问……”尺夜一抬头,清竹也在穿衣服,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眉眼格外好看动人,“喜欢。”
清竹看着他道:“我也喜欢,那往后都由我来陪你切磋过招,陪你进步,好吗?”
“好!”
尺夜几乎是脱口而出。
……
喻尺夜睁开眼睛,为梦中的少年们笑了笑。
他曾经在心里设想过,若是他与清竹相识于江湖会是何种情形?
答案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们能够相遇,他就一定会心悦于这个人。
练清竹不在船上。
他们从繁忙的事务中一起抽出闲暇的时间,泛舟于江上,共寻自然之趣。
而练清竹从无尽景色之中忽对神祇与明心有了新的感悟,武学一途永无止境,前人积累的秘籍不应该成为阻隔视野的壁垒,所以无论修武到哪一重境界,无论身边俗世之事是否繁杂,他都不会放弃增益自身。
风平浪静,人静居于水上,几乎与水天融为一体。
心外无物,万物皆是吾心。
当江浪翻涌之时,便是他再得进境之时。
船身被浪水冲击的一阵颠簸,喻尺夜提剑而出,踏过浪头,剑锋直逼江上之人,练清竹睁开眼睛,回归本我,出掌与他战到一起。
战罢,他们又回到船上继续观景赏趣。
“这是什么?”喻尺夜拽过来练清竹带上船的一个方形锦盒。
“姬随雁使人千里迢迢送过来的礼物,”练清竹喝下一口酒,转着杯盏道,“说是一件秘宝,特意给咱们赏玩的,我就顺便带出来了。”
这么说喻尺夜就好奇了,他打开锦盒,看清里面的物件,额角青筋一跳。
练清竹微微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不由挑了下眉。
锦盒里是一件雕的“栩栩如生”的玉.势,旁边放着一张字条,上写:特送秘宝,为二位增添房中之趣。
喻尺夜道:“这家伙现在在哪儿?我想抓住他揍一顿。”
练清竹:“跟前辈四处逍遥快活呢,你可抓不住他。”
喻尺夜“啧”了一声。
练清竹含笑看向他:“不喜欢这宝物?”
喻尺夜一把把他拽进怀里,任杯中酒液洒了一身也不在意:“你我之间用不上那种玩意儿,多余。”
不过他稍顿了一下,还是多考虑了些:“莫非你想尝试?”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是新鲜的事物。
“不,”练清竹伸长胳膊把锦盒推开,“恐怕要辜负姬公子心意了。”
他倾身贴近,压低声音在喻尺夜耳边道:“我一点也不想让别的东西代替我在你这里的位置。”
话说着,在人家尾.骨处撩.了一把,意味深长。
喻尺夜是同样的想法。
江上起了风,水面不似初时平静,更有游鱼跳出来欢快地翻腾。
船身也随着颠了几下。
练清竹差点磕到舌头,稍停了停,又继续攻城略地。
呼.吸越发的紧密,江风都不能令他们清爽几分。
弹琴的手灵活且善解人意,循循善诱.着为喻尺夜引出琼浆玉露。
喻尺夜也没闲着,气.息渐趋沉重的同时,手掌越过了他的尾骨。
颇有耐心地往幽境中探索。
万事俱备,于是蓄势待发。
正这时,一个大浪打过来,他们的小船顿时翻到了半空里。
“起潮了。”
练清竹沾了一手的东西没清理,反应迅速地抱住喻尺夜,带着人弃船往岸上飞去。
神祇宗主一下没了“万物皆是吾心”的通透出尘,此时此刻很是狼狈。
定疆王更是头蒙,蓄势待发的热血被浇了一头一脸的凉水。
浪潮汹涌,武功再高也避免不了被波及,衣袍都湿透,等他们飞跃到岸上时,小船早已被江浪撕开冲散,姬公子送的秘宝更是不知被冲去了哪里,他们唯一带出来的只有顺手抓住的星河剑。
惨透了。
江岸青草深深,两人相拥着滚了过去,瘫在草地上对上视线,各自笑了出来,越笑越是开怀,那种荒诞感与狼狈感扩散之后,剩下的却是新奇与痛快。
喻尺夜叹了口气,坐起来帮练清竹拧衣袍上的水。
衣袍本来就不.整齐,练清竹干脆全都扯.开了,反来关心他道:“尺夜还好吗?”
喻尺夜:“……被吓了一跳,不过问题不大。”
练清竹揉了揉他的背。
喻尺夜失笑:“别那么担心,真的没事,要不我证明一下?”
