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行》仓芈

13、013

　　紫幽月抱着容止坐回桌边，她是真的在考虑容止说的那种可能，“如果我只是一个梦里的工具人，那设定应该是可以改变的吧？”
　　容止没回答。
　　她想起有时候在梦里，实在被那些妖魔鬼怪追得急了，会狠下心来停止逃跑，并返身拦住它们，虚张声势地命令它们改改作风，要不友好相处，要不去做点别的。十有三四会起作用。
　　或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看，只在心里疯狂命令转场，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使劲想象那个地方的模样。十有三四睁眼时，就真的转了场。虽然转去的地方，大部分时候看起来也不太安全的样子。
　　但至少，她的梦，还是有她可以做主的地方的。
　　那就来试试。
　　她抬起胳膊，放在紫幽月胳膊上。忽然想起紫幽月还没告诉她想做什么改变，只好抬眼看着紫幽月。
　　紫幽月眨眨眼睛，明白过来，“我想要变得聪明一点儿。”
　　紫不为赶紧说：“你挺好的了。”
　　“可是，”紫幽月有点苦恼，“你跟妈妈在医术上都很厉害，我却总是连草药性能都记不住。我跟你们一样热爱医学，也想学有所成。”
　　紫不为实事求是地安慰：“学得慢没关系。有你的热爱，还有我和你妈妈，你可以大器晚成。”
　　“试试嘛。”紫幽月低头，央求地笑看容止。
　　容止的手一直放在紫幽月胳膊上没放下来。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紫幽月的需求，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紫幽月等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我好像没变聪明。”
　　蓝蔚撑着腮帮看着她们俩，好整以暇地说：“一个人的梦境取决于这个人的阅历，我不相信有谁的阅历能塑造出我这么个出众的人物。”
　　“有个办法。”紫幽月咬自己的手指头，咬出牙印，“挺疼的。”
　　对，听说在梦里咬自己手指头是不疼的。
　　验证一下。
　　容止也咬自己……哦不，繁丝手指头，咬出牙印。
　　疼的。
　　所以，负隅顽抗什么呢？
　　这世界上就是有女孩子被家人喜爱着。比如繁丝，比如紫幽月。
　　不想承认也没用。
　　好酸……好扎心……
　　羡慕嫉妒恨……
　　化身柠檬精的自己真令人厌恶……
　　容止深深低下头。
　　“这不公平。”蓝蔚坦坦荡荡地为自己打抱不平，“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促使你把一些不好的感受投射到我身上来。你排斥我们，尤其排斥我。是因为‘爸爸’这个身份吗？你爸爸对你不好，所以但凡是‘爸爸’，你都会贴上‘不好’的标签。但这不公平。我没对你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如果你受到过伤害，那也不是我造成的。”他无奈地笑起来，“你用我女儿的身体、我女儿的身份，来排斥我，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容止愣住。
　　紫不为赶紧做点补充，来缓和气氛，“我们看得出来，你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没有说破。”
　　紫幽月好奇：“那为什么现在说破了？”
　　夜昙略有些感慨地回答：“因为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紫幽月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了想，很能理解，“也是啊。如果是我，肯定也不会说的。实在是太难让人相信了。所以，”她忍不住夹着容止的咯吱窝一举，让容止立在自己腿上，求知若渴地直视着容止的眼睛，“你真的不是丝丝吗？”
　　“哎哎哎！祖——宗！”紫不为大吃一惊，一个爆栗敲在了紫幽月脑袋上。
　　紫幽月疼得“哎”一声，却没有松开容止，只幽怨地瞥了紫不为一眼。
　　她头发黑长直，又软又亮，眉眼纯洁柔静，青春正好。纤细的脖颈，纤细的脸部线条，做出可怜兮兮撒娇的表情时，任谁都得迷糊一下。
　　所以下一秒，紫不为就在她头顶揉了揉。脸上嫌弃敷衍，手上却充满歉意。
　　夜昙静静瞧着，嘴角微微舒展开。
　　蓝蔚一见，立马握住夜昙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独留容止一个，张了张嘴，又闭上；张了张嘴，又闭上，急得一摆头，跺了跺脚。
　　她第一次碰到他们这样的人，和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
　　她没办法对他们撑起她的又臭又硬，又没办法一下子冲破资深i人的厚实壁垒，说点心里话。
　　她曾经说过的，还说了很多次，但都被当做反面教材，翻来覆去piapia打脸。打得她心上起茧，渐渐关上自我保护的大门。那门又厚又重，一旦关上，想打开会很难很难。
　　但蓝蔚说得没错，他们没做错什么，他们不该为那些人带来的伤害担责。
　　让无辜的人担责，而带来伤害的人却可以继续为所欲为，这不公平。
　　她责令自己记住这个。
　　她一贯讨厌所有鸡汤。因为她所接触到的所有鸡汤，都劝她认命、适者生存、与世界和解，还宣扬是陈年老方子的正宗土鸡汤。
　　她不爱喝。索性不喝。甚至连碗都给打翻掉。
　　但今天蓝蔚这盅鸡汤，估计不是陈年老方子的正宗土鸡汤，甚至可能有毒，却意外的对了她的胃口。
　　那行，一口闷。
　　闷完后，该亮一亮杯底，以示诚意。
　　但她亮不出来。
　　即使心里演练了千万遍，潇洒得不行，也亮不出来。
　　她还没有学会，如何以善意，回应善意。
　　也没有勇气相信，善往会善来。
　　在那些人当中，她像个异类。
　　在这些人当中，她还像个异类。
　　“她好像很难受。”紫幽月担忧。
　　“让她自己坐着。”紫不为温声嘱咐。
　　紫幽月点头，小心地抱容止在一把椅子里坐下，一边哄劝着絮叨：“我妈总说，有事最重要的是沟通。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别人才知道你的需求是什么，才好进行协调。能协调协调，不能协调起码心里也舒服点。如果对方愿意听，事情就有解决的可能。万一对方想听你又没说，那不是很可惜嘛。”
　　她越说声音越温柔，还在容止身边坐了下来，一副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样子。
　　“如果对方不愿意听，那巧了，可不就知道跟这个人玩不来嘛。玩不来就不一起玩嘛，离远一点儿。以后他想说点什么，我们也不听。也说不定，他再也没机会听你说了。”
　　她觉得自己说得颇有道理，自顾自笑起来，还讨赏地看向紫不为，紫不为就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再次被扎心的容止趴上桌面。
　　她想反驳，但舍不得反驳。
　　行，又一盅合了口味的毒鸡汤，干了吧。
　　“你识字吗？”夜昙坐到容止另一边。
　　容止僵了僵，逼着自己点了点头。
　　蓝蔚调整位置，坐到夜昙身边，“我觉得她正值青春期。”
　　啊？
　　紫幽月询问地看向蓝蔚。
　　蓝蔚笑了笑，“这个我熟。”
　　容止把脑袋埋进臂弯里，闷不吭声。
　　紫幽月想象了一下，青春期少女……等等！也许是青春期少男！
　　她浑身麻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是女孩子吗？”
　　容止又逼着自己点了点头。
　　点着点着，好像没有那么难了。
　　紫幽月松了口气。
　　如果刚才一直抱着的是青春期少男……
　　噫……
　　她抖了抖身子。
　　“如果有想说的，但是开不了口，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夜昙一直平缓温和。
　　紫幽月还陷在自己的思路里，顺势又问：“那你是谁家孩子？”
　　蓝蔚不紧不慢地替容止回答：“她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啊？
　　紫幽月消化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
　　啊啊？！
　　这一次，连容止也震惊地抬起了头。
　　这走光，到底是有多彻底？！
　　夜昙在容止头顶轻轻搔了搔，点到即止，“我的老师是位时光旅行者，他告诉我，这个世界其实大得无法想象。我们以为我们所知的就是全部，其实在时光中，有很多很多不同的世界，他就是从别的世界途经这里，机缘巧合下同我有了一段师生缘分。”
　　“时光旅行者……”容止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下一秒惊觉自己发出了声音，仓促地又把头埋了下去。
　　夜昙一根手指轻轻落在容止头顶的发辫上，顺着发辫走向温柔地一点一点移动，“我的老师告诉我，去寻找让你感觉舒适的环境，去结交让你感觉舒适的朋友，在让你感觉舒适的环境中，在让你感觉舒适的朋友身边，发现自己舒适的状态。然后，以这样的状态活下去。”
　　好大一碗毒鸡汤啊，遥不可及，又心生向往，值得吨吨吨吨一气。
　　紫幽月着急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他就走了啊。我们的缘分只有这么多。”夜昙在容止头顶轻轻一拍，“我的老师说，缘分来时好好接纳，缘分走时不要强求。”
　　紫幽月遗憾地“啊”了一声。
　　容止若有所思地仰起脸蛋，看着夜昙。
　　夜昙冲容止竖起一根手指头，“嘘……，这是个秘密，不要说出去哦。”
　　容止不由自主微微点头。
　　一边的紫幽月也在点头。第一次听到这些的她满肚子问题要问，但明白不合适，就搁置了下来。
　　蓝蔚趁热打铁，问容止：“你这么大时，就是这副样子吧？”
　　容止愣了愣，点点头。
　　蓝蔚笑，“其实也挺好看的。”
　　容止决定试试沟通，毛起胆子小声嘀咕：“如果我不能帮助繁丝，你们就不会对我这么好吧……”
　　蓝蔚瞪大了眼睛，“那是当然！”
　　吓了容止一跳，猛地扑进夜昙怀里。
　　蓝蔚反问：“如果你不能帮助丝丝，还得霸占丝丝身体，我们反而对你好，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容止噎住。
　　蓝蔚松弛地转了话锋，“有个词叫爱屋及乌。丝丝喜欢你，我们就跟着喜欢你，何况你还保护了她，还一直在努力帮助她醒来。”
　　“不会觉得……是我挤走了繁丝吗……”容止的声音更小。
　　紫不为插话：“你要相信我号脉时的联想能力。”
　　“在你来之前，丝丝已经陷入昏睡有段时间了，还在被小棉棉持续消耗生命力。你出现后，她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夜昙细声向容止解释。
　　“可是……”容止艰难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醒过来……”
　　“不用担心，我会找两个人过来会诊。”紫不为笑着安慰，“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紫幽月急忙问：“妈妈会来吗？”
　　紫不为点点头。
　　紫幽月惊喜地吸了口气。
　　容止默默消化着沟通的过程，感到身体很累，但精神开始变轻。
　　她发现在臆想中，她光里有乳白的物质散成小颗粒，跟着魔法微晶一起向小太阳汇集过去，小棉棉抓到这些乳白的颗粒时，也会塞进小太阳里，按一按。
　　紫不为把药丸塞进容止手里，“来，打个盹。在去炒饭馆之前，还有时间会诊一下。”
　　容止点点头，配合地把药丸塞进嘴里。
　　滋生生命之水的药丸进了口，会化成水。
　　这个药丸进了口，则化成烟，充满了口腔、鼻腔和脑袋里，让她瞬间眼前一黑。