练清竹立即道:“来啊。”
于是喻尺夜便开始了证明。
远处浪潮咆哮,水汽逼近到他们身边,威胁性却已经很小,两人直接忽视了。
因为他们还有在江船上未曾完成的更重要的事。
反正身处于自然之间,应随心所欲不拘泥。
草木为伴,江声为背景,热血重新被点燃,火焰只在他们中间燃烧,似永无尽时。
“感觉如何?”喻尺夜拨开他们缠.绕在一块的乱发。
“尺夜很.猛。”练清竹抬手给他擦了把汗,“你确实没事,有事的是我。”
“怎么了?”
“想和你,”练清竹道,“一直这么下去,不要停。”
他一句话就能够再次激起浪.潮汹涌。
喻尺夜低头咬.住他的肩膀。
动.静更明显了。
练清竹也同时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嗯?”
喻尺夜笑道:“妖.精。”
练清竹也笑了:“魅.惑了你?”
“嗯,”喻尺夜道,“让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把王爷累坏了可不好,”练清竹只以气声轻轻道,“换我来,怎么样?”
喻尺夜使了力气,没让他那么快得逞:“先等一等。”
等到一波浪平,练清竹便开始施展起了“神通”。
他对于新鲜的所谓秘宝虽然不愿尝试,各种册子上新出的手段可是一看就会的,独独以技巧便能够让人欲罢不能。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江面上终于恢复了平静,折腾够了的两个人跳进水里畅游了一番,方捡了干柴生火烤衣服,并肩坐在火堆前欣赏落日下的千里风光。
虽没了酒,亦可以畅聊,他们最懂对方,在对方面前,永远都可以有轻松惬意的少年心怀。
……
两匹马停在了府门前,浪够了的国师与王爷终于舍得回到帝都的日常之中。
从府里奔出来迎接的是长大了几岁的星痕,他背着剑,身上全是汗意,拜道:“恭迎师父,恭迎国师大人。”
练清竹道:“星痕,不要那么拘谨,我和你师父都不是在意繁文缛节的人。”
星痕仰首诚恳道:“两位都是我最尊敬的人,星痕若是不恭,心里便会不安。”
唯以恭敬方能表达他的感激。
练清竹揉了揉他的脑袋。
喻尺夜道:“方才是在练剑?”
“是,”星痕紧张又惭愧,“师父所授,星痕尚不能全部领悟,有愧师父教导,请师父责罚。”
喻尺夜道:“不要急,修武练剑最忌讳急躁。”
星痕定了定神,俯首一礼:“是。”
喻尺夜:“先去洗澡,我们带了些点心回来,都是帝都没有的,一会儿拿去吃。”
“是,谢谢师父,谢谢国师大人。”
看着小少年跑远的背影,喻尺夜道:“他还是太紧绷了。”
练清竹道:“小朋也不在,就他一个小孩,太孤独。”
不久后的一天,练清竹收到了来自明心宗的一封信。
“镜宗主说什么?”喻尺夜把温好的酒递到他手边。
“她想让我收一个孩子到门下。”
“谁家的孩子?”
“咱们都熟悉,”练清竹把信给他看,“这孩子原本是打算拜入明心宗的,但是镜宗主觉得神祇宗更合适。”
倒不如说镜心澜觉得练清竹会是更好的师尊,当世之中若论内功心法的造诣,没有人可以越过他去。
喻尺夜道:“你怎么考虑?”
练清竹喝着酒,思量片刻,道:“于情于理,这弟子我都要收,只是……有些感慨。”
喻尺夜揽住他:“一不小心,就要桃李满天下了。”
“对。”练清竹笑过之后又道,“我这么散漫随性的人,会否误人子弟?”
到这会儿了他才想起来反省自己。
“散漫随性又不是不负责任,”喻尺夜道,“明日便叫晋离他们过来说一说师尊的好。”
“还是不要了……”练清竹亲了下他的脸,正要说什么,外面一颗“桃李”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照的屋子里都亮堂堂的,紧接着是小朋兴奋的呼喊:“师尊!王爷!我给你们带礼物回来了!快出来看啊!”
练清竹和喻尺夜还没走出门,又有惊呼声传来:“你小心点!师父和大人最喜欢的花都被你给踩坏了!”
“哎!星痕!这一排是留给你的,快放了吧!”
又一排烟火被点燃,整座院子里都是绚烂的光影,小少年追着大孩子让他不要弄坏花花草草,喻尺夜道:“这小混蛋每回都能整出幺蛾子来。”
练清竹道:“你代我揍他。”
喻尺夜道:“看在他还算有心的份上,明天再